11。0. 融天(二) 宣明聆VS.应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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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人炼器,于大多数修士而言,还是头一遭。

    炼器需平心静气,全神贯注,有片刻疏忽,很可能就会导致炸炉或者灵器报废。

    更别还要在十日内完成,时间紧迫,容易生乱出错。

    故而鲜少有人会当众炼器,敢上台的,无不是对段极有信心的老,一套流程信拈来,熟练得很。

    几乎没有犹豫地挑选完基本材料,回到位置上,“叮叮叮叮”的锤炼声顿时骤响不歇。

    此起彼伏的连绵声响中,宣明聆独坐座前,闭目冥思,与身旁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台下不少前来观摩学习的炼器师见此情状,不由奇怪地窃窃私语。

    “那位问剑谷的,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是定不下心来,打坐调息吗?”

    “应当是有何深意吧”

    “博人眼球罢了,”有炼器师不屑地哼道,“看他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哪里像炼器师?大抵是大宗门弟子瞧着好玩,过来戏耍的。”

    一旁有人不赞同:“这话就不对了,炼器师怎能以外表相论?”

    “那你倒是,他为何一动不动?”

    “这”

    不光是宣明聆受到瞩目,连带着同行几人,也被多番打量。

    好在一路上他们早已习惯,既然身着问剑谷的弟子服,断然少不了被议论,神色十分平静。

    谢征虽未见过宣明聆炼器,可化业、天焰、以及琼光的行云都摆在这里,水平如何心中自有定夺,不至于沉不住气。

    炼器过程其实很枯燥,非内行人看了,无非就是重复的熔炼锻打。最初还有些新奇,到后来,听得都有几分麻木。

    蓦然间,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阵惊呼:“那是谁?动作好快!”

    谢征等人移目过去,只见应常六满面肃穆,神情端正冷然,甚至有几分锋锐,和平时的他半分不像。

    那双桃花眼凝视着眼前的铁矿晶石,双以几乎残影的速度探出、熔炼、捶打、冷却,一套动作乱中有序,令人目不暇接,偏偏又行云流水,几乎赏心悦目。

    一旁有炼器师瞥见,惊异得差点没控好灵火炸了膛。

    “他究竟铸过多少柄剑,居然如此熟练”

    临近处,有位炼器师感叹着,“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该嵌入灵阵,开始雕琢了。速度未免太恐怖!”

    “即便是大宗门自培养的炼器师,日日不休地勤学苦练,没有几十年的积淀,怕都做不到他那样吧?”

    “听他是散修?没有宗门的资源供应,到底是怎么练就的?”

    闻言,谢征望向蔚凤,低声问:“蔚师兄,你可知应常六年岁几何?”

    “年岁?”蔚凤想了想,“我遇见他时,他还未曾弱冠,如今顶多二十来岁吧。”

    二十来岁吗谢征微微蹙眉。

    问道的融天炉一行,着重写了蔚凤是如何在后续取胜,并结交成玄的。

    关于应常六几乎一笔带过,变相导致此人无比神秘,身上到处都是谜团。

    在原著中出场时,因那轻浮的个性给人印象深刻,其它方面反而没那么突出,只能算是个稍有存在感的配角。

    作为散修,应常六修为不落人后已是旷世奇才,要知道与他作比的,可都是大宗门里养出的好苗子。

    偏偏他不仅修为出众,炼器水平也一骑绝尘,还只有二十来岁,实在天才得有些过分。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外界的纷纷扰扰,宣明聆一概不知。

    上台落座以后,他便聚精会神,所有感知,皆落在面前选好的矿材上。

    闭上双眼,灵力一丝丝渗透进去,摸清每一道纹理、每一寸结构。

    待他将之了然于心,已是半日过去,睁开眼,宣明聆终于有了动作。

    不慌不忙,好似自己全然没有落后,他人已陆续开始进到下一步,他还在慢悠悠地挥动冶炼锤。

    一下紧跟一下,并不急促,却每一下都精准无比。清脆响动犹如乐曲,灵火缠绕,写意流畅。

    就是在这有条不紊的挥动中,所有材料如臂指使地融化在炉中,又于台前逐渐有了雏形。

    他没有应常六的浩大声势,可下从无犹疑,犹如春雨无声潜入,不知不觉赶上了旁人。

    待有修士从那边抽回注意,发觉问剑谷的这位炼器师动了后,定睛一瞧,不禁诧异地揉了揉眼。

    他出神了有那般久吗?怎的此人都走到这个步骤了?

    还没想清楚,就见那人忽而站定,“锵”地一下抽出腰间细长乌剑。

    这是要干什么?想动?

    修士大惊失色,正欲惊呼,台上,宣明聆深深望了一眼伴身多年、又尘封许久的斩妖剑,长叹口气。

    随即,扔去桌面,拎锤将其一寸一寸、逐节砸碎。

    “你,”一旁被剑身戾气煞到,忍不住看过来的炼器师磕磕巴巴道,“你在做什么?”

    “大会可自备四样材料。”宣明聆下不停,微笑道,“此为第一样,先前与主方请示过。阁下不必忧心。”

    灵器往往以材取胜,这容许自备的四样材料,几乎就是决胜的关键。

    即便身家不丰的炼器师,也是精挑细选才敢用上,拿一把已铸好的灵剑算什么?融化后与废铁何异?

    那炼器师暗暗念了句“怪人”,摇摇头,重新投入自己的事情中。

    碎片迸溅,被灵流包裹着送去炉中,没有掉出一枚。

    灵火摇曳,映得宣明聆脸颊忽明忽暗,眼底涌现出复杂的惆怅之色。

    他想起了最初铸造这柄剑时的景象。

    那实在是许久以前,他以灵丹堆砌,好不容易顺利筑基,可灵力虚浮,在谷主剑下依旧撑不过一招。

    谷主失望之余,不愿再教他习剑,宣明聆只好壮着胆子问他:“那,父亲,我该如何精进剑术呢?”

    问剑谷外门弟子,有晨练之课;内门弟子,则有师父相授。

    宣明聆的师父正是他的父亲,而今谷主不愿教,他不免茫然失措。

    看不得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谷主冷冷为他指了条明路——杀妖。

    “不见血算什么好剑?不杀妖算什么修士?”他看着宣明聆,这个亡妻搭上命生下的废物,几乎是诅咒一般地,“你娘为你而死,你当为你娘而活。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有。”

    要想杀妖,就得有趁灵器。宣明聆便郑重地为自己铸了一柄剑。

    斩妖剑。

    后来浴血无数,不折不扣的凶器,在最初诞生时,不过一把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劣质的灵剑。

    如今却人见人畏,与邪器无异。

    就连宣明聆,曾也一度害怕过它,迷惘之下,干脆将它封印,二十年没有出鞘。他也蹉跎在外峰,借修生养息之名,把自己变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宣师叔”。

    但错的不是剑,是用剑的人;时至今日,也是时候给出一个交代。

    他不会再逃避了。

    神情逐渐坚定,宣明聆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另外三份灵材。

    ——火行的凤凰羽,当年凤凰离去前,留给他护身所用;

    ——水行的冬藏珊瑚,凤凰十二岁那年为他亲折下的生辰贺礼,也因此,他尝试着再次开炉,为蔚凤锻了一柄天焰;

    ——木行的木犀角,两年前荒原一行,与蔚凤等人结伴斩下。

    他乃火水木三行,这三份灵材,恰也契合灵根。

    没有什么比这三样东西更能解释他心境的变化了。

    宣明聆把它们一并丢入炉中,火舌舔舐,剧烈地灼烧着,慢慢与斩妖融化成的铁精合为一体。

    在问剑谷为外门弟子铸器时,要的最多的便是剑。

    来也好笑,弃剑二十年,他却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剑,哪怕闭着眼睛,也晓得该如何锤炼、如何雕琢、如何擦出雪亮刃口。

    铸器,本只是他封剑后,闲来无事找的寄托。

    可不知何时起,他越发认真、乃至醉心其中寻到了他的道。

    不是随波逐流,身为问剑谷谷主之子就该走的剑道;也不是背负着母亲亡魂,以杀妖为毕生所求的杀戮道。

    是能助他人、也能增益己身的——炼器之道。

    沙漏流逝,宣明聆已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投入铸器五日,一双眼眸愈发明亮。

    从剑刃、到剑托、再到剑柄,模样早就成竹于胸,精雕细刻,琢磨着每一处细节。

    灵力流转,贯通剑中关窍,熟悉得好似另一个自己。

    另一边,响起连连惊叹和骚动,仅仅五日,应常六正式成剑。

    剑锋冷锐,青光隐隐,一看便知很是不凡。

    他没有多什么,也没有逗留,只遥遥望了宣明聆一眼,起身将剑交付台前的老者。

    对方瞥了一眼,眸里透出几分惊艳:“好锋利的剑。此剑名为?”

    应常六略一思索,道:“争命。”

    老者收下青剑,冲旁边的报幕人轻轻颔首。

    “散修应常六,”报幕人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铸成长剑争命,通过。”

    来参加炼器大会的炼器师再怎么老道,也未超过五十之龄,再加上集中精力许久,本就疲惫不堪,见居然有人提前一半的时间炼成,心神打乱,一个不慎,居然炸了炉。

    连锁一般,台上一个接一个响起狼狈震响,余波被阵法挡住,炼器师再怎么不甘,也只得悻悻离开。

    而这之中,宣明聆风雨不动,好似听不见外边的声音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毫无意识地勾起唇,周身气息愈发圆融。

    台下,始终一错不错注视着他的蔚凤陡然蹙眉,脸上露出藏不住的讶异:“师叔”

    “宣师叔怎么了?”

    “师叔他,好似要突破了?”

    谢征也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原著的宣明聆卡死在筑基巅峰上,再未有所寸进。

    果然,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到第九日时,台上台下人已寥寥。

    该完成的已经离开,为下一场养精蓄锐,剩下的有些不慎铸器失败,遗憾退场;有些看完全来不及,干脆袖离去。宣明聆依旧不骄不躁,潜心雕琢着剑柄的最后一抹花纹。

    报幕人看了好几回沙漏,确认着时间,开始报更:

    “尚有一个时辰。”

    “尚有三炷香。”

    “尚有”

    直到最后一炷香时,宣明聆才抬起头。脸色掩饰不住憔悴的苍白,神情却很从容。

    在他面前,一柄长剑静静横放。

    色泽温润如玉,剑身细长,形貌与斩妖异常相似,气质却温厚宽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他隔着炼器台,遥遥冲台下笑了笑,伸出,握住了长剑剑刃。

    这回的开光不像谢征那次,饱引许多鲜血,像是也怜惜主人似的,它只要了几滴,便发出平和清正的一道剑鸣。

    灵力流转,反哺着掌心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下一刻,白芒大盛,却并不刺目,好似在为自己的诞生贺喜。

    与此同时,头顶劫云汇集,天幕阴沉,雷霆攒动,还在场上之人无不侧目。

    宣明聆抬眸望了一眼,没有在意,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剑上。

    是斩妖,又不是斩妖。

    就像他,变了,也没有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并非为谁而活,也并非一无所有。不必杀妖,也有人期望着他。

    台前老者起身走来,沉默良久,一叹:“此剑名为?”

    宣明聆缓缓道:“涅生。”

    凤凰涅槃重生,脱胎换骨,正如他的剑、他的人一般。

    前尘犹在,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