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镯子 林茈玉从桌边站起来:“什么时候……
林茈玉从桌边站起来:“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十二福晋动作快,她派的人刚出来后宫就许进不许出了。”
昨日才是中秋节,节日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若能赶在这个时候生下皇子那是喜上加喜,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相反。
思索片刻,林茈玉道:“十二福晋派出来的人呢?叫他来。”
“嗻。”赵诚躬身答应,出去将太监领进来。
林茈玉命雪容去库房,从贾敏送来的中秋节礼物中挑几件有江南特色的出来,交给那太监。
“昨儿你们福晋思念家乡,倒累你一大早巴巴来取东西。”
“七福晋客气,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这太监也灵,拿了东西谢赏钱,传话的事半点不提,然后带着东西回宫,仿佛他果真是来取东西的。
能赶在后宫禁止通行前传消息出来,有这份敏锐又有这样能力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这些人中大多数并不在乎贤嫔能不能生下孩子或者是生男生女,所以这份禁令并没有在宫中掀起波澜。而且这份禁令的时间门也不算长,不到两个时辰就撤了,对整个后宫的正常运行几乎没有起到任何影响。
但承乾宫的禁令持续时间门很久,其他各宫几乎都是看热闹的心态。
直到晚饭时,赵诚从外头进来:“贝勒爷、福晋,承乾宫的禁令解了,贤嫔娘娘难产薨逝,皇子没能平安生下来。”
“真是个皇子?”胤祐啧两声,想到贾家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如果他们知道这真的是个皇子,不知道会多伤心。
林茈玉放下碗筷:“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贤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殉主了。”
“殉主?”胤祐也放下筷子。“自愿的?”
这个问题赵诚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哪有那么多会自愿殉葬的人?八成是知道什么秘密活不下去,或者干脆就是被处死了。
“明日我进宫去看看就知道了。”林茈玉又把筷子拿起来,但看着面前的饭菜忽然不想下,又把筷子放下,盯着面前饭碗出神。
胤祐点点头:“你们是表亲,进不进宫都会被人怀疑,还不如进去看看。十二弟妹应该知道点,额娘或许也知道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皇宫这个太监、宫女无处不在的地方?除非康熙把所有人都杀了,否则事情一定会传出去。但看康熙没有大怒的意思,大概是这件事并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从早上接到消息就没有胃口,现在更不想吃,林茈玉干脆起身:“妾吃饱了,贝勒爷慢用。”
赵诚看着她回里屋,声问:“爷?”
胤祐拨弄着面前的菜肴,漫不经心放到面前碗里:“今天之前福晋都没有感应,大概不会影响外边,听着点荣国府那边的消息,别的不用管。”
“嗻!”赵诚行了礼出去。
桌上就剩自己,胤祐也不想吃了,看还剩一大半没动的饭菜,挥:“撤下去吧。”
漱口净,胤祐看着人将菜撤下去,走到里屋,看见林茈玉正倚在床边发愣,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
他不上前去也不用人伺候,就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上茶水慢慢喝。
过了好一会,林茈玉叹口气,换个姿势继续看天。
就这样不知多久,胤祐面前茶壶中的水都喝完,才问:“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如果没能从根本上改变,总会走向她该有的结局。”林茈玉回过头,眼神认真。“胤祐,你觉得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
胤祐转茶杯的动作顿住,同样认真地看过来:“你想要多大?”
“大概,改变一个家族。”
“你是贤嫔,还是你自己?”
“都是吧。”林茈玉撑着下巴,眼神变得有点迷茫。“荣国府、林家,我都想改变,但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还想有什么用?”胤祐放下茶杯,过来坐到林茈玉面前。“你觉得我能改变爱新觉罗家吗?”
“不能。但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你是林家人,我是爱新觉罗家人。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子,差点被皇阿玛放弃的皇子,后来凭借一场征战让皇阿玛改变心意,但其实也并没有改变多少。”
自嘲地嗤笑一声,胤祐靠在桌子上:“你看老八可以在宴会上借敬酒的会光明正大向我炫耀,但我只能暗地里给他要办的事增加点难度,世上的事不会完全按照你的心意发展,就算你努力也一样。我是皇子,被皇阿玛认回来了,但还是只能在府里待着,不能像四哥一样时时伴驾,也不能像老八一样左右逢源,这就是现实。”
“现实”林茈玉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咂摸一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其实这么多年对林茈玉来更像梦一场,她知道有一天她是可以回去的,所以总是带着旁观者的心态。以前在林家一家人和睦相处,这梦境很美好,后来在荣国府凑合也能过,但自从有人开始死亡,这场梦变得不美好了,越来越不美好。
“是啊,这是现实,不是做梦。”坐直身子,林茈玉拍拍胤祐的肩膀。“我们来生个嫡子吧。”
“?”
这话是能得这么随意吗?
而且话题是怎么转到这来的?
胤祐脑回路跟不上,没等想明白人就已经到床边了。
宫里死了个嫔位娘娘,需要按照规制举办丧仪,但刚过完中秋节,很快又是重阳节,而且这个娘娘无子无女也不大受宠,所以丧仪虽然按照规制,却相对潦草。
林茈玉去承乾宫看了看,到底是嫔位娘娘,即便相对潦草的丧仪也比普通人隆重数倍,倒用不着在这方面替她伤心难过。上了两柱香出来回咸福宫,走到半路忽然被人叫住。
“七嫂安。”
“八弟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八福晋便不再热衷于找林茈玉的麻烦,但基本也是无视的程度,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总觉得有点事。
“八弟妹怎么在这里,这是要去惠妃娘娘那边,还是良嫔娘娘那?”
“刚从额娘那边出来。”
那就是从良嫔那出来。良嫔是八阿哥的生母,她去良嫔那边丝毫不奇怪,但这么老老实实回答却有点奇怪。
林茈玉看她两眼:“那我们就不顺路了,我还要往咸福宫去接大格格。”
“七嫂对大格格很好。”
“姑娘正是可爱的年纪,谁瞧见了不喜欢?额娘和咸福宫娘娘都很喜欢,她们总我把大格格惯坏了,实际她们比我还惯着。”
“七嫂,你没想过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八福晋的视线扫过来,带着探究。
这不是巧了?前几天林茈玉才决定认清现实,这就被问到脸上。
“生不生都看老天的意思,何况我现在膝下养着大格格挺好,这孩子聪明乖巧,将来生一个怕还不如她讨喜。”
八福晋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复杂:“七嫂你真的不知道,贤嫔的胎来路不正?”
林茈玉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你什么意思?”
“皇阿玛年纪大了,又偏宠畅春园的几位庶妃,宫里谁都没能有孕怎么偏就她有了?昨日太医院问罪了几位太医,据是他们给贤嫔吃错了药。”
在这些话的时候,八福晋一直盯着林茈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疑。
但结果让她失望,林茈玉除了震惊,没有别的:“你是贤嫔服用了什么药,才有这个孩子?”
没有得到八福晋的回答,但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林茈玉脑中灵光一闪,大胆猜测:“你怀疑我知道这个药,并且是让这个药让七贝勒府后院的女人有孕?”
八福晋张张嘴,几番犹豫后道:“你嫁入七贝勒府不足五年,府上已经有了五个孩子。”
“所以你真是这么怀疑的?”林茈玉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真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药?”
不是吧,真有人信这种偏方?虽然林茈玉知道这是一个有真神仙的世界,所以可能会有时不时有神异事件发生,但将生育这种事归结到神奇偏方上,还专门过来讨要,这也太离谱了吧?
林茈玉想笑,但看到八福晋认真的脸色,忽然笑不出来。
八贝勒府上至今无人生育,而老九老十成亲晚府上都有人生育,甚至八月十五时苏麻喇姑给康熙报喜,胤裪后院新赐的个格格中有两个有孕。
也就是,现在成亲的众位皇子中,唯一没有任何子嗣的只有老八。
这个时代人们是不会去苛责男人的,所以八福晋暗地里吃了不少药吧?
“没有偏方,你不要找了。”收回视线,林茈玉看着前方道路,后知后觉发现,她和八福晋在这里了半晌话,周围一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子嗣是天定,有没有全看天,你贤嫔靠不正段有了这个胎,可现在她和孩子都没了。”
不管贤嫔用了什么样的偏方,林茈玉都相信不可能有偏方能制造孩子,否则后世也不用大费周折研究什么试管婴儿,直接吃偏方不就成了?
靠吃偏方生儿子成功的案例没听过,吃偏方吃多了生出畸形儿的案例倒听过。
等等,畸形儿?
林茈玉脸色瞬间门惨白。
早产当日承乾宫封了许久,事后佟佳贵妃讳莫如深,康熙也并未见伤心。所以那个没能成功降生的孩子先天不足?
忽然所有事情都能解释得通,那孩子是不是吃偏方得来的不知道,但贤嫔肯定吃了偏方,而那宫女就是知情人和帮凶。
胤祐只是右腿残疾,就被送出宫去,这孩子若是康熙处死了宫女和太医院知情的太医,他或许还有些庆幸这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没有成功降生。
不好不好,猜到皇帝的心事可不是好事,知道后宫辛密更不是好事。林茈玉微微点头:“时候不早,八弟妹早些出宫吧,我去看看大格格,保不齐她还想留在宫里呢。”
“打扰七嫂了。”八福晋福身半礼,脸上露出遗憾。
她大概是在遗憾没能拿到偏方吧?
林茈玉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前往咸福宫。大格格正玩得开心,咸福宫没有别的孩子,她在这里就是团宠加霸王,只要不出咸福宫,就算把院墙拆了博尔济吉特氏也能挥挥大事化。
见额娘来接,她炮弹一样冲进林茈玉怀里,扭来扭去撒个娇,然后转身同样炮弹一样冲进博尔济吉特氏怀里,把博尔济吉特氏撞得身形一晃。
“咱们格格这是不想回去,那就在宫里住几天吧,正好过些日子重阳节,到时候再叫你额娘来接你,如何?”
“好!”大格格声音清脆,笑出两排整齐的牙。
“要住在宫里可以,但要听娘娘们的话,若是惹娘娘们生气,下次进宫就不带你了。”林茈玉故意吓唬两句,然后被戴佳氏轰出咸福宫。
出了咸福宫她并未急着出宫,而是去找林黛玉验证猜想。
可只是林黛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知道太医院和孩子出了问题,听完林茈玉的分析后沉默半晌。
“确有这个可能,那孩子虽然难产没能活着生下来,但也是被白布裹着出去的,皇阿玛却丝毫没提一句要给孩子厚葬。”
事出当日林黛玉还感慨康熙孩子多,不在意没感情的新生儿,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姐妹两个并肩站在院中,相顾无言。
她们是该庆幸的,贾敏当初为生孩子也吃了不少药,但生下来她们姐妹两个好歹都是完整的。
而那个孩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黛玉,我想回家。”自从过了七岁生日,这个名字就很少叫过了,林茈玉叫出来竟觉得有些生疏。
林黛玉视线扫过来,又移到不远处宫墙上:“我也想母亲。”
中秋节,团圆夜,但近几年每回团圆夜团圆的都不是她们最想团圆的人。
从宫里出来,林茈玉许久没有话,晚上胤祐来逗她也不理。
“今日在宫里遇见不高兴的事了?”
“想大格格了?”
“不是去看你妹妹,你们什么了?”
连问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胤祐看向门口的雪容。
雪容摇摇头。
和八福晋话的时候她还在旁边侍奉,但和林黛玉话的时候她们都被安排在远处侍奉,虽然在院子里都能看见,却听不清她们了什么,只知道两位福晋盯着墙看了很久。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胤祐伸戳在林茈玉头上:“回神。”
“嗯?”
“时辰不早了,明天再想。”完不等林茈玉回应,胤祐招叫人过来服侍。
洗漱完躺在床上,两个人也不话,就这样并排躺着。直到胤祐以为林茈玉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傻。”
“爷看你心情不好陪着你,你还嫌爷傻?”胤祐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居高临下直勾勾盯过来。“再给你会一次,谁傻?”
“你。”
“爷真是惯得你。嫌弃也晚了,老实给爷生儿子吧!”
被子猛地被掀起,床头烛火晃动一瞬。外间门值守的雪容默默从塌上爬起来,叫外头太监备水。
多愁善感了两天,林茈玉觉得这样不行,否则迟早会变成书中的林黛玉。所以再次迎着朝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又变成平常的样子,然后从库房里把这一年或是买来或是别人孝敬的药材,挑着珍贵的收拾收拾,往江南送。
胤祐看得肉疼:“这送出去都几千两了吧?”
“爷不用心疼,这都是妾自己的银子换的。”拍拍他肩膀,林茈玉很有几分哥俩好的意思。“而且额娘那边也有,爷不用不平衡。”
倒也不是这么气。
“林夫人是爷的岳母,爷是不是也该表表意思?”
“是啊。”林茈玉毫不客气,露出标准八颗牙齿。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没两日,足足半船的东西从京城送往江南。
又两日,是探春的大婚之期。
以贾、林两家现在的相处状态,林茈玉去送嫁肯定不合适,但毕竟是表姐妹,送个礼过去很正常,何况当初林茈玉成婚的时候,探春是送嫁的。
没有高调地派人过去,只叫人悄悄收拾个箱子,里头是些料子、首饰,委托贾政交给探春。
这是添妆,可以算在嫁妆单子里也可以不算,林茈玉委托贾政交给探春,那就是不算,所以不必过王夫人的,只要探春本人知道就好。
林黛玉也送来添妆,同样是委托贾政转交。
大婚前一日探春在房中看着两份添妆,嘴角笑容讽刺。
在她出嫁要带走的所有东西中,最贵重的一份来自贾母,这是家中姐妹出嫁都有的那份。之后便是这两份添妆,最正经的嫁妆反而是最不值钱的。
侍书提着两个包袱过来:“姑娘,咱们屋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都带着,免得到了那边叫人笑话。”
“是,姑娘。”悄悄看探春一眼,侍书将包袱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个盒子。“姑娘,这是赵姨娘方才交给我的。”
“你拿她的东西做什么?从前我在家里尚且要时不时接济她,往后我走了她不过就那些东西,给她送回去吧。”
“姑娘,你还是打开看看吧。”侍书忽然将盒子推过来,然后就提着两个包袱匆匆出去。
“侍书!”探春忙叫一声,但这个历来听话的丫头却没回来,只留下她看着中的盒子。
赵姨娘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人,对一双儿女几乎没提供过多少助力。而且在她心中,贾环作为儿子无疑更重要,再加上探春自就在王夫人跟前服侍,所以从到大,她们母女并不算很亲近。
自来都是赵姨娘从探春上讨要好处,还是头一回主动送东西来,所以这盒子里是些散钱,还是绣了两个荷包?以赵姨娘的月例银子,大概也就能拿出这些了吧。
半晌长叹一声,探春还是打开盒子。
意料之外,盒子中没有上不得台面的散钱,也没有讨巧的荷包,而是一只翠绿的镯子。
作为荣国府的姑娘姐,探春月例银子不多,但份例谁也不敢少了她的。金、银、玉她都有,甚至还有余力送给邢岫烟玉佩,所以这样的物件她是不缺的,但看着这镯子,她却不受控制红了眼眶。
镯子,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出嫁时上没有镯子,高家送来的聘礼中一对金镯、一对玉镯便占了一个箱子。贾母为家中每个女孩准备的东西中也必定有一对玉镯。
贾母准备的镯子,成色不知比这只好多少,便是大婚时佩戴也不会失色。但这一刻,所有的东西都比不上这只镯子。
盯着镯子半晌,探春擦了眼泪,直奔赵姨娘屋里。
作为受宠且有一子一女的妾室,赵姨娘在妾室中也算大赢家,但她居住的屋子相比姑娘们差了一大截,里头的摆设更是比那些丫头们好不了多少。
她正埋头在屋里做鞋,听见门口有声音头都不抬:“彩霞,把窗子上的剪刀给我。”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她抬起头:“青天白日你发什么梦,我叫你”
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是探春,赵姨娘的声音被卡在嗓子里,再看清楚她上拿着盒子,一向尖酸厉害的人忽然就局促起来,拿着做了一半的鞋不知道该放哪。
“那,那是我攒了几年银子托你舅舅买来的,本来想买一对,但银子不够就先买了一只。本来想再攒几年总能凑够,结果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成亲,就,就只有一只。”
胡乱将鞋堆在床上,赵姨娘看看盒子再看看探春,忽然伸来夺:“姑娘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娘!”
忽然的一声让赵姨娘动作顿住,她缓缓抬头看着探春,竟然没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