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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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却似有些为难:“书房是王爷处理公事的地界,没有准许,旁人不许靠近。奴婢没有资格带您前去。”

    李羡鱼听她这样开口,便也没有强求:“既是这样,那带我去王府的花园中便好。”

    侍女松了口气,提灯为李羡鱼引路。

    两人离席,顺着抄游廊,往南面的花园去。

    李羡鱼心不在焉,待侍女将她引到垂花门外,便停住了步子。

    她对侍女道:“你先回宴席上去吧。我想在这里清净一会。”

    侍女有些迟疑:“可是——”

    李羡鱼却坚持道:“我认得回宴席上的路,你先回去便是。”

    她执意想一人清净,侍女也唯有将风灯转递给她,向她福身一礼:“那奴婢先行告退。”

    李羡鱼轻轻颔首。

    等侍女走远,她便提起风灯,徐徐回到了抄游廊上。

    她幼时去过皇叔的书房,如今依稀还有印象。

    她已经想好,若是皇叔真的在书房里醒酒,她便当做自己是过去请安的。

    若是皇叔是在为难临渊,她也好过去求情。

    她顺着廊庑的方向往前走,起初的时候,倒还遇到不少仆从侍女,可愈接近皇叔的书房,伺候的下人便愈少。

    到最后,整座廊庑上,只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

    夜风吹动一旁的湘妃竹,深浓的叶影投在廊上,在她的身前摇曳不定,很是令人不安。

    李羡鱼稳了稳自己微乱的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看过的志怪故事。

    她步下游廊,继续往前。方行过那从湘妃竹畔,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腕。

    李羡鱼本能地要惊呼,那人的动作却更快,立时伸掩住了她的口,将她拉进竹林深处。

    茂密的竹影迅速藏住两人的身形。

    李羡鱼想要挣扎,却闻见少年身上熟悉的冷香。

    紧接着,他在她耳畔低低唤了声:“公主。”

    语声低醇,似雪上松风。

    李羡鱼羽睫轻眨,徐徐停下了动作,示意自己已经认出他了。

    临渊随即松,却又立时将她中的风灯接过,熄去了其中的红烛。

    眼前的光线随之暗下。

    李羡鱼有些不适应地轻扇了扇羽睫,在黑暗中转过身去,抬眸望向身后的少年。

    夜雾沉沉,竹影深浓。

    即便是这样近地站着,李羡鱼也只能依稀看清他的轮廓。

    夜风拂过,渡来他身上未散的血腥。

    李羡鱼担忧出声:“临渊,你受伤了?”

    她抬去攥他的袖缘:“我这便带你回宫,去寻太医。”

    临渊却退开一步,避开她的指尖。

    他剑眉紧锁,强压下胸腔内翻腾的血气,语声微哑:“臣有不得不去的地方,要离开几日。”

    他停了停,没有对李羡鱼出后半句话。

    若是十日后不归,便不用再等他。

    他仅是抬,将李羡鱼的玉牌归还给她:“公主请尽快回到席上,勿再离开半步。”

    她是大玥的公主。在皇室子弟之间,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安全。

    李羡鱼却并未抬步,她秀眉紧蹙,眸底的忧色愈浓:“在这两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找到皇叔与明月夜勾连的证据了?”

    临渊并未回答,只简短地道:“数日后,臣回返之时,会与公主解释此事。”

    他低声:“公主要心摄政王。”

    话音落下,临渊不再停留,迅速将身形隐回暗处。

    “临渊?”

    李羡鱼轻轻一愣,提裙往竹林里追出几步。

    竹林深处,却已寻不见少年的踪迹。

    *

    月明星疏。

    明月夜中又来了一名贵客。

    身披墨色氅衣的少年避开众人,行至僻静处,抬摘下了面上的黄金面具,露出原本清绝的容貌。

    少年眸色霜寒,动作却毫不迟疑,利落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张面具换上。

    两张面具,皆是他在摄政王府中所得。

    一张是寻常的黄金面具,另一张,却在左侧处多了一道火焰般的纹路。

    他与李羡鱼皆想错。

    摄政王并未与明月夜勾连。

    他,即是明月夜的主人。

    临渊长指紧握,敛下眸底的冷意,戴着这张面具大步向内行去。

    他的身量与摄政王一般无二,身形却不似摄政王那般魁梧。

    幸而此刻时近冬节,在宽大的氅衣内做些脚,伪装一二,倒也不易令人察觉。

    不多时,便有戴着银面的死士上前行礼。

    “主上。各处已将本月的账本奉上。您可要查阅一二?”

    临渊并不开口,只略一颔首。

    死士躬身,向前引路。

    临渊紧随而上,跟他步入明月夜内的一处暗室。

    白玉长案上,整齐叠放着数十本账册。

    临渊上前,去翻第一本账册。

    氅衣的袖口随之垂落,露出少年骨节分明的右。

    他的指修长,肤色冷白。与摄政王的,截然不同。

    死士察觉有异,蓦地抬眼,眸底寒光乍起,立时去握自己腰畔的弯刀。

    临渊翻账本的动作却只是个掩饰,右早已握住腰畔的长剑。

    他骤然拧身,长剑出鞘,刺入死士咽喉。

    死士未来得及出声喊人,只瞪大了一双眼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几声,便死不瞑目地扑倒在地上,溅开一地的猩红。

    临渊不再耽搁。

    他迅速将长案上的账本收起,又将所有箱柜敞开,以最快的速度搜寻起其余物件。

    他的时间不多。

    摄政王府的人很快便会前来。

    *

    而此刻,李羡鱼也已独自回到了席间。

    摄政王却仍未回返。

    正当她心神不宁地想要入席之时,王府的管家前来,赔着笑,向诸位宾客致歉。

    “我家王爷不胜酒力,恐怕今夜无法再与诸位同欢。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府内备有干净的厢房,可容贵客们留宿。若有贵客们想要回宫回府,王府内亦备有车辇。”

    他的话得极为客气。

    赴宴的也多是皇室子弟,自不会为这点事与摄政王交恶。

    因此倒也纷纷起身,告辞的告辞,留宿的留宿,倒也还是一副宾主尽欢的情形。

    李羡鱼自然不会在摄政王府中留宿。

    便起身随着回宫的人潮往外。

    还未行出多远,却被一名陌生侍女拦住。

    侍女向她福身,恭敬地道:“公主,摄政王有请。”

    李羡鱼听见是皇叔唤她,正想颔首,却又想起临渊过的话来。

    临渊,让她心自己的皇叔。

    李羡鱼心弦随之绷起,羽睫匆匆垂落,掩住了眸底的慌乱。

    她问:“皇叔不是宿醉未醒吗?”

    侍女微顿,又对她道:“王爷此刻用了醒酒汤,已清醒了几分,正唤公主过去。”

    若是寻常时候,李羡鱼应当不会多想。

    可今日有临渊的提醒在先,她细想了想,便也觉出不对来。

    皇叔的书房离此处颇远。

    而管家散席到现在众人离席不过顷刻,这侍女怎么能得到皇叔酒醒的消息?

    李羡鱼愈发害怕。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尽量让语声听起来从容些:“如今夜色已深,我留在皇叔的府上也不大妥当。等明日天明,皇叔的酒彻底醒了,我会再来王府向皇叔问安。”

    她罢,便转过身去,提灯往回。

    经过这一阵耽搁,离席的人流已与她相隔出一段距离。

    李羡鱼便轻提裙裾,想加快些步子跟上他们。

    还未抬步,几名从未见过的影卫便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向她比行礼,压低了语声:“公主,王爷让属下们问您一句话——您的影卫在哪?”

    临渊?

    李羡鱼听见自己的胸腔内咚咚作响。

    她了谎:“今日是来皇叔府上赴宴。我便没带影卫,只让他留在宫里等我。”

    影卫眸光遽然锐利,抬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奉摄政王令,请公主在府中留宿!”

    李羡鱼前后皆是影卫,退无可退,便想启唇唤人。

    身旁的影卫们对视一眼,箭步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有男子的语声落下。

    “何事要扣留孤的皇妹?”

    语声温和,却掷地有声。

    众人回头。

    见大玥年轻的储君银袍玉冠,踏夜色而来。

    影卫们的身形顿住,纷纷比行礼:“殿下。”

    为首的影卫上前回禀:“殿下,公主身边的影卫拿了府里的东西。属下是奉命拿人。”

    李羡鱼呼吸微顿。

    她想,听他们的话,临渊似乎是真的找到了皇叔与明月夜勾连的证据。

    她的皇叔,竟然会支持那样一个视如命如草芥的地方吗?

    她的心绪紊乱。

    而李宴徐徐道:“若真是如此。你们应当去缉拿这名影卫,捉到后若是审讯无误,便依大玥律秉公处置。”

    他皱眉:“而不是围着孤的皇妹。”

    影卫迟疑,似还想什么。

    李宴却已为此事下了定论。

    他道:“大玥从未有过,影卫犯错,却要扣留公主的规矩。”

    影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宴亦不为难他们,只侧首对李羡鱼轻笑了笑:“九,回宫去吧。”

    李羡鱼杏眸清亮,乖巧点头。

    影卫们似是忌惮东宫,终是没再拦她。

    她跟着李宴走出了摄政王府,一直走到回披香殿的车前,看见王府外的茫茫夜色,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福身向李宴行礼,诚恳地与他道谢:“多谢皇兄替嘉宁解围。”

    李宴却伸揉了揉眉心,遣退了一旁的从人,有些头疼地问:“九,你的影卫又做了什么事?”

    李羡鱼有些心虚。

    她如实道:“嘉宁也不太清楚。”

    她停了停,又轻声道:“但是嘉宁觉得,他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李宴轻叹了声,愈发觉得头疼。

    他最终没有多什么,只是轻摇了摇头,便让身边的影卫驾车,亲自送李羡鱼回宫。

    *

    千秋宴后,李羡鱼在自己的披香殿中等了整整三日。

    从隐约的不安等到忧心忡忡。

    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她再也等不住。从箱笼里寻了宫女的服饰与姜黄粉出来,想去东宫求一求皇兄,请他在暗中差人寻一下临渊的下落。

    她怕临渊真的落到了皇叔里。

    千秋宴那日,影卫们的举动如此反常,令她觉得临渊大抵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若是真的被皇叔先寻到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这般想着,愈发匆匆去解领口的系扣,想要快些换好宫女服饰,好在日落前出宫。

    方解开两枚,便听长窗外悬挂的锦帘轻微一响。

    数日未见的少年逾窗进来。

    李羡鱼微愣,盛满忧色的杏眸轻轻亮起。

    她提裙跑过去:“临渊,你总算是回来了。这几日都去了哪里,皇叔他——”

    她话音未落,语声却倏然顿住。

    她闻见腥浓的血气。

    临渊也已立在她身前,低低唤了声:“公主。”

    李羡鱼抬起羽睫。

    白日里落过雨,黄昏才停歇。

    眼前的少年怀中抱着只三尺见宽的沉香木匣,玄衣湿透,乌发有些狼狈地散下几缕,鲜血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被残留的雨水氤氲成浅淡的红色,随着他的步伐而滴落,在明净的宫砖上,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线。

    即便是早预料到了临渊会带伤回来,但等真的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李羡鱼的呼吸还是骤然为之停滞。

    她轻咬唇瓣,忍住眸底的泪意,转身便要去唤月见。

    “临渊,你等等,我这便让月见去请太医。”

    话音未落,临渊却抬,紧紧握住了她的腕。

    “别去。”

    他启唇解释:“没有致命伤,也没有毒。”

    有上次的教训,他刻意留神,避开了那些在夜色下泛着幽蓝色泽的刀刃。虽也因分心他顾而多受了些伤,但也,并不致命。

    只要不致命,其余的,他也并不在意。

    李羡鱼却不同意。

    她咬唇:“即便如此,你身上这些伤,也要包扎。”

    临渊低声:“臣出宫后,会去医馆包扎。”

    李羡鱼轻愣。

    出宫吗——

    可是,临渊,分明才刚刚回来。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临渊羽睫低垂,不去看她。

    鲜血顺着他的额发落下。沾湿了少年鸦青的羽睫。

    他取出布巾,却只是将指尖残留的血污拭尽,抬,替她将领口的系扣一一阖好。

    他的指尖有些冷,动作却很是少有的细致,像是格外珍重。

    许久,他收回,轻阖眼:“臣今日来,是与公主辞行。”

    李羡鱼轻轻怔住。

    她下意识地抬起指尖,碰了碰腕上那串漂亮的红珊瑚串。

    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慢慢漾开,又在黄昏的光影里无声消弭。

    她的语声很轻:“可是,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

    “你现在就要走吗?”

    临渊的语声低哑:“抱歉。”

    他道:“臣不得不走。”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令他不能留在大玥的宫中。

    尤其不能留在李羡鱼的身边。

    为自身的安危。

    更为李羡鱼的安危。

    只要他不在此,之后的风波,便与李羡鱼无关。

    李羡鱼慢慢抬起眼来,轻望了他一眼,指尖微蜷,握住自己的袖缘:“那你之后,还会回来吗?”

    临渊沉默良久。

    正要作答,外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铁靴踏地声。

    整齐而浩大,像是有千军万马自李羡鱼的披香殿外而过。

    临渊豁然抬眼。

    李羡鱼也听见了响动,往长窗外望去,心中愈发惴惴。

    她问:“外头发生了什么吗?”

    临渊剑眉紧皱:“臣去打听。”

    他语声未落,身形已迅速隐入暗处。

    李羡鱼在殿内不安地等了稍顷。

    直至一盏茶后,临渊回返。

    李羡鱼跑向他。

    离别的愁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淡,她清澈的杏花眸里此刻满是忧急:“临渊,外头发生了什么?”

    她为他悬心:“是金吾卫们要来为难你吗?”

    临渊同时启唇,蓦地问她:“公主这几日可去寻过东宫?”

    李羡鱼一愣,如实回答他:“千秋宴才过去几日。我还未来得及去东宫谢过皇兄。”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这件事,是与皇兄有关吗?”

    临渊眸色如霜,语速极快地将事情讲清:“东宫率兵围了摄政王府。要拿摄政王审问。金吾卫们奉旨前往,却不知是去帮谁。”

    李羡鱼震住。

    而临渊反握住她的,看着她的眼睛疾声追问。

    “摄政王与东宫,只能活一人。”

    “公主选谁,告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