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弹劾
亏目前是亏的,但亏掉家底不至于,他好歹还有一个纯碱的收入一直在细水长流呢。
弘书预测,最多两三个月,报纸的销量就能稳下来,介时广告招商,报社就能完全独立自主的运营了。
第一期局势大好,报社众人干劲满满,每日都有新文章送入宫,供弘书挑选。
弘书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胤禛却因为工作太少而下旨将大臣们训斥了一顿。
“朕所吩咐事件众多,诸大臣因何不奏覆?朕日坐勤政殿,竟无事办着各衙门每月将已结未结情由于月底汇奏,上报内阁”
好家伙,这不就是月报吗,弘书不由感慨,先是五天的dedlne,然后是月底总结,他阿玛不愧是著名工作狂,以后不会还能搞出周报和日报吧?
为雍正朝的官员们点蜡。
允禧来取稿子顺便催印刷进度的时候,偷偷跟弘书:“你不知道,皇上这圣旨下后,十三哥都没回过王府,听这几日都在户部的吏舍将就,弘暾今儿还去给十三哥送换洗衣物呢。”
他忍不住有些庆幸地道:“还好我来跟着你办报了,最起码每日能准时点卯散值。”
弘书戏谑道:“准时散值?到现在下期的稿子都还不够,报社开一天赔一天的钱,你居然一点不着急,还能心安理得的点卯散值?看来还是我态度太好了,不行,我得跟皇阿玛学学,你,今天回去就加班,明天给我送十篇合格的稿子来。”
“”
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个?
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得飞快。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一,知道弘书是在开玩笑,允禧道:“别闹,你的要求有多高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当初就不该轻信你,还什么用大白话写老百姓喜欢的东西,那钱阳他们写的那些百姓互相吵架扯皮的稿子也没见你通过啊。”
“就这个。”允禧从一叠不通过的稿子里抽出一份来,“当时这两家人对垒的时候,好几条街的人都去看热闹,如今都传遍西城了,这事要是报道出来,民肯定感兴趣。还能留钩子出前因后传,吸引他们多订几期,这不就是你的期待感。”
弘书摇摇头:“这种事不适合上报,在这次事件中,两家都有错,但又都不是什么大错,百姓们私底下也就算了,很多人就是听个热闹。但上了报纸就不一样了,全城讨论,肯定会有人上纲上线,本来不是什么大错也会在众口铄金之下积毁销骨。”
“禧叔,可能你目前还没有感觉,但报纸其实是一个双刃剑,做得好了它会给社会和国家带来无穷好处;但若把握不住分寸,只会带来灾难。”
“你要牢记一点,要让百姓们觉得咱们的报纸易懂有趣,但不能一切都只以有趣为标准,还是得有底线和准则。”
“这些不通过的稿子我都有在上面标明不通过的原因,你回去后好好看看,什么时候你审过的稿子不用我再审一遍,我就会完全对报社这块撒开了。”
他的严肃,允禧听得也认真,点头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日,京城周报在口口相传中被更多人知道,即便是南城和西城那些不识字的贫民,也能随口与人谈起报纸上的新闻。
李三桩,之前背着三百斤柴来京城卖的老实汉子,这天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地拉着一车用过的蜂窝煤和少许柴伙进城。
城门处查看路引,从来都懒得理他们这些民的兵老爷竟破天荒地主动跟李三桩搭话:“你是顺义县的?”
李三桩虽然惊讶,但条件反射让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
“你认识张四不?”守城门的士兵好奇问道,“听他已经被放回家,只
需多服几月劳逸,不用坐牢了,真的吗?”
“啊?”李三桩很茫然,搓搓道,“回老爷的话,民、民认识三个叫做张四的,不知您的是、是哪一个?”
守城门的士兵皱起眉头:“你没听过张四,就是在顺义县戳死方冬魁的那个张四。”
李三桩还是茫然,见兵老爷不高兴了,怯懦道:“民、民是李家坳人,不、不常去县城。”
另一个同样查验路引的士兵道:“好了,他们这些人能知道什么,快别耽误时间了,日头越来越高,早点把这些人放进去咱们也能去歇凉。”
“啧,这不是好奇吗,有人张四要坐牢,有人已经被放回家了,你觉得哪个是真的?”士兵将路引还给李三桩,催他,“去去,快走。”
李三桩急忙拉着板车进城,离开时还能听到另一个士兵在:“这我哪儿知道,我还听见有人,张四已经被同牢房的人打死了呢。”
“啊?还有这种法”
后面的就听不到了,李三桩一边艰难的拉着车,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张四是哪个张四?听老爷们的意思是打死人了?没听啊。
李家坳虽然归顺义县管,但它的位置其实在顺义县和京城中间,附近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叫李桥镇。李家坳的村民们平时很少出门,就算要买什么东西也多是去李桥镇,很少去顺义县。
李三桩已经是李家坳出门次数最多的村民了,别看他一靠近京城就唯唯诺诺,但在他们村子里他可是有名的胆大之人,不然也不能在冬闲的时候跑到京城来打短工做蜂窝煤。
径直奔向‘蜂窝煤’铺子,一路上李三桩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张四的名字,这让他越发好奇,张四究竟是哪个人物。
到了铺子,李三桩熟门熟路地拐到后门,探头一看,今日轮值的是熟人,伙计齐树。
“齐哥,您在啊。”熟人的标志就是李三桩从称呼老爷换成了哥。
齐树正在看报纸,虽然他认识的字不多,但这报纸上的内容他已经听人念过许多遍了,如今连蒙带猜地也能假装自己看懂。
“哟,是你啊,现在不是地里正忙的时候,怎么进城了?”齐树放下报纸,看到李三桩拉来的板车,“嚯,这个天气,你打哪儿弄来这么多。”
李三桩笑道:“我家那口子又有了,害喜,非想吃我上回带回去的点心,没法子,只能把地放一天。我想着不能白跑一趟,就去镇上收了一些用过的煤球,您这儿价钱公道,还能赚几个铜板。”
这几年,蜂窝煤已经成功走入千家万户,除了出门就能捡到柴火的农村,一般镇上的百姓都会选择蜂窝煤。
而用过的煤球回收,是内务府带起来的风气,主要就是用来培育盆栽,因为有弘书的插,所以内务府定的回收价格会高一些,一文钱60块。
李三桩在镇上一文钱00块的收上来,拉到京城来其实也赚不了多少,但怎么,赚一文也是赚,他又不拿这个当正事做,只是这一趟顺便而已。
“行,你数吧,我就不数了。”齐树对李三桩还算熟悉,知道他性格老实,不是那偷奸耍滑的。
李三桩报了数,齐树用笔记下账,然后给他数钱,边数边问:“对了,我记得你是顺义县人?”
“是。”
“那你们县最近那个张四杀人案你知道什么内幕不?”齐树道,掌柜的最近天天在谈论报纸上的几个案子,他要是能问到点新消息,也能讨掌柜的欢心。
李三桩没想到齐树竟然也这么问他,不过面对齐树他的胆子大些:“齐哥,您的这事我也是才知道,还是因为方才在城门口兵老爷问呢。”
“这样啊。”齐树有些失望,将钱递给李三桩,
“那算了。”
李三桩接过钱,陪笑道:“齐哥,我能问问,这事是贴了皇榜吗?我这一路来都听人在。”
“什么皇榜。”齐树笑喷,拿起刚才放下的报纸,“是这个,报纸,这上面写的。”
李三桩不知道什么是报纸,但上面满篇的字让他很是敬畏:“原来是书啊。”
“不是,报纸不是书,算了,跟你这个干什么。”齐树摆摆,举着报纸又看起来,“行了,快去买你的点心吧。”
李三桩拉着自己的板车离开,一路来到点心铺子,用方才卖煤球的钱买了几块点心,舒了口气:“应该够婆娘吃了。”再看向板车上剩下的几捆柴火,“再把这些一卖,这一趟就不是光花不挣了。唉,虽然现在柴火价格涨了点,但大家都只要一二斤的备着用来引火,不像以前,背几百斤进城,一家就能买光。”
嘟囔着这几年的变化,李三桩拉着板车找上以前的老客户,很快就将柴火卖的差不多,只剩最后一捆:“算了,出城吧,从这儿城门口还有一段路,应该会有人要。”
李三桩转上大路,正想吆喝两声,却先听见一声童稚的吆喝:“卖报卖报,新出的京城周报!张四被判五月劳役,已经回家。”
等他循声望去,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被淹没。
“来一份。”
“给我一份。”
“别抢!”
“抢什么,你识字吗?”
“老子比你认识的字多!”
李三桩看着争抢的人,不由羡慕:“城里人果然都很有钱,书这么贵竟然都抢着买。”他不识字,也从来没进过书铺,只有一回听见镇上的童生老爷抱怨书铺太黑,一本书竟然要二两银子,从此留下了书本很贵的印象。
买报的人虽然产生口角,好在没闹起来,被各自友人拉走了。
人群散去后,赵七松了口气,接着就眉开眼笑,他领了60份报纸,已经卖出去一半,剩下的今天应该能卖完。
真好,卖完又能领工钱了。
赵七迈开步子,准备去下一个地方继续吆喝,走两步发现了一直看着他的李三桩。
虽然这人赤着膊、衣裳也有补丁,但赵七不是没碰见过穿着补丁衣裳买报的人,因此他笑着迎上去:“大叔,是要一份报纸吗?”
李三桩没想到只是多看了几眼,这孩子竟会过来问他,连忙摆道:“不不不,我、我买不起。”
赵七愣了下,猜到这人应该是不知道报纸的价格,连忙笑道:“不贵的,只要两个铜板一份。”
“两、两个铜板?!”李三桩震惊,他刚才买的那点心一块都不止两个铜板。
李三桩心动了,虽然他不识字,虽然不知道这报纸买回去有什么用,但是、但是它只要两个铜板啊!他一斤柴火都卖四个铜板呢!
这便宜不占简直就是吃亏!
李三桩的自己钻进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来一份。”
“好嘞。”赵七收下铜板,递上一份报纸,一蹦一跳地离开。
李三桩摸着中的报纸有些恍惚,他、他竟然买书了,他李三桩竟然也能买书了!他老李家的祖坟是不是要冒青烟了?回家,回家,回去就把书盖在婆娘肚子上,这一胎一定能生个有出息的子。
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李三桩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期京城周报继续大卖,四天时间,两万份全部卖光,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人们大声地讨论着上面刊登的新闻。
弘书看着报社交上来的调差报告满意点头,看来下一期可以继续增量,先增三千份吧,步子别迈太大,一步一步来。
刚将报告放下,养心殿来人传召。
“
皇阿玛,您找我什么事?”弘书疑惑,阿玛平时很忙的,基本是他主动来觐见,很少传召。
胤禛指着御桌一角的一堆折子:“看看。”
弘书更疑惑了,突然叫他过来看折子干什么?
取下最上面一本打开一瞧,原来是弹劾允禧的。
嗯?弹劾允禧的?
弘书立刻打起精神,难道允禧背着他干了什么违法犯罪、道德败坏的事情?要是真有,他一定不会包庇,不过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他可以帮忙争取一个戴罪立功的会。
结果细细看过,这一道折子却是弹劾允禧利用报纸谣言惑众、煽动民心,证据就是报纸报道了张四方冬魁案后,旗人民人互殴案短时间内大大增多,旗人受伤严重者颇多。
“”弘书一言难尽地看向阿玛,“这官员是怎么选上来的?”
胤禛只抬抬下巴:“都看完。”
弘书眉头微皱,直觉不对,快速将这一堆折子全部翻看一遍,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这一堆折子全是弹劾允禧和弘暾的,除了一两件是两人私事以外,其余弹劾的点都与报纸相关。
有报纸矫改圣旨的,有妄评圣上的,最离谱的是一个官员从报道黄河水清的新闻里挑刺,这篇文章‘浊’字出现的次数比‘清’字多,且‘浊’于‘清’前,是讽刺朝堂不清,侮辱大清国。
弘书看的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这报纸后面的人是他?
深吸了几口气,将被这些脑残气出来的火气压下去,弘书道:“有人针对报社。”
胤禛点了点那些明显就是在牵强附会的奏折道:“这些没什么,一群尸位素餐之徒,朕自会处置。但这只是开始,叫你来看是要你警醒些,别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你在宫里没人能钻得了空子,允禧和弘暾在宫外就不一定了,别叫他们阴沟里翻了船,牵累到你。”
他当然会全力护着自己的儿子,但允禧和弘暾就不好了,不是他冷血,而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虽然已经将老八这些政敌清理干净,好似大权在握,但胤禛自己知道,因为官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之事,朝廷上上下下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反对的人,哪怕是十三,但凡他有一点放松,这群人都能一拥而上把十三吃干抹净。
弘昌就是例子。
“是,儿臣明白。”
弘书心情略有些沉重的离开养心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金元宝,不会人人都喜欢,报纸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得罪人的时候不会少,也会触动到一些群体的利益。
这次这么集中的弹劾,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但是指使的人也不会去指定下弹劾的具体内容。
就像那个弹劾允禧利用报纸谣言惑众、煽动民人反抗旗人的官员,他的弹劾理由肯定是他自己想的,而从这个理由就能看出,他代表的是屁股完全坐在旗人那一边的集体利益,认为民人就该任由旗人欺凌,不该反抗,张四就该判死刑。只是阿玛明旨下发,他们不敢反对,自己身份特殊,他们也不敢针对,就将枪口对向允禧、对向报纸。
像今天这样的针对,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不可避免。
不过没关系,弘书转瞬坚定心智,现在这些不算什么,他以后要走的路,注定少不了敌人,如今这些开胃菜,拿来锻炼允禧和弘暾正好。
“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听完弘书复述的弹劾内容,允禧忍不住骂道:“这得是长成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样的理由弹劾我!”
弘暾比他冷静些:“禧叔别生气,这还不算什么,有些弹劾我阿玛的理由才叫离谱呢。”
“不行,我忍不了。”允禧就差撸袖子了,“我一定要
亲自去查,到底是谁看不得我好!”
弘书道:“你可以查,但不要妄动,先看看皇阿玛会如何处置。”
阿玛他会处置,肯定不是只处置弹劾的那群人,背后的指使者一定会被揪出来。
允禧憋着气答应:“我明白。”
出宫后,允禧和弘暾一起,全力查这群弹劾的人有什么共同点,最近又都与什么人有接触。
在允禧和弘暾查出眉目前,胤禛已经拿到结果。
“蔡温。”胤禛眉头紧皱,问道,“确认背后之人是他?”
负责此事的人估计也觉得蔡温这个名字不够有服力,还特意多查了一番,解释道:“是,奴才查到的,是蔡温联系众多浙江士子,搭上恭亲王府上长吏的线,利用恭亲王声名制造了这次弹劾。”
胤禛唇线紧绷,将来人挥退,思虑良久后,提笔写下隆科多的名字。
虽然查出来是蔡温自作主张,但胤禛不信,蔡温是谁,蔡珽的族人,而蔡珽其人,和隆科多、查嗣庭等人结党论朋,查嗣庭已被处置,蔡珽也因诬陷岳钟琪被召回京接受刑部审问。
蔡温不老老实实低调做人,竟还敢兴风起浪针对弘书?
针对弘书是假,试探他恐怕才是真。
隆科多,不能留了。
胤禛在隆科多的名字上重重划下一笔。
到底段稚嫩,允禧和弘暾花了几日才查出些眉目。
“浙江士子?”允禧皱眉看着调查出来的结果,总觉得有些离谱,一群人一起算计他们什么的,行动力、组织力这么高的吗?
“咱们有得罪过哪位浙江出身的大臣吗?”他只能往这个方向想。
弘暾摇摇头,又想了想,猜测道:“是不是上期报纸的那篇文章?”
允禧稍微一回想,就想起一篇和浙江有关的:“辟谣海宁屠城的那篇?不是吧,咱们报道的不是事实吗,又没污蔑他们,本来就是几个浙江人炮制的谣言啊。”
弘暾道:“可能他们觉得不该点名造谣的是浙江人吧,觉得咱们在抹黑他们?加上他们最近日子不好过,所以找咱们出气?”
允禧皱着眉:“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那,继续查?”弘暾问道。
允禧坚决道:“继续查,盯着这帮浙江人,我就不信了,查不出一个幕后主使。”
结果没盯两天,这群人全被下狱了,罪名是与蔡珽朋党。
允禧目瞪口呆:“这,皇上的效率也太快了,所以主使之人是蔡珽?咱们有得罪过他吗?而且他不是因为诬告岳钟琪正在接受审查吗,还敢伸针对咱们?”
弘暾悄悄道:“恐怕不是针对咱们,我听阿玛了两句,这事牵扯蛮大的,咱们就是个由头。”
允禧立刻来了精神:“好侄儿,快,十三哥还什么了。”
弘暾干脆利落的摇头:“没了。”
“就这么没了?”弘历皱着眉,不满地看向沈归,“沈先生,你之前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沈归道:“此次是草民估算有失,只想着这群浙江士子因蔡珽、查嗣庭之事受牵连而满心怨愤,可以利用。没想到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与蔡珽扯上关联会让皇上多想。还请贝勒爷恕罪。”
“哼。”弘历虽然有些不满,但好在这次折进去的人与他无关,也没有将他牵连上,而沈归除了这次失误,其他时候表现都不错,就道,“下不为例。”
“浙江士子折进去了,那你之前的计划准备怎么办?”
沈归沉吟了一下,委婉道:“此次已经打草惊蛇,草民以为,短时间内不宜再有行动,不如先放放,待他们放松警惕后再找时
。”
“如今浙江士子下狱,本就被蔡珽、查嗣庭带累的浙江一脉肯定已经人心惶惶,正是您雪中送炭的好时候。”
“报社就在隔壁跑不了,这样的好会却是稍纵即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