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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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郭琳女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儿子撒泼打滚,在“拿鸡毛掸子教他闭嘴”,和“跳过客套话迅速正事”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开门见山地问:“陆余,如果桂阿姨真的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愿不愿意在亲生父母找到你之前,就在我家住下?”

    地板上的黄皮耗子停止了打滚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他亲爱的老妈。整个崽都激动起来,眼中迸发出振奋的惊喜!

    郭琳则看着陆余。

    陆余原本已经预设了好几种装可怜的办法,让郭琳心软,以达成收留他的目的。但他从来没设想过,郭琳会主动开口。

    他知道自己是个麻烦,过去在桂阿姨亲戚们家里住的时候,那些所谓的长辈,全都把他视作拖油瓶,他在的时候,他们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锁进高高的柜子里;还会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大人如此,孩子们有样学样,也追着他叫“没人管的野孩子”,为此,陆余不知道打过多少场架。

    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没有人愿意抚养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

    陆余枕戈待旦,做好了死缠硬磨的准备,可是,什么计谋都没用上,郭琳便这样真诚地挽留他,甚至为了顾及他的感受,话的语气都心翼翼。

    陆余鼻子有点酸。

    郭琳柔声问:“孩子,你有什么顾虑?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都可以跟阿姨。”

    陆余抿着唇摇头,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郭琳。

    因为不想让别人听到他哽咽的声线,陆余迟迟没出话来,郭琳却全明白了,她眼眶也有点热,拍拍陆余的后背:“没事了,好孩子,以后你真的有家了。”

    后来,陆余一个人在房间里又闷了半个多时,才肯出来。

    这时候,安谨已经被父母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倒不惊讶,毕竟安谨同学有,会上,昨天就看到了帖子。

    安谨看到陆余眼睛红红的,竟然也没有欠兮兮地打趣他,贴心得不得了。

    不过和声悦气的气氛只持续到年夜饭开始,面对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肚子里只有白粥、煮鸡蛋、点心的幼崽们,全都抛弃矜持,大快朵颐。

    差不多酒足饭饱时,安谨用一只比较完整的波士顿龙虾钳子壳频频挑衅陆余,后来灼宝递了一只结实的帝王蟹腿壳,交给陆余,幼崽们玩得不亦乐乎,最终被郭琳女士全赶下桌。

    郭琳虚张声势地瞪着美目,看得出丝毫没有生气,她很开心看到陆余这么快放下心结,恢复正常,三个幼崽打打闹闹,增加了不少人气,这才是春节啊,她喜欢家里轻松和谐的气氛,今天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八点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外边的鞭炮声就没断过,电视开了最大音量,幼崽们被批准今晚可以熬夜,都兴奋地跑到沙发上看节目。

    安致远又倒了杯红酒,拉着郭琳在餐桌上慢慢喝,夫妻俩听着喜庆的春晚,听着热闹的爆竹,听着孩子们咯咯咯的笑闹。

    时不时便有烟花燃放,火树银花绚丽地照亮夜空,斑斓七彩的光华透过大落地窗映进温暖的客厅。

    这个新年到处都是幸福的味道。

    同一时间,桂阿姨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村子里没有集中供暖,需要自己烧火取暖,她原本打算去大哥家蹭住,根本没有提前买柴火和煤。

    谁能想到她大年二十九那天,被大嫂从家里赶了出来呢?

    其实邻里邻居的,借一点也没关系,可是,不知道哪个嚼舌根的那么无聊,把她疑似偷孩子的事,也传到了陆家村,现在整个村子都骂她是人贩子,别借给她煤炭,不啐她一口都算村民们有素质。

    陆家村里的那片宅基地是桂阿姨自己的家,也是她死去丈夫的房子。

    但为了继承这栋房子,桂阿姨和她婆家人闹得很不愉快,而这整座村子都姓陆,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她一个外姓人、还是个寡妇,住在这里诸多不便,经常跑去她娘家大哥家里蹭住,再后来去城里做了住家保姆,便更少回来。

    其实农村的房子不值钱,但大家都想要宅基地,倘若运气好赶上拆迁,一夜暴富都有可能,这也是桂阿姨当年什么也要争继承权的原因。

    此时,仓房里还剩一点点煤,和因为落了雪,而有些潮湿的柴火。

    络上曝光她的往事之后,桂阿姨很快就接到了雇主安致远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跟她提了解约。

    桂阿姨苦求无果,直接被对方挂了电话。

    所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少天,大过年的,农村和县城的店铺都歇业,不定要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五。桂阿姨不舍得浪费仅剩的煤炭,只好用潮湿的柴火去生火。

    潮湿的木头点燃后,一开始会有大量浓烟,桂阿姨被熏得灰头土脸,新衣服、为过年新烫的头发都被熏出一股焦糊味,脸也蹭得黑灰一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炉灶里滚了一圈,整个人狼狈又滑稽。

    不过她独自一人过新年,形象都是次要的,最难受的是冷。

    因为怕买不到新煤,舍不得烧,所以炉子里生着火,顶多能保证不被冻死,维持生命体征没有问题,却没办法让人感到舒适。

    桂阿姨在室内,穿着厚衣服,又裹着一层被子,依旧瑟瑟发抖,脚冰凉,尤其是痒痒的,好像冻疮要犯似的难受。

    因为不怎么回来住,也租不出去,房子常年闲置,里边的家电早就被桂阿姨变卖,家里没有电视,也就看不了春晚。

    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来,没有春晚,哪里算得上过年呢?

    桂阿姨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缩在炕上,听到外头热闹的鞭炮声,愈发感觉孤单,她竟然想念起陆余。

    那孩子很的时候,其实是跟她亲的,两三岁的奶娃娃,追着她奶声奶气叫妈妈,满眼都是依恋,仿佛她是他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人。四岁时,就能上灶台,歪歪斜斜地帮她烧水,是全村最能干活的孩。

    以往的每个春节,也都是陆余陪着她,桂阿姨通常都觉得烦,但偶尔也会庆幸有这么个东西在身边,不让她感到那么孤单。

    桂阿姨总是担忧,那孩子不是亲生的,日后是否真能给她养老送终?但每次问,幼童都会懵懂地回答:“以后赚钱给妈妈花!”

    乖巧粘人的陆余,好像只在回忆里能找出影子。陆余越长大,越冷硬,会在别的孩子嘲笑他时,抄起棍子就跟人干架;会在桂阿姨回城打工时,面无表情地跟她道别。

    是什么时候渐渐跟她疏远的呢?也许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恶果。

    记得刚抱回村时,邻居们都夸婴儿陆余长得结实,比别的同龄孩子长一截儿,以后肯定能长大高个儿,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大了会保护妈妈。

    “他桂嫂,你节哀吧,虽然老陆走了,可你有儿子傍身,熬上几年,等他大了,就能孝顺你,老了也有依靠!”

    “这孩子出生得是时候,没有他,老陆头怎么会把房子给你?这孩子有福气。”

    ——当年村里人都这样跟她讲。

    但也许,从她把陆余抱回家的那一刻,一切就都错了。

    六年多以前,桂阿姨的丈夫陆老二打工时,不幸被建筑工地一根掉落的钢筋砸断了脊骨,抢救无效死亡。

    据陆老二上工时喝了酒,包工头抓住这点,他违规操作,不能算工伤,来回来去跟家属扯皮,最后将赔偿款、抚恤金打了个大折扣。

    要钱的时候,陆家人做缩头乌龟,不敢跟包工头叫嚣,还劝桂阿姨见好就收。等钱到了,他们却抢走了一半。

    桂阿姨拿着不多不少的抚恤金,挺着五个月的肚子,跑回她亲大哥家。——桂阿姨父母死得早,世上只有大哥这一门亲戚。

    大哥嫂子都劝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趁着年轻,再找个好人嫁了。

    可肚子里的娃儿早就有了胎动,有时候肚皮上甚至能显出脚的形状,桂阿姨舍不得,后来在大嫂的陪同下,也去过一次医院,医生告诉她,她肚子里是个儿子,月份太大只能引产,跟生孩子差不多,要受些罪。

    桂阿姨在门口等着,看着医院宣传单上的胎儿科普画,看到这个月份的胎儿四肢都发育齐全,几乎跟婴儿没什么区别,又感到肚子里的生命一直不安地动弹,愈发受不了,她丢了挂号单,攥着科普画,回了家。

    然而大哥家也不富裕。

    大哥大嫂肯救济她一时,却不愿意白养她一世,见她没把孩子打掉,又听是个儿子,万一生下来,以后肯定不好再嫁出去,又是一顿劝。

    但桂阿姨这回铁了心,恨恨地表示:“陆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抢我的抚恤金,我就得给我儿子要套房子!”

    老陆家没分家,所以宅基地全在老陆头名下,以至于陆老二死了,桂阿姨一毛钱遗产也拿不到。

    大哥大嫂听到她有这份志气,才放下心来——至少桂阿姨以后有地方住,不用担心她的生计,更不会永远赖在他们家。

    桂阿姨知道自己白吃白喝,会碍嫂子的眼,何况抚恤金不多,总不能坐吃山空,就四处找活儿干,经常去的那家县医院,护士长看她可怜,便给了她一份临时工作,薪水微薄,但不忙,也不累,就是推着孕妇们的尿液、血液,往检验科送,再把空试管送回来。

    因为打着这份工,桂阿姨渐渐跟护士们混熟,经常能听到一些院内外的八卦。

    临近生产的那几天,桂阿姨听了一件奇事:有个特别有钱的阔太太,要在他们医院生产。

    桂阿姨不信:“有钱人能在这种地方的县医院生孩子?至少也得去市医院吧!”

    护士们七嘴八舌:“真的是阔太太,她上的鸽子蛋,据能买咱们县城一栋楼!包里一沓沓的都是现金!”

    “身边带的那个男的,不是她老公,是保镖!”

    “保镖?真的假的?又不是拍电影,谁出门带保镖。”

    “那位太太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才敢生孩子?”

    护士们越猜越离谱,桂阿姨却把这事记在心里,有意无意地跑过去晃一圈。富家太太不用外物证明,单从气质看,就瞧得出,那位陆太太跟他们穷酸老百姓完全不一样,即便疑似落难,可举投足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贵气。

    不管人家遇上什么难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孩子肯定一出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像她的儿子

    没出生就死了爸爸,妈妈没文化、没工作,没房子——谁知道那套宅基地能不能要回来呢?

    桂阿姨为自己没出生的儿子哭了几场,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听陆太太的预产期和她差不了几天!而且就一个男保镖,根本顾不过来,县医院规定,男的不让进产房!

    桂阿姨纠结得几天几夜没睡好,最后咬咬牙,把剩余的抚恤金全给了一位接生护士。

    事情比预想得还要顺利,陆太太生产那天,本来也到预产期的桂阿姨便挂了催产素,预备和那位阔太太一起把孩子生出来。

    桂阿姨干惯了粗活,身强体健,五个多时就顺利生出儿子,生完就能下地。

    而陆太太比较娇弱些,折磨了十几个时,也诞下一个男婴,因为体力不支,生完就晕了过去。

    地方的县医院管理混乱,更别那么多年前,收了“巨款”的产房护士,成功狸猫换太子,桂阿姨看到保镖接了她儿子,放下心,就没敢多留,抱着还是婴儿的陆余飞快跑了。

    她给亲儿子找到了衣食无忧的金饭碗,还要抱着假儿子去跟陆家人讨要宅基地。

    不是亲生的,就是比较容易豁得出去,桂阿姨把襁褓中的陆余往冰凉的地上一放,便开始嚎啕大哭:“你们老陆家,抢了我丈夫的抚恤金不,还不给我地方住!这是你们陆家的种,你们要是不把宅基地过户给我们娘儿俩,我和孩子都不活了!让你孙子、你侄子,冻死在你们老陆家门口!”

    这样大闹一通,惊动了整个村子,大伙七嘴八舌地劝陆家,得给她们母子一条活路。

    而陆老头看到孙子,想起这是二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一时心软,便答应了桂阿姨:房子可以给她住,宅基地也可以加她的名字,但有附加条件——要等陆余十八岁,才能正式过户。这倒没什么,如果遇上拆迁,只要“集体土地使用证”上,有她的名字,就能分到拆迁款。

    陆老头鳏居多年,老来得孙,对陆余颇为疼爱,也多亏了他这位爷爷,陆余才平安健康地活到三岁。

    可惜陆余三岁那年,陆老头罹患胰腺癌,从发现到去世,才短短一个月。

    陆余一下子没了疼他带他的爷爷,从爷爷的“乖乖孙儿”变成桂阿姨的“拖油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百家饭生活。

    桂阿姨不是没想过干脆把陆余丢掉,或者卖给人贩子,不定还能赚上几千块。

    可她不甘心,那套宅基地嚷嚷了好几年,到现在还没拆!

    全村人都坚信,下一个拆迁暴富的肯定是他们,桂阿姨便也忍耐着,一开始是想,一拿到拆迁款就把陆余丢掉。再后来,拆迁还是遥遥无期,而陆余渐渐大了,已经过了最难带的时候,桂阿姨年岁渐长,也不再抱有再婚的幻想,更不可能再有会生孩子,便想索性留下陆余,以后让他给她养老送终。

    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中,直到陆余上了那档宝贝来啦,一下子火了,引来了记者,戳破了她埋藏这么多年的秘密!

    桂阿姨好恨啊。

    外边的鞭炮声渐渐疏落,应该是到了回家吃守岁饺子的时候。

    饺子的香气透过门缝飘进来,桂阿姨耸耸鼻子,仿佛能脑补出白白胖胖肉馅饺子刚出锅的腾腾热气,她一天没吃饭了,饥肠辘辘地咽了口口水,肚子里应景地发出咕噜的空响。

    她饿得难受,也冻得难受,房子里空无一物,连电视的声响都没有。

    这大年夜太长太冷太难熬了。

    桂阿姨摸出,回忆着上的步骤,想着安谨就会用看视频,那么,上能不能看春晚呢?

    她想研究一下,结果发现了99+未读短信,还有一些未接来电。

    什么情况?

    因为做保姆的职业习惯,她常年都调静音,以免突然有电话惊醒熟睡的主人,给她平白增加工作量。

    可就算静音,没来得及看,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有这么多新年祝福啊!

    桂阿姨心中生出些期待来:该不会是大哥回心转意,催她回去吧?又或者哪家的堂、表兄弟姐妹,堂叔表姨的,想着她一个人孤苦过年不容易,叫她过去呢?

    有了希望,人就有精神了,桂阿姨兴冲冲地解锁,然后就发现,全是陌生号码!

    ——人贩子,你死了没有?

    ——陆余多好一孩子,你拐了他当儿子也就算了,竟然还那样虐待他,你的心肠是黑的吗?祝你年三十吃饺子的时候被噎死。

    ——过年好啊!听陆余在郭琳老师家,谢天谢地!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寂寞吗?先别急着寂寞,等进了监狱更寂寞。

    ——你什么时候死?

    ——呵呵相由心生我算是信了,看到你的采访视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鸟,老丑八怪!你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怎么可能生得出陆余那么帅的儿子?没人怀疑过你吗?丑东西,看你一眼就想吐,呕!

    ——桂阿姨,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在骂你,但我不一样,送你一样礼物,里面有我美好的祝福,希望你在今后每个深夜里都能想起来,不再寂寞。[图片][图片]

    点开图片,其中一张是桂阿姨采访时的截图,被p成了黑白遗照,而另一张则是特别惊悚的鬼图。

    桂阿姨“啊!”一声丢掉,吓得足无措,慌乱地想找被子蒙住头。

    她一个人过年,本来就怕,为了省电,也没开灯,现在后悔不迭。俗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桂阿姨心中有鬼,又被这么一吓,几乎丢了三魂,丧了七魄。

    瑟瑟发抖地煎熬了好一会儿,才敢乍着胆子起来去开灯。

    白炽灯灯光铺满屋子,桂阿姨终于缓过些神来,强行抚平情绪,去捡地上的。好在山寨质量不错,竟然没有摔坏。

    非但没坏,还打来了一通电话,电话还是陌生号码。

    桂阿姨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轻易接听,可那电话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不会是某个认识的人吧?

    她对电子产品都不了解,功能也用得一知半解,从来不存电话簿,还依着很多年前用固定电话的习惯,凭脑子记号码,常联系的熟人号码——比如她大哥,两个堂哥,一个表妹的号,桂阿姨都能背下来。普通亲戚的却不能。

    桂阿姨不知道什么叫做“人肉搜索”,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有这么多陌生号轰炸她的,追着她谩骂。

    但她怕漏接电话,万一错过想帮她一把的人怎么好,最终还是试着赌一次,接听了。

    那头愣了一下,然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你真敢接啊人贩子?”

    再然后就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谩骂,比村里最没文化的老太婆骂得还要难听,还要恶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那个陌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桂阿姨又委屈又愤怒,忍不住回了几句嘴,结果对方骂得更凶,直接问候她祖宗十八代。

    她气得心口砰砰直跳,骂不过,只好挂断电话。桂阿姨迷茫又害怕,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去看看那些陌生的海量短信,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结果越看越心口疼。

    从前听老人,人若是气得狠了,可能会被活活气死,桂阿姨还不相信,如今她捂着心口,深信不疑。

    房间里越来越冷,不知看了多久短信,桂阿姨发现她呼吸都带了白气,也渐渐冻僵,一模火炕冰凉,原来是炉火熄灭了。

    如果放任不管,会被冻死的,她只好下炕去外边添火,但外间的灯接触不良,一按开就高频闪烁,把黑漆漆的厨房照得阴森晦暗,气氛像极了鬼片现场,桂阿姨想起友给她p的遗照和鬼图,吓得肾上腺素狂飙,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摔倒在柴火堆里。

    下巴先刺痛,再一片温热,应该是被某根柴扎破了脸。

    又冷又怕又饿又疼,别人阖家团圆,她却狼狈至此,桂阿姨没起来,终于忍不住,趴在冰凉肮脏的地上嚎啕大哭。

    明亮温暖的安家别墅内,郭琳女士踩着新购置的全家同款毛绒拖鞋,脚步欢快。

    她走到沙发区,问三个幼崽:“饿不饿?吃饺子吗?”

    三只崽晚饭吃得撑撑的,都摇头表示不要。

    然而郭琳只是走个过场,拍板:“半夜吃饺子是咱家守岁传统,饿不饿都要吃两个!”

    幼崽们:“”那您问什么呢?

    郭琳又点名灼宝:“儿子来,给姥姥姥爷打电话拜年!”

    安谨闻言,立即向陆余抛去一个“有好戏看,别看春晚了咱们去看灼宝”的眼神。而安总本人早就忘记了幼年时自己是如何给长辈拜年的,现在毫无所觉,甚至有点激动。

    算上上一世,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姥姥和老爷的声音了。郭琳拨通电话后,把调成公放,灼宝开开心心地捧起,奶声奶气地:“姥姥,姥爷,新年快乐!”

    里传来姥爷爽朗的笑声:“好好好!快乐!灼宝想不想姥爷呀?今年什么时候过来玩啊?姥爷之前去赶海,给你攒了好多你喜欢的贝壳”

    没等灼宝回答,听筒那头又换了声音,姥姥:“宝贝!想姥姥了没?还记不记得怎么亲亲?来亲姥姥一口!”

    灼宝:“”虽然他也想姥姥,但是,好羞耻。老妈为什么要按公放啊(:3)

    郭琳催促:“快,姥姥要你亲亲她呢。”

    安致远也帮腔:“快,别害羞,儿子,姥姥想你啦。”

    姥姥:“灼宝?忘了怎么亲亲吗?姥姥教过你的,牟——嘛!”

    灼宝:“”

    安谨、陆余:“噗!”

    姥姥:“灼宝?”

    灼宝硬着头皮:“牟——嘛。”

    姥姥喜笑颜开,又换成姥爷的声音:“灼宝,最近有没有学新的唐诗啊?你三舅公、表姨妈一家子亲戚都在呢,来给他们背一首!”

    灼宝:“”救命!

    后来,灼宝背了一首鹅鹅鹅,一首“白日依山尽”,才算勉强过关。真是大意了,为什么一到过年,朋友都要才艺表演啊(:3)

    更让灼宝头大的是,他亲哥安谨时不时就要学着奶团子吐字不清的口音,再当着他的面把唐诗背一遍,或者贱兮兮地学“牟——嘛”。

    气得灼宝好几次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奈何陆余哥哥也不帮他,他根本打不过便宜大哥——陆余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丧失了战斗力。

    罢了,便宜大哥才十岁,他不跟熊孩子计较。

    三个幼崽最后谁也没熬到2点,十点半左右便都困得不行,被赶去楼上睡觉。

    趁着他们熟睡,郭琳潜入孩子们的房间,悄悄把红包塞到他们枕头底下,一边塞,一边念咒语似的悄声:“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的宝贝们都茁壮成长!”

    郭琳女士自认为脚步轻轻,一切天衣无缝,然而事实上,没察觉到她的只有年纪最、最扛不住困意的亲儿子灼宝。

    陆余等郭琳离开,便悄悄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那封红包,然后翻了个身,把有点湿热的眼睛,蹭在枕巾上,无声地想:原来有长辈疼爱的新年是这样的,难怪别的孩子都喜欢过年呢。

    与此同时,楼上的安谨也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对刚关好的房门轻声:“谢谢妈妈。”

    因为在自己家过春节,所有人都很放松。

    大年初一,全家集体睡懒觉。

    郭琳和安致远没听到孩子们起床的动静,便都索性赖床到中午,最后还是郭琳打电话叫了外卖才不得不起床。

    春节也有餐厅营业,部分也送外卖,只不过价格比平时贵好多,好在安总和郭琳女士一家不差钱。

    正月初一第一个电话打给外卖,第二个电话便拨给了经纪人吴嵋,郭琳拜托道:“吴姐,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怎么做亲子鉴定?对,是陆余。”

    安致远耐心地等她们讲完电话,才煞有介事地摇头出声:“你们私底下做亲子鉴定也没用的,得监护人同意才行,不然做了也没有法律效益。”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中年男子都喜欢在老婆面前装懂王,不过既然安总这样,郭琳就怀疑他已经有了办法,很给面子地问:“那怎么办呢?”

    安总一副“多亏你老公能干”的神情,:“这种事何必舍近求远找你经纪人呢?老板娘有需求,吩咐嵘胜的法务就行。这样的事别人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可他们肯定有办法,不然我一年花那么多钱养法务部做什么?”

    对啊,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办!

    郭琳喜道:“你真有办法!”

    安致远被夸得飘飘然,往老婆身边挪了挪:“有奖励吗?”

    安总作为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没秃头也没发福,已经打败了90%的同龄男性。他虽然相貌普通,但有一种“能帮你摆平一切麻烦”的成功人士气质傍身,又够温柔细心,重重滤镜加持下,郭琳有时候——比如现在,看早过了七年之痒的自家老公,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

    郭琳问:“什么奖励?”

    安致远又靠近了些:“明知故问。”

    气氛逐渐暧昧,就在安谨和灼宝很可能获得一个妹妹的前一刻,郭琳听到动静,警惕地坐直身体,并一掌按住安总试图靠近的脸。

    外边果然传来孩子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知谁喊了一声:“早上吃什么呀?”

    “爸妈不会还没起呢吧?”

    “好饿呀,我们叫他们起床吧?”

    郭琳当立断,一把将安总按进被子,又一气呵成地在缝隙处补了个枕头,自己抄起衣服披上,好整以暇地下床去开门。

    “早餐一会儿送到,走,都去餐厅等着。”郭琳语气正常,脚步迅疾,将幼崽们全部赶离了卧室。

    被压在重重被子下的安致远:“”

    熊孩子们什么时候长大搬出去啊?安总委屈jpg

    陆家村。

    昨晚又被友骂,又是挨饿受冻,桂阿姨一夜没休息,直到早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结果感觉刚闭上眼睛,就被砸门声吵醒。

    她脚步虚浮地出去开门,就碰上凶神恶煞的大伯和叔子一家,正是她亡夫陆老二的大哥和三弟。

    陆老大劈头盖脸地骂了句:“人贩子!诈骗犯!骗到我们老陆家头上了?上都传遍了,陆余根本不是我家的种!”

    他把铁锹往地上一砸:“现在就跟我们去做亲子鉴定!等结果出来就把宅基地还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