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羂索知道夏油杰的作息时间,这个点夏油杰已经睡了,正好是他行动的时候。
但他没有想到,才经受“悟被诅咒变成了咒灵”这样的生命不可承受之暴击的夏油杰根本睡不着,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已经被他渗透的盘星教里还藏着一个极为恐怖的凶兽。
恐怖凶兽本兽慢吞吞地从榻榻米里坐起来,笼罩着整个房间的影子蠕动着变回正常的形状大,他的视线始终锁定着羂索的方向。
那里
有那个东西的气息。
还有,唔
五条悟皱起了眉,蓝色丝带下的那双本来一片空白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骇人的戾气,填充左眼空洞的幽蓝色咒力更是宛如黑洞一般旋转起来。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携带着他要找的东西的气息的人?
是人吧?
他不确定地想着,无声无息地站起来,没有惊动隔壁失眠的夏油杰。
去看看。
然后——
杀了他!
羂索忽觉背后一凉,他猛的回头看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他狐疑地四处看看,仍然没有发现一点动静,于是他放下一半的心,更加谨慎地施展术式。
但事实上,他身后并非什么都没有。
穿着一身熊睡衣的五条悟就站在他身后,他刚刚回头,两人之间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认知障碍法术,永远的神!
顺带一提,这身熊睡衣还是白天的时候,美美子和菜菜子给他买的,是白色的熊睡衣非常符合他现在的气质。
什么气质?
幼稚吗?
夏油杰付钱的时候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如果五条悟还记得身上这件白色的熊睡衣,他可能就不会选择这么血腥的方法了。
盯着羂索背影看了一会儿的五条悟越看越觉得这个人眼熟,眼熟到他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杀意了。
虽然他只剩下一只[六眼],但他的[六眼]同样得到了强化,正所谓一只更比一双强,五条悟看不见的东西他能看见。
此时,他看的已经不是这个长相清丽的妹妹头女孩,而是这颗头颅里的脑子。
点满了吃货属性的相柳京无意识地评价:好一颗饱满多汁的脑花啊!
就是属实有点恶心了。
要不是超越世界咒灵五条悟已经没有胃部这种器官了,他能直接ye出来。
什么玩意儿啊?好好的脑花上非要长出一张嘴,那牙齿噌亮,像极了生危世界里的舔食者,令人n狂掉。
唔,超越世界咒灵五条悟好像也没有n这种东西哈。
五条悟朝那颗恶心吧啦的脑花伸出了,纤长白皙的指在微弱的月光下隐如白玉,被美美子和菜菜子两姐妹修剪得圆润,还涂上了淡色指甲油的指甲瞬间变得如同野兽利爪般尖锐,犹如捏碎一坨豆腐那样轻松得令人毛骨悚然地捏碎了“女孩”坚硬的天灵盖。
在看到那坨粉色粘稠的脑花时,他突然福灵心至,从嘴里冷冰冰地吐出一个裹满了杀意和厌恶的名字:“羂索!”
术式还未投放完毕的羂索猛然间被捏碎了天灵盖,一股极致的恐惧感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和神经,他睚眦欲裂地奋力转身向后看,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发现了他,还要杀了他。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看到人,但他感受到了磅礴的咒力向他袭来!
死亡,近在咫尺!
忘记了一切的五条悟丢失的还有他猫似的恶劣性格,该死
的惯会躲在暗处的老鼠既然已在爪下,又何必再去逗弄它?
直接杀了。
杀了他!
五条悟纯然空白的右眼里彻底被凶戾和杀意占据,左眼里填充的幽蓝色咒力旋转到了最大程度,俨然成了一个隐藏在眼眶中的黑洞。
他五指用力的同时,慢慢张开了嘴。
雪白的牙齿消失,淡粉色的舌头消失,和他的左眼一样,幽蓝色的咒力在空无一物的嘴里汇聚着。
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属于超越世界咒灵的非人模样。
下一秒——
轰的一声巨响,盘星教后边的一栋生活大楼被凭空打穿了一个一人高的洞来!
失眠到现在的夏油杰立刻翻身坐起来,顾不上这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他直接赤着脚从晃动的窗户上一跃而下,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直奔咒力的源头。
那是五条悟的咒力!
他绝不会认错!
尘烟散去,五条悟赤着脚站在一滩淅淅沥沥的血肉里,猩热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白色的熊睡衣已经被血染得不能看了,他唯一干净的地方是他的脸和头发,动捏碎羂索天灵盖的那只上还滴着血。
任谁来看,都会认为这里是变态杀人狂的作案现场,而这个浑身是血的白发青年就是刚刚杀了人的变态杀人狂。
五条悟脚下是碎成烂泥的血肉,浑身浴血,指甲里还有一点点头盖骨的骨头碎末,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他没有干净不干净,舒适不舒适的概念,他只是皱着眉,回想刚刚的感觉。
好像打中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打中
那颗脑花好像是跑掉了?
唔
他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左,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一滩淅淅沥沥的血肉想了一会儿,他用自己白生生的脚趾在血肉里扒拉了几下,最终确定——刚刚那一下没有完全打中那颗恶心吧啦的脑花,它仅仅是重伤濒死,还有逃离的力气。
嗯——
五条悟很不高兴地鼓起脸,怎么这样啊?居然没有被杀死什么的,早知道就再用力一点了。
盘星教:大可不必!
“悟!”
夏油杰人未至声先到。
五条悟闻声看去,夏油杰压低身体径直冲了过来,他顿时开心了起来,猫猫挥:“杰!”
夏油杰眼里只有浑身是血的五条悟别的东西都不在他眼睛里,他毫无所觉地一脚踩进了铺了一地的血肉里,急急忙忙地抓住五条悟的臂,连声问道:“悟!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哦。”五条悟微微低下头,乖乖地顺着夏油杰的动作转了一个圈,然后十分迟钝地回答道:“没有受伤,是、别人的。”
夏油杰已经急到把五条悟是咒灵这件事情忘记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伤口。放下心来的同时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以悟如今的实力,放眼全世界,连他的五条悟都伤不了他。
所以
悟刚刚在做什么?
夏油杰一个愣神,所有感官都回过神来了,他终于感觉到脚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了,低头一看
年轻的教主看得眼角一抽,伸握住白发青年的腕,拉着他去另一栋备用大楼:“悟,我带你去洗洗。”
五条悟:“哦。”
他的注意力不在握住他腕的夏油杰身上,而是又飘到了那颗跑掉的脑花身上。
有什么关于那颗脑花的事情,是他必须要想起来的。
白色猫猫苦恼地抿紧嘴唇,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耶,所以要想起来什么啊?
为什么要为难猫猫?
盘星教的内部成员们几乎有着丰富的作战能力,不管是睡了的,还是没有睡的,在大地开始震动、楼房开始皲裂的下一秒就全部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确定人都从那栋变成危楼的大楼里跑出来了,他们又开始找没见着人的夏油杰。
“不会是压在下面了吧?”米盖尔抱着。
美美子和菜菜子瞪了他一眼,异口同声道:“才不会!”
菅田真奈美连忙站到米盖尔和双胞胎中间去,同时劝两边:“好了好了,不要吵架哦,大家都是一家人。”
米盖尔耸耸肩,退后一步不话了。
两姐妹哼了一声,抱着各自的娃娃抱枕,踮起脚四处张望。
“所以”拉鲁伸了伸腰,“夏油到哪儿去了?”
他们最终在备用大楼的二楼找到了睡衣袖子和裤脚满是血迹的夏油杰。
“夏油大人!”
美美子和菜菜子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想要拉住他的臂。
夏油杰赶紧后退一步,摆道:“我没有受伤,血是入侵者的,心弄脏你们的衣服。”
“入侵者?”
大家都惊了,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入侵到盘星教来了?
夏油杰明显不想多谈,脸色难看地吐出一个词:“猴子。”
众人都不问了。
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自从夏油杰接盘星教后,盘星教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眼红的人自然很多。不知道盘星教已经变成了诅咒师大本营的某些普通人买凶来杀人,指名点姓要夏油杰的命。被杀过几次后,那些亡命徒就都知道现在的盘星教不好惹了,也就再也没有了这样不自量力的暗杀。
怎么现在又来了?
不过,这样的动静,入侵者是带了火箭炮来吗?
菅田真奈美沉下脸:“夏油大人放心,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作为夏油大人身边优秀的助理,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绝不!
夏油杰:“好。”
他几句话劝走了所有人,关上门后又觉得有些不太保险,于是捏起势落下了一个帐。
被他在所有人赶来之前及时推进房间里的五条悟看着头顶缓缓下落的[帐],轻轻嘟了嘟嘴,伸,指尖凝聚起幽蓝色的咒力,像戳泡泡那样戳破了即将形成的[帐]。
白色猫猫摇头:“不要、这个,不喜欢。”
[帐]是天元的结界分支,结界内所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他未必是刻意去看去听的,但是只要是[帐]内发生的事,被他知晓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五条悟不记得天元,也不记得天元结界的特殊性,他能够感受到[帐]的特殊,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不喜欢。
夏油杰犹豫了一下,他落下[帐]是为了防止他和悟的对话被人听到,但是悟不喜欢那就算了吧,用咒灵也是一样的。
“先洗澡吧,悟。”
备用大楼里也是通好了水电的,他拉着五条悟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正好两个人一起洗。
洗完澡吹干头发的五条悟穿着黑色的浴衣盘着腿坐在被咒灵铺好的榻榻米上,肘撑在大腿上,两只捧着脸,身体前倾,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有关于那颗脑花的事情,必须要想起来的那种。
虽然这很让脑子一片空白的猫猫为难,但是随之而来的迫切感又推着他,哪怕是脑子一片空白也要想起来,他只能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想。
还是想不起来呢。
咔哒。
悄悄出去清理五条悟留下的咒力残秽的夏油杰端着一杯温牛
奶走进来。
他穿着米白色的浴衣,披着半长的头发,暖色的灯光从头顶落在他的鼻尖上,让他此时看起来分外的温柔亲近:“悟,把牛奶喝了就睡了吧,已经快一点了。”
在走回来的路上,夏油杰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了。
死了一个人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去查就行了,没必要去问悟。
至于那栋楼
等天亮了就拆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修就是了。
五条悟坐在榻榻米上歪着头看他,没有伸来接那杯温牛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夏油杰递温牛奶的动作一顿,他算了算时间,七个时还没有到,悟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看着他就不动了呢?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迟疑地问。
不应该啊,他洗澡的时候特意都洗了两遍,确定谁身上都没有血腥味后才停下的。
“杰。”
五条悟坐正身体,他伸勾住系在眼睛上的蓝色丝带,向下一拉,露出了右眼。
他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熟悉的声音里带上隐喻着神性的空灵和虚无。
夏油杰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睛,同样的蓝色,给了他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果五条悟的眼睛给他的第一感觉是广袤无垠但生勃勃的天空,那么五条悟的这只眼睛给他的第一感觉正好相反,那是死寂的深海和孤寒的宇宙。
深海无声而寂静,宇宙孤独而冰冷。
这样的颜色不该出现五条悟身上。
夏油杰终于真切地从五条悟身上感受到他非人的一面。
如此清晰,如此沉痛。
“要心、羂索”只是提到这个名字,那只苍蓝色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杀意和厌恶,“会死,夺走”
五条悟深深地皱起眉,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只能再次重复:“杰,要、心羂索!”
夏油杰放下温牛奶,坐到他身边去,心放在他的背上,轻声道:“不要急,我们慢慢来——羂索是谁?”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能被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记忆的悟记住,这个人必然格外重要,重要到悟已经把对方的存在刻进了“见到就要立刻诛杀”的本能里。
五条悟放下,去捏自己的衣袖,苍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十分苦恼的样子。
他想了一会儿,无助地咬着下唇摇头,头发都不那么亮了:“唔,不、不记得了。”
可是羂索真的很重要!
那颗脑花也很重要!
要告诉杰!
白色猫猫试图把自己的意思比划出来:“就是,脑花羂索,要、要心!会、会”
会什么来着?
会什么来着!
呜,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五条悟快要急哭了,他拉住夏油杰的袖子,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以上的几句话,但终究是词不达意,夏油杰就算是再如何地了解五条悟,也猜不全他所要表达意思。
“羂索”很好理解,是个人名,九成就是刚刚被悟杀死的那个人。
可脑花是什么?
是单纯在提脑子,还是悟饿了?
那个人已经死了,碎成了那副模样,收拾的时候都只能用铲子连着渗进血的土一起铲起来扔掉,即便有除硝子以外的第二个反转术师,也不可能再把变成那样的死人复原,甚至是复活。
悟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死?夺走?
什么死?夺走什么?
五条悟不知道,
他自己的话,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当夏油杰问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声音一哽,眼泪就从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哭了。
滴。
——干员相柳京与超越世界咒灵五条悟当前同步率,百分之四十三。
夏油杰:!!!
夏油杰哪里见过五条悟真哭啊,他立马慌了神,忙脚乱地拿袖子给五条悟擦眼泪,可眼泪就跟没了阀门的出水口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完。
“悟,悟、你别哭啊,别哭”
五条悟充满疑惑地摇头:“什么、哭”
他的话还没有完,脸上才有了变化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后变得一片空白,连同他那只眼睛里的焦急、迫切和慌乱,也一并消失了。
——七个时到了。
夏油杰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起凝固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夏油杰目睹了五条悟被清空重置记忆的全部过程,心脏像是被塞进了一整块沉甸甸的石头,不出的难受,鼻腔酸涩,眼眶里也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淌出来。
果然
悟会变成这样,和他有关吧。
刚刚,悟真的特别着急。
“我会死,对吗?”
夏油杰没能理解到五条悟所的“羂索”和“脑花”究竟意味着,但他想了想,明白了“死”指的是什么,又是什么人。
大概率就是他自己了。
他的百鬼夜行很可能无疾而终。
现在他知道了,那他会停下吗?
夏油杰抬起,十分温柔地为五条悟拉下蓝色丝带,遮住他显露出来的右眼,也遮住了倒映在那只眼睛里的、显得狼狈又弱的自己。
“抱歉,悟。”
他知道了,但他无法停下来。
那是他的大义,他的理想,他渴望实现的属于咒术师的美好未来。
不疯魔不成活,越强大的咒术师就越疯狂,从他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夏油杰知道,他的挚友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等着他,只要他回头,五条悟会不顾一切地站在他的身边。
可是
“不行呢”
黑发青年苦笑着,垂下眼帘,遮住了微红的眼眶,他对面前的五条悟,也在对不在他身边的五条悟:“回不去了,悟,我已经回不去了。”
即便他会失败。
即便他会死。
他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这是他的选择。
夏油杰还是那个夏油杰,表面的谦逊,骨子里的骄傲。他就是化成了灰,腐朽成泥,也依旧是骄傲的。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结果如何,他不会后悔。
这样的示弱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再抬眼,夏油杰又是那个端着神佛般悲悯笑容的盘星教教主。
他为五条悟盖上被子,自己也躺进去,就维持着板正的姿势,闭着眼睛清醒地挨过一个晚上。
夏油杰感知着五条悟的存在,明明没有呼吸,却偏偏和自己保持着同样的呼吸频率,明明没有心跳,却非要鼓动着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心脏追上他的心跳。
只有冰冷的体温无法改变。
即使一边有一个拥有体温的活人,另一边的被褥下也仍然是冰冷的。
他的温度送不过去,一如他无法探究五条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得到了一个和五条悟一样的结论——
那一定
无比的绝望沉重,绝望到五条悟都为之落泪,沉重到五条悟都无法承受。
夏油杰绝不想见到那样的未来。
无论是平行世界,还是未来世界,他都拒绝这样的未来。
百鬼夜行,势在必行。
就让他看看,他的奋力一搏能不能撼动咒术界延续已久的腐朽和绝望。
即便是失败了
夏油杰在心中又了一句抱歉。
他并非一个人,他如今的身后、他从前的身边,一直都有另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人。
他们不过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