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展红旗一直觉得周西里就只是周家少爷,和所有的少爷一样,遛鸟逗狗无恶不作,即使没这么坏,也是不学无术,荒废度日。虽挂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名头,也是因为家里有那个资本,才把他送走的。在外面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可此刻的周西里就站在她面前,气宇轩昂的,竟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思。展红旗没想到他竟然连草药这东西也懂得,蹲在那里听都听的呆了。
周西里难得享受展红旗崇拜一样的目光,更兴奋了,又了些他了解的草药,以及要去哪里找,什么时候挖,挖了之后怎么用,等等,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周西里正的起劲,从山上下来好几个人,呼啦啦的脚步声传下来,周西里连忙回头看,也不了。
打头的正是林开江,就是之前见过的,给家里送水的那个表哥。
林开江在这大山里,却穿的十分单薄,外面只是一件单衣,宽宽松松挂在身上,一看里面穿的也很薄。
林开江没想到在这里看见周西里,连忙问:“你怎么上山了?”
“我上山来看看草药。”周西里回。
林开江虽然穿的少,头顶上却是热气腾腾,一头的汗,走到周西里和展红旗面前后,道:“这山里冷,路也不好走,你们一会儿就回去吧。”
来的一共四个人,最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红水。
展红水听了林开江的话,也对展红旗:“快回去吧你们。”
展红旗嗯一声,就问:“大哥,你们去干什么?”
展红水便道:“筐子不够用,我们下山拿筐子挑山石下去。”
展红旗知道这活累着呢,展红水每次拉采山石,晚上回去,肩头都要磨破皮,可不干也不行,这采山石赚的最多,大家都想年前能再多赚一点,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那大哥你注意安全。”展红旗道:“我们一会儿就下山。”
“行。”展红水着拍一拍周西里的肩膀,“晚上下了工我去找你。”
一行人没过多停留的时间,急匆匆走了。
周西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一时间提不起继续上山的兴趣了,和展红旗一起收了那些冬麻,便下了山。
回去的路上,周西里完全没有了上山时的兴奋,低垂着脑袋,也不话。
展红旗在旁边看着他,难得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周西里怎么就突然低落了,也不好问什么,就在他身边走着。
两人无话,走了好一会儿,周西里才突然开腔,“你大哥每天都是这么干活的?”
展红旗嗯一声,“一入冬地里活少了,所以他们都上来采山石。其他时候,大家都要忙完地里的活,然后再上山,一天要做好几样。”
周西里轻叹一口气。
他和展红水一样大,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是怎么干活的。
以前周西里放假回家,白天就在家里陪王奶奶,然后院子里溜达溜达,到了晚上红水回家,他便和红水一起聊天。是聊天,可绝大多数都是周西里在,展红水在听。
因为周西里有很多话要给展红水讲,他见过好多好多展红水没见过的,吃过好多好多展红水没吃过的,所以他总是滔滔不绝,展红水就坐在他对面听啊听。
周西里突然发觉,这么多年,他有时顺便问一句展红水过的怎么样时,展红水只有一句话,就那样呗。
所以周西里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展红水的生活是单调的、是无限反复的,无非就是下地干活,然后回家睡觉。
他还没有亲眼看过展红水干活时的样子,像今天那样。
当林开江和展红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们穿着最朴素的单衣,在寒冷的大山里,大汗淋漓,从山上下来,进过周西里身边时,周西里突然觉得,他们才是在真正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生命。
他们为了生存努力着,为了自己努力,为了家人努力。
他们的努力不仅仅是口头上一,他们是在拿命拼,他们是在拿自己在拼。
周西里突然觉得,他曾经认为最没用意义的那句话“就那样呗”,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辛酸的一句。
那里面饱含着展红水的无奈和拼命,是他日日夜夜为了这个家拼搏的缩影。
而他呢?
和这些鲜活的生命相比,他又做了什么?
周西里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的,唯有一件:逃避。
他从国内去苏联,是要去读书,其实无非为了离开这个家。
因为他总在想,你们为什么就能离开我,我也可以先离开你们。
所以,这次回来,两年的留学生涯结束,他依然想去苏联,想离开这片故土。
周西里突然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的没有意义,特别的无聊。
他没有可以为之奋斗的人,没有可以拼命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走回了家。
展红旗眼看着周西里走到家门口,头也没回的就往家里走,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也拔腿往自家去。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讲药材时的周西里还是意气风发的,怎么突然,突然就一言不发了?
展红旗走进自家大门,也没听到隔壁家的一点动静。
她怅然回身把大门关上,这才想起来,她挖的那些冬麻,还都在周西里那里。
展红旗整个人的心思都在隔壁家,连此刻红花听到家里大门响,急匆匆跑出来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看到展红旗回来,红花立刻扑了过去,她脸红扑扑的,焦急问:“二姐,你去哪里了?”
“上山了。”展红旗道,“怎么了?”
“咱爸的脚肿的不行了,你去看看吧。”展红花拉着展红旗往里走。
早晨起来时展志业只觉得这脚比昨天肿的更厉害了,好不容易套上鞋子,碰到地上,只觉得脚麻麻的,好像没什么知觉一般。庄稼人哪里有不受伤的,展志业也没当回事,一早就去了地里。
可回来的时候,却是被展志明送回家的。
展志明其实是在地里等展志业,他们虽然分了家,地还是在一起的,本想和展志业红旗和红花的事,谁知道看着展志业就那么一瘸一拐的来了。
展志业快走几步,快走到展志明身边时又停下脚步,看着他慢慢走来。
“大哥。”展志明先开口。
“嗯。”展志明低头看一眼展志业的脚,问道:“这是挑水的时候崴的?”
“是。”
“怎么这么不心。”展志明和李春雁一样,看到展志明的脚后,第一件想的便是还能不能去挑水,而没有担心那脚疼不疼,要不要去看一看。
展志业便,“来的时候走的快了些,踩在石头上了。”
展志明过去仔细看一眼,这才发现他弟弟的整个脚踝都肿了。
展志业本来一肚子的话要,看到这里也着实张不开嘴了,便道:“那你还上地里来干什么,不在家里歇着。”
“没事。”展志业,“没啥感觉,不疼。”
其实那脚不是不疼,而是疼的都麻了,便成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没有这只脚一般。
展志明便摆摆,“你算了吧,那边坐着去,我给你瞅一眼地里就成。”
展志业向来听他哥的话,从就是跟着他哥屁股后面玩,看到如此也就依言坐到地上,看着展志明忙碌起来。
等展志明忙完了,便要走,展志业也跟着站起来,可一站起来,便觉得那脚钻心的疼。
他皱着眉低头看过去,脚踝又比之前肿大了一圈。
展志明便道:“你这是又跑这一趟,肿的更严重了。走吧,我扶你回家。”
展志明这便把展志业扶回了家。
展志明本想在路上展志业几句,问他怎么教的孩子,可看他一瘸一拐的实在没张开口,直到把展志业送进屋里,那话也没出口。
这进了家,一看见那毫无生气的院,展志明更不好什么了,弟媳在床上躺着,弟弟又崴了脚,他实在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能对展志业道:“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脚?”
展志业连忙:“不用了,过个一两天自己就好了。”
展志明四下瞧瞧那黑洞洞的房间,叹一口气,“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他瞬时又压低了声音,“你这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如听了咱妈的话,把她送回去吧。”
这个她自然的便是躺在床上的林秀慧。
展志业立刻摇头,“不!”
展志明面对自己这个顽固弟弟,只能作罢,换个话题问:“红旗呢,怎么没见她?”
林秀慧在里屋听着清楚,便:“是大哥来了啊,红旗上山了。”
展志明胡乱应了林秀慧一句,丝毫没问她身体如何,就像这个家里根本没她这个人一般,扭头对展志业问:“红旗也十七了,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
展志明这话完,正好被刚刚回家的红录听见,红录和红花并排站在门口,红录背着那大书包,对展志明:“大伯,我大妞姐比我二姐还大呢,她怎么不先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