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抵达?’
已经被捉拿?
接受朝廷的招安?
还是正计划潜入京都行刺?
唐臻摇头,如果是上辈子,他的下属敢给他看这种语意暧昧,思想不够明确的文字,得当场表演个生吃奏折。
他合上折子,默念往事随风,扬声唤宫人去打扫书房。
用过早膳,唐臻借口胸闷去院中散步,暗自记住书房的位置。忍着气虚,逐渐加快速度。即使眼前阵阵发黑,也不肯停下脚步,全凭意志继续支撑越来越沉重的身体。
哪怕是昨日全程护着他的梁安,也会在看见施承善要为难他的情况下,明明可以继续阻拦却毫不犹豫的放弃他,不肯为他与施承善撕破脸。
胡柳生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与绍兴侯世子之间,只有他哄着绍兴侯世子的份。
反而是身为陈国公世子的燕翎,仅凭几句话就令施承善无能狂怒,只能朝太子宣泄怒火。
可见太子殿下的地位有多卑微。
唐臻即将亲政,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势必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这具虚弱的身体想要练成他上辈子的样子,至少要唐臻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胸口忽然窒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尖叫。
两个时辰之后,唐臻在熟悉的床榻上睁开眼睛。
他面无表情的举起,借着透过轻薄的床帐照进来的日光,仔细打量苍白纤细的腕骨,猛地握拳,再次感受到胸口的痛楚。
唐臻暂时无法判断,这具身体是否有心脏病。但已经能肯定,除非皇帝真的能修炼成鬼仙,否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成为刺客。
真是每当他以为太子殿下的处境不会更艰难时,总会发现新的惊喜。
唐臻已经记不清上次被紧迫感笼罩,发生在多少年前。他来不及为太子殿下又失去扇窗户心痛,忍着胸口的窒闷,若无其事的赶到书房寻找新的窗户。
只过去半天的时间,送到东宫的折子已经装满半箱。
然而接连翻开几封都是请安折子,甚至连遣词造句都有重复,唯独署名不同。
唐臻走马观花看完所有折子,起身走向书架,从最显眼处的百家姓、千字文往下翻,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一张夹在大学中的羊皮。
上面绘制着圣朝的疆域图,虽然稍显简陋,只有最基础的线条,但起码能让唐臻将请安折子的署名对照上具体的地点。
三省总督施尚文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天全土司白繁
四川巡抚杨白树
有具体的人名支撑,这副简陋的地图立刻变得明朗起来。
可惜唐臻没能从中找到任何规律,他依旧不明白,国公、总督和布政史有什么区别,土司、巡抚和指挥使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在圣朝,无论什么职位的官员都有资格给皇帝和太子写信?
唐臻面露唏嘘。
这也太符合皇帝和太子的闲人形象了。
没获得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唐臻也不气馁,起码他知道了许多具体的官职和人物,早晚会有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
“殿下,有内阁送来的折子。”
宫人得到允许,心翼翼的将捧在怀中的木盒摆在唐臻面前。
是三封新奏折。
[龙虎少将军岑威已经从南阳府出发,不日将到达京都,向陛下和太子殿下问安。少将军虽年幼却战功彪炳,心智远超常人,望尔等勿因出身折辱国之栋梁。——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犬子岑威拔山盖世、勇冠三军,如有冒犯,还请见谅。——龙虎副将岑壮虎]
[四年前,岑家村反贼于河南省汝宁府谋反,无令无诏擅动兵戈,杀昭勇将军占领陕西省,贼首岑壮虎自封龙虎副将,岑壮牛自封陕西指挥使,今又联合关西七卫与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联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明鉴!——四川巡抚杨白树]
唐臻愣住,从袖袋中取出早上收到的第一封奏折。
[反贼岑威已离开南阳府,不日将抵达京都。]
署名是天全土司白繁。
相比之前那些,仿佛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请安折子,这些内容与岑威相关的折子所蕴含的信息未免过于丰富。
至少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和骠骑将军岑壮虎写下折子的时候,都没想到折子会被送到唐臻中,否则遣词造句不至于如此生硬嚣张。
请安折子中没有岑壮虎,但有沈思水唐臻将沈思水的两份折子摆在同处。
除了字迹,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明明请安折子的语气更加温和,甚至能称得上谦卑,唐臻却明白,他才是被沈思水敷衍的人。
“殿下,梁大人、陈大人和胡大人求见。”。
唐臻将羊皮纸地图收入袖袋中,抬头看向门口。
三人等到屋内响起回应,才捧着木箱依次入内。
他们早上刚醒就从宫人口中得知太子殿下的命令,分别去寻找符合太子殿下要求的彩色颜料、有花香味的宣纸和亲自盯着匠人精心制作的毫笔。
回到东宫,听闻太子殿下饭后散步再度昏倒的消息,立刻赶来。
半日没见,太子殿下相比昨日,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疲态却丝毫未减。他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正仇大苦深的盯着桌上展开的折子。
直到三名伴读走到面前,太子殿下才恍然惊醒似的抬起头,“你们来得正好,给我岑威。”
“龙虎军岑威?”梁安神色微妙。
唐臻连连点头,招示意伴读们去看整齐铺在桌面上的折子,认真的询问,“众卿对他的看法不尽相同,我该如何回复,才不会令他们失望?”
三名伴读愣住,齐刷刷的将目光从白纸黑字移动到已经十六岁,依旧天真稚气的太子殿下脸上,忍不住回想自己的十六岁。
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就背井离乡,离开父母族亲,不远万里的来京都给太子殿下做伴读,生怕行差踏错,为家中招惹麻烦。
相比之下,太子殿下未免过于
胡柳生垂目掩盖眼中的微妙,习惯性的敷衍唐臻,“殿下不妨告诉他们,兹此大事,您需要仔细考虑,等他们统一意见再顺水推舟最为稳妥。”
梁安依旧贯彻不出声、不负责的‘双不’原则,沉默的表示既然胡柳生已经给太子殿下出了主意,他就不献丑了。
唐臻心中微哂,对圣朝的混乱有了全新的认知。表面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用伴读们新寻来的毫笔沾墨。再抬头时眼底盈满依赖,语气也格外柔软,“那我先回个‘已阅’,可不可以?”
胡柳生不知不觉的挺起胸膛,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舒爽,虽不浓烈却经久不散,以至于他脸上惯常充满距离感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真诚。
“殿下英明。”
梁安悄悄打了个哈欠,暗道太子殿下的身子果然大不如前。暖春已至,竟然还在用火气如此大的炭盆。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他随口重复刚听入耳中的话,“殿下英明。”
陈玉垂下眼帘,仿佛默认胡柳生的提议。
趁着伴读们不在的时候,唐臻已经研究过原主早先的墨宝。他上辈子就会写毛笔字,虽然只能模仿出原主的三分神韵,但太子殿下如今是病秧子,他只管往‘虚’了写就是。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唐臻发现,除了施承善之外的伴读,对太子殿下都有最起码的尊重。他们不仅不会像施承善那样,肆无忌惮的对唐臻发脾气,还会满足唐臻的要求。
但仅此而已。
每当唐臻拐弯抹角的朝他们打听外面的事,试探太子殿下在朝堂的处境,伴读们总是左顾言他,转移话题。
不愿意为唐臻所用的态度,展现的淋漓尽致。
目前看来,唯有胡柳生会偶尔因为太子殿下的言行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会尽力但不完全尽力保护唐臻的梁安和有问必答的陈玉,虽然言行都比胡柳生更符合臣子的身份,但他们反而距离唐臻更遥远。
唐臻眼中浮现笑意。
他发现了个秘密。
梁安和陈玉之间有旧怨,全凭天性稳重,才能表面相安无事。
如果他用点心思,挑拨起两人有意掩盖的不和,他们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三个伴读各有所需,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助力。
鲜红的朱墨陡然落下,仿佛在雪地绽开梅花。
唐臻瞬间收起眼底的不怀好意,懵懂的看向抓住他腕的人。
“陈卿?”
陈玉面冷如霜,眼底似轻蔑似怜悯,“没人会在乎送到东宫的折子有没有批复,殿下何必浪费时间?”
太子殿下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清澈的眼底无声蓄满莹光,惶然无助的看向胡柳生和梁安,似乎是被陈玉直白的话伤了心。
胡柳生沉下脸,眉宇间满是不赞同,“陈玉,你这是做什么?”
梁安果然乐得与陈玉作对,火上浇油的嘲讽,“殿下问你的时候你不开口,殿下做完决定,你又觉得不行,呵。”
陈玉完全忽略梁安,冷笑着看向胡柳生,“我只是对殿下实话。”
没等脸色大变的胡柳生有回应,他已经松开唐臻的腕,双扶着唐臻的肩膀,郑重的开口,“这些话我只与您一次。”
梁安和胡柳生同时开口阻止,“陈玉!”
陈玉不为所动,眼中只有唐臻。
“只有‘王爷’们允许您知道的消息才会被写在奏折上送到京都,内阁大人们不想让您知道的消息,永远也送不到东宫。”
梁安的拳头狠狠砸在掌上,军中儿郎的粗语脱口而出,捂着耳朵就往门外跑。作死混账,休想连累他!
胡柳生没像梁安似的往外跑,反而上前半步,去捂陈玉的嘴。没想到陈玉平时走到哪里都拿着本书,十足的文人模样,竟然能轻而易举的掀翻武将身姿的胡柳生。
“你的命令,可以给任何人听。”陈玉眼中的嘲讽渐浓,语气愈发沉重,“当然,除了外面那些命不由己的奴才,没人会惧怕您的怒火。”
“施承善做不成伴读,可以回总督府做他的长公子,所以他能肆无忌惮的对待您。哪怕是我,回到广西,日子也不会比施承善在东南三省差。”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对您过,陛下当初是如何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