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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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臣”

    唐臻立刻打断李晓朝的话,“岑威不中用,孤却不能言而无信,四十鞭已经尽数抽在你身上,这件事就此揭过!”

    不中用的岑威默默退到角落,背靠着墙壁稳住身形,挑剔的目光落在唐臻身上,隐约透着费解。

    又不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流民,怎么能瘦得像岑威用尽贫瘠的想象力,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像是支撑军旗的细杆,不仅竖立在战场中央,偏偏又遇到狂风骤雨。令人时刻担心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折断,心翼翼的护着还不足够,怎么可能忍心再将身上的力道压上去?

    岑威走神的功夫,骠骑大将军已经顺着太子的意思起身,主动表示会为太子殿下准备符合身份的仪仗,三个月之内,必会将其送到东宫。

    他的亲卫终于寻了过来,心翼翼的绕了大半个院子到他身边,眼中难掩担心,“少将军?”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低声问道,“绍兴侯世子在何处?”

    能称得上出色的将领,最不缺少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即使走神,岑威也没错过骠骑大将军和太子的对话。

    殿下听闻骠骑大将军要亲自送他回东宫,非常惊喜,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犹豫的情绪。

    岑威今日护送太子出行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与其继续等在这里,不如早些寻主人告罪离去,回住处让随行的军医熬碗安神药灌下去。

    哪怕是睡死过去,也比疼着强。

    毕竟他只是能忍疼,又不是受虐狂,会从疼痛中感受到快乐。

    不告而别的人不止岑威。

    直到离开总督府,唐臻都没再见到任何一名伴读。

    李晓朝依旧对在不知情时冒犯太子的事耿耿于怀,坚持亲自为太子驾车驱马,路上隔着车帘与唐臻闲聊。

    “臣听闻宫奴侍奉殿下不够尽心,皆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在东宫伺候的人是伴读从外面寻来的奴仆?”

    唐臻丝毫不敢大意,仔细斟酌之后才语气沮丧的道,“平安他们屡屡犯错,心思也不在东宫,不如换成老实肯干的人重新调教。”

    他从前接触的人,如平安、陈玉等,皆是亲眼看着唐臻从鬼门关爬回来,先后经历一步一叩去福宁宫仍未见到昌泰帝、拿到传国玉玺奉旨亲政却接连遭受打击。

    即使唐臻偶尔行差踏错,做出过去的太子殿下绝不会有的反应,这些人也会在心中为唐臻补全合理的解释。

    太子殿下短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变故,有所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者如绍兴侯世子、程守忠和岑威,更不会觉得太子殿下偶尔表现的与传闻不同是件奇怪的事。

    然而李晓朝和这些人不同。

    他不仅和原本的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几乎能称得上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又不像平安似的曾故意疏远过太子殿下。

    李晓朝眼中的唐臻,依旧是半年前的太子殿下。

    光是乖巧天真,懵懂稚嫩,敷衍别人够用,拿来糊弄李晓朝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好在李晓朝看上去,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对唐臻的关心,并不在意唐臻如何回应。他又问唐臻与新伴读相处的如何、是否还在临摹半年前的字帖、月前的那场大病可有遗留至今的症状

    问题又多又杂,没什么规律,也不是非得要个结果,如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闲聊,非常符合正在赶路的氛围。

    唐臻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想要安抚太子的情绪,心中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甚至连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紧绷的肩颈,也在细碎的关心中逐渐变得柔软。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李晓朝亲自掀开车帘向唐臻伸出。

    唐臻瞥了眼正跪在地上充当踩凳的壮汉,没去搭李晓朝的,从另一边跃下,当即震得双脚发麻,扶着马车才能站稳。

    面对李晓朝的诧异,他解释道,“我记得他,在总督府时跪在你身后,背上都是鞭痕。”

    哪怕太子殿下的身形再怎么瘦弱,如今也是少年模样。不偏不倚的踩在刚被抽得鲜血淋漓的背上,壮汉就算是命大也要脱层皮。

    李晓朝长叹了口气,语气中不乏欣慰,“殿下还是如此善良。”

    唐臻垂头掩盖脸上微妙。

    善良?

    他?

    难道不应该是,总想让他将活生生的人当成凳子用的人,先反省下自身?

    跪在地上的壮汉屁股挨了一脚,立刻调整位置朝唐臻叩首,闷声闷气的道,“罪臣谢殿下宽恕。”

    唐臻摇了摇头,轻声道,“起来吧,我让平安赏你们些金疮药。”

    壮汉诧异的抬起头,盈满怒气和憋闷的双眼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唐臻面前。

    “殿下大度,还不谢赏?”李晓朝适时做出提醒。

    壮汉这才收敛因为过于激动,溢于言表的情绪,再次谢恩时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比之前真诚许多。

    唐臻敷衍的笑了笑,只觉得壮汉回到队伍前,看向李晓朝的目光格外有趣。

    信任、崇拜、感激、歉意

    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还以德报怨主动送药的太子殿下是恶人。

    一意孤行、亲自行刑、不依不饶的骠骑大将军,反而是好人?

    李晓朝走到唐臻身边,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亲自扶着唐臻走进东宫大门,欲言又止数次,在太子殿下天真乖巧的注视中扬起个苦闷、自嘲的笑容。

    此时的骠骑大

    将军,不仅儒将气质尽失,甚至显得有些阴郁。

    唐臻暗道糟糕,他接不住李晓朝的反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次两次,也许不会影响李晓朝的耐心。

    次数变多,哪怕李晓朝不会因此心生怀疑,也会因为与太子的默契被打破,改变原本的打算,做出令唐臻连猜测都完全找不到头绪的改变。

    “殿下回去吧,臣在这里看着殿下就好。”李晓朝克制的后退半步,眉宇间的阴郁稍减。

    唐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依言转身。

    他什么都不知道,留下也没用,多多错更加致命。

    走出五步,唐臻忽然觉得太子殿下不该如此无情,于是脚步越来越慢,眼含迟疑的回头张望。

    李晓朝如他所的那般依旧停在原地,脸上痛苦和恍惚交错,悠远的目光虽然落在唐臻身上却没有焦距,仿佛正透过唐臻看其他人。

    唐臻立刻想起胡柳生的话。

    ‘您放心,仅凭您与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只要没故意去找大将军的麻烦,大将军怎么会为难您?’

    李晓朝正在透过他看程大姑娘!

    骤然紧缩的心脏令唐臻咬紧牙关,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落下,顺着脸颊滴落衣襟。李晓朝下意识的向前半步,在脚尖触碰到门槛时僵在原地,眼中的恍惚尽数转为痛苦。

    不知过去多久,唐臻终于从几乎将他溺毙的情绪中脱离。

    这是太子殿下留在身体里情绪,心疼的近乎窒息。

    唐臻却难以分清,太子殿下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别人。

    他捂着眼睛转身,踉跄着走出李晓朝的视线。

    “殿下?”拎着糕点的平安见到唐臻的狼狈,立刻跑过来,“您怎么”

    唐臻抓住平安的腕,疲惫的道,“是大将军送我回来。”

    平安立刻闭上嘴,看向唐臻的身后。

    空无一人。

    大将军还在与殿下生气,不肯踏入东宫半步。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管东宫的事,但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如此难受的模样,平安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将糕点递给太监,半蹲在唐臻面前,“老奴背您回去。”

    唐臻点头,不肯应声。

    听见平安没话找话的问他去总督府赴宴,是否有开怀之事,唐臻立刻捂住平安的嘴。

    回到寝殿,他立刻示意守在各处的仆人都退出去,脱下外袍和长靴,拉紧床帐,细致的回想太子殿下的情绪彻底爆发时的感受。

    除了近乎窒息的心疼,还有许多稍纵即逝的情绪。

    羡慕、嫉妒、向往、克制

    唐臻从天光大亮琢磨到暮色四合,又不知不觉的守到晨曦出现,终于排除大多数不靠谱的想法,对太子殿下和李晓朝私下相处的情况有了大概的猜测。

    从昨日的经历,可以得出结论,李晓朝会在太子面前露出鲜为人知的面貌。比如明目张胆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脸,怀念未婚妻。

    通过残留在身体内情绪,唐臻合理猜测太子殿下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明明想要靠近李晓朝,同时也会心生犹豫。

    还有太子殿下的心疼。

    对李晓朝既有心疼,也有嫉妒,对自己的心疼却掺着苦涩。

    前者恐怕是心疼李晓朝只能透过他怀念未婚妻的同时,也在嫉妒这份短暂却诚挚的感情。

    至于后者太子殿下应该是在想,如果去世的人是他,会不会有人像李晓朝怀念程大姑娘似的怀念他。

    床帐内忽然响起嘲讽的笑声,唐臻换了个姿势,不再去想会影响心情的事。

    他现在是太子唐臻,至少还有福宁宫中昌泰帝和仙妃。

    原本的太子唐臻也有人记得,他会。

    从昨日的情况看,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依旧处于拉扯状态,一个克制但没完全克制,一个拒绝也没明确拒绝。

    这对于满眼迷雾的唐臻来,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起码不必再担心,因为做出与太子殿下往日形象不符的事,引起李晓朝的猜忌。

    人在反复无常的状态下,性格也变得反复无常。

    这难道不正常吗?

    多正常!

    “殿下?”平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如果不是唐臻昨日回来将闲杂人等都撵出去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不许打扰他,平安绝对等不到现在。

    唐臻整夜没睡,精神却不错,高声应道,“孤没事,现在是什么时辰?”

    平安的眼皮重重的跳了下,假装没听出屋里的祖宗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边对宫人打眼色,边道,“巳时三刻,龙虎少将军等人已经在前殿守了半个多时辰。”

    唐臻打了个哈欠,打算露个面再回来午睡,免得被太医院的庸医逮住,又要吃没滋味的药膳。

    毕竟是熬了整夜,唐臻的气血又不充足。

    哪怕再怎么精神不错,脸上也会留下痕迹。

    好在经历过施乘风的生日宴,伴读也因为各种缘故,夜里或多或少的睡不着觉。唐臻去与他们用膳时,竟然不是脸色最差的人。

    悄无声息的用过早膳,梁安最先告退,胡柳生紧随其后。

    两人似乎是有必须要马上解决的急事,明明有时间在东宫干坐一个多时辰等唐臻醒来。如今却不愿意再多留一时半刻与唐臻几句话。

    岑威和陈玉面面相觑,同时移开视线。

    前者端起茶盏,后者垂目研究袖口的花纹。既不肯开口,也没有告退的意思。

    唐臻的记性很好,还记得他昨日允许岑威提个要求的事。因此先看向陈玉,问道,“陈卿可还有事?”

    陈玉的脸色瞬间凝固,目光深深的看向唐臻,“臣没事就不能在东宫坐会儿,多喝殿下半盏茶?”

    那倒也不至于。

    唐臻愣住,没想到冷淡如陈玉,没碰到火星子也会突然炸响。

    岑威看了眼中的茶水,非常巧,正好少半盏。

    “臣”

    岑威的话刚开个头,陈玉已经起身行礼,“罢了,臣无功无德,怎么配多喝殿下的茶。”

    话毕,没等脑子发木的唐臻有任何反应,陈玉已经甩开广袖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

    良久后,唐臻捏了捏眉心,长叹了口气。

    陈玉上次问他是否知道安定侯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般,脾气大得令人难以招架,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岑威又喝了半盏茶,主

    动道,“殿下若无事,臣也想早些出宫。”

    “孤没事,你也没事?”唐臻哂笑,开门见山的道,“难道你不是来让孤兑现承诺,允许你的请求?”

    陈玉已经走了,不好气性上来,又要缠绵病榻。唐臻怎么可能再放走,好不容易才搂进里的岑威?

    岑威见唐臻还有心情,也没再推迟。

    他放下茶盏,正色看向唐臻,“无论我提什么要求,殿下都会应允?”

    “孤也想如此大方,可惜”唐臻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遗憾的道,“孤能做到的事有限,只能委屈少将军些。”

    岑威闻言非但没失望,脸上的笑意反而更真切,嘴角竟然浮现几不可见的梨涡。

    “我长嫂是关西七卫之首,赤斤蒙古卫哈达的长女,按照旧例,出嫁时应该有郡主的封号,请殿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