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锦贵人 长乐院日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穿着太子侧福晋吉服的女子混在人堆里跪着,边的宫女嬷嬷都心地护着她,生怕她一个坚持不住就倒下。
为了除夕的盛事,元夕凌晨起来便用了一盏浓浓的参汤,吊着精神。她如今还远不到生产的时候,要是在除夕出红晕倒,也算是不吉利了。她自己不觉得,可康熙会觉得,顶上皇帝不满了,她这个弱女子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什么牛痘之功,一则这殊荣又不是只能落在元夕头上,忠诚公府又不是没其他孩子;二则敏泰自己领着这份殊荣,也没见他真的握权柄啊。
太子权势一日大过一日,纵使康熙依旧觉得胤礽是最贴心的好儿子,可帝王的理智也容不得他麾下权势太大。牛痘之功和红薯之功已经尽数隶属于太子,他欣慰之余就当真不觉得脊背发凉吗?
便是胤礽透露给元夕的,朱砂传信的频次都渐渐多些。
幸好太子与康熙所想不同,康熙知道太子光明正大,知道他明面上的权势,知道他不屑于低头看人间。却不知道他也是落魄过的,知道在太监宫女下过活的日子,喝过几年的碎末陈茶,用过不知多少人用过的碗碟,甚至有些太监想刻意薄待主子,他喜欢闻的一株兰花,第二日便“不心”被野猫扑了。
若不是他自己注意到兰花旁洒落的一点鱼茸,恐怕自己都以为是不心了。
可就是这样的底层之人,没有权势却往往掌管着关键之处,就像是握军权的九门提督,掌管京城的兵马治安,可实际上,真正掌握京城大门的人却是微末的百夫长、什长。
好不容易跪完了帝王,众女眷起身,碧儿和那拉嬷嬷也赶紧把元夕扶起来。
现如今她是太子府唯一的孕妇,跪在她身边的李侧福晋也伸搭了一把,共同将她扶了起来。元夕身体还是很好的,可便是身子再好的人在寒冬跪上这么久,也早就脸色惨白,她现下便是如此,脸冰凉,脚下无力。
太子妃也关切问道:“可还好?”
“尚可。”元夕咬牙道,“就是妾身确实想赶紧坐下了,否则有些喘不上气来。”参汤本就是强行吊着气,能给她一些力量已经很不错了。
众人忙扶着她进殿坐下,碧儿连忙找人去给元夕的炉换碳,那拉嬷嬷使着巧劲给她按腿。其他女眷都默默看着,这时候可不宜出事啊。
只是累着了,元夕坐着喝了碗热热的汤水,便觉得好了许多。太子早就命人打点好了,御膳房早就备好了肉汤,太医院也备好了安胎药,太医也候着,生怕在这大喜的日子出了事。
太子本就子嗣单薄,若是今日孩子出了问题,他们脑袋还要不要了?
太医诊完脉,松了口气,恭恭敬敬道:“无事,侧福晋身体康健,怀相极好。只是冬季寒冷,又跪得久了些,休息片刻暖和起来应当便好了。日后回去了,再好好将养着便是,并无大碍。”
此话一出,太子妃轻舒口气,她是太子府的女主人,由她出面谢过太医,和元夕交待两句好生休息的话后,自己便急匆匆赶到前殿赴宴去了。
胤礽坐着和兄弟们着话,似是偶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微微点头,他便又淡笑着和兄弟们交谈。
如今这时候,更是该表现兄友弟恭、太子气度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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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元夕缓了过来,脸上能出现真挚的笑模样了。
她嘲笑李侧福晋:“你看看你,竟看着比我还害怕些。”
李侧福晋只觉得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关心你不成吗?你竟还笑得出来?若非太医你无事,我都生怕你晕过去。到底有孕不宜多用人参,偏生”偏生除夕这样的大日子,宗室女眷不得不来,又担心伤及腹中子嗣,都是要用些参汤的。
旁人不,便是太子妃也是照样用参汤挺过去的,她便是如此,绝不在规矩上错半分。
“谢谢你。”元夕握着李侧福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谢你,虽有私心,却也真诚地担心我。
这世上谁能没有私心,难得的便是在自己留有私心之时,不曾伤害别人。
李侧福晋嫌她肉麻,皱着脸,却轻柔地撸去她的:“冰冰凉凉的,碰我也不嫌冻得慌,还不赶紧抱着你的暖炉。”竟果有几分刀子嘴豆腐心之态。
“好主子,您可少两句吧。”那拉嬷嬷没忍住道,“好好休息,别话把冷风都吃进去了。”
其实大殿之中已经很是暖和了,怎能吃进冷风。
元夕自知理亏,笑眯眯地不再了。上轻抚着肚子,安抚着躁动的胎息。
一般这样的宴席是不宜乱走动的,可是元夕暖合起来之后,便觉得殿中空气太过憋闷。这殿里都是宗室女眷,人多热量本就散不出去,再加上浓重的脂粉气,熏得元夕更加憋闷。
她用帕掩鼻,帕上撒着她早有准备的薄荷香露,清爽的薄荷气味赶去浓浓的女子脂粉味。她声对碧儿道:“你们几个扶我出去走走,这殿里实在气味浓重。”
“外间寒冷”
“不妨,就在廊道上走走,少倾便回来,不妨事。我自己怀着孩子,还能不担心自己吗。”
碧儿还想再劝,那拉嬷嬷道:“出去喘口气也行,莫侧福晋有孕,便是老身待久了也觉得憋闷。”
既然有经验、伺候过不少孕妇的那拉嬷嬷都这么,碧儿也就忐忑地应了,俩人一起将元夕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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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这廊道驻扎着侍卫,每隔十米就站着侍卫,彰显宫规森严。
一走出殿门,元夕便感受到内外温差之大,可正是这样的冷空气,让她不安的脾胃稳了下来。她孕期反应很少,肚子里是个懂事孩子,可再懂事的孩子也招架不住这样浑浊的空气。
三人便只是缓缓在廊道之上踱步,走得不远,这样的日子也不宜乱走动。
碧儿看着地上干净的石板,有些庆幸:“幸好今日未曾下雪,否则怎么扛得住。”
“明是我运气好。”元夕笑着,看着这宫墙。
墙上朱红的墨经过风霜雨打都是会渐渐凋零的,每年十二月,皇城都是再重新粉刷一遍,露在宗室外臣面前的永远是它最光辉伟大的模样。这座皇城养育了几十位皇帝,而未来则会成为凝聚着历史的博物馆,让人民进去参观浏览。
“侧福晋。”
就在元夕微微失神之际,那拉嬷嬷轻声道,“那位贵人主儿似是正朝着咱们走来。”她在宫里待得久,虽然贵人没有吉服,但从穿衣打扮、绣纹钗环都能推测出她的阶品。
元夕看过来,一个穿着清贵的女子正带着两个宫女走来,那女子衣裳虽只是柔和的秋香色,但面若霞光,艳色照人。
“锦锦贵人。”她便唤了这么一句。
这些年俩人虽几乎不再有交集,元夕却默默地关注着锦绣,她过得还算好,升位分也算是快的。毕竟多的是孕育了子嗣还只是庶妃的宫妃,锦绣能在未曾孕育的情况下就能成为贵人,虽然不知原因,但人活着便是难得糊涂。
“侧福晋。”锦绣先行了半礼。
元夕才反应过来,忙还了半礼。
元夕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竟忽然不知道什么,便吐出一句:“贵人看着甚好。”
俩人都是十九二十岁的模样,自然是风华正茂,容色甚好。
锦绣轻笑:“侧福晋亦是,看着养的很好。”
俩人看着,明明还是相似的五官,却又似是不同了。不知是因为面上的脂粉,是因为精致的眉形,还是因为看多了污糟之事,心里也跟着沉重,眼神便带了出来。
“退下吧,我和侧福晋话。”
她们俩一个是康熙的贵人,一个是太子侧福晋,之前在宫中几乎没有碰面的会,这时候怎能忍住不两句知心话呢。见此,元夕也让二人退后,几个宫人都后退几米,远远看着。
二人背对着侍女站着,锦绣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孩子可还好?今日跪得极久。”
锦绣虽不能上主殿宴席,但也是合着后宫女子们共同跪着,在偏殿赴宴,都知道这常规的流程,知道对一个孕妇而言,跪着有多艰辛。
“尚可,反正熬过去了。”
太久没见了,明明还有情谊的二人,却当真不知该些什么。
元夕看着锦绣那双眼睛,忽然不再思考,只跟随自己的心叹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对面人嘴角苦涩:“你又何尝不是呢。”
元夕一愣,不由摸上自己的脸:“我怎么了?这些年挺好的。”
一出宫便是太子府的一等宫人,做着于她而言简单如家常便饭的活计,学着清贵的泡茶之术,她在太子面前多张扬啊,杀头的话都敢。更是一朝抬旗,过了大选成了太子侧福晋,荣宠不断,过门半年就有了身孕怎么想都是人生赢家啊!
“我过得很好啊!”
锦绣轻叹,她在元夕跟前素来像是长姐一般,她素来看得透,此刻那双慧眼看着元夕的眼睛,声音几乎飘散在冷风中:“以前这双眼睛清澈如泉,如今却沉得像湖。”
怎么可能!
她成为大p主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蛋糕,不知道收到多少污糟的私信,某博更曾有人盖楼骂过她,那么多的风言风语她都扛过来了,现在日子那么轻松,她还有什么扛不住的?怎么可能就这么短短几年就失了心气。
“日子都是不好过的。”
锦绣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元夕心中千言万语的反驳都淡了,她便只是看向远处的天空,看向这四四方方的天。
“日子总是要自己去过出来的,焉知未来不能更好呢。”元夕道,她心中自有念想,愿意朝着未知而去,再艰难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
她又看向锦绣:“你也一样,未来总要努力走下去,我相信你能过得更好。”
元夕曾经与锦绣相处,便感受到她纤薄的身体里藏着的智慧,她相信锦绣终能过得好。
可是在这时代,怎样才算是过得好呢?
俩人不提男人,不提子嗣,只是互道一句“望平安”,表达祝福,便回去赴宴。
宫规森严,皇宫妃嫔不宜与皇室女眷深交,二人能屏退左右两句体己话便已是不易。再待下去便是犯了错处,讨不着好果子。
都是摸爬滚打过在讨生活的人,不愿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被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