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不假思索地道：“我本来想点外卖,打开来一看高峰期配送一时起，等到了我估计是没空拿了。”

    “所以我想,干脆下班吃夜宵好了。”

    “不,也有可能是早饭。”

    顾方池懂她的什么意思，因为点外卖太麻烦，干脆就不吃了,他从前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骨科包饭，术室门口的竹筐里常年堆着他们的饭，骨科甚至还包了同术室所有医护人员的饭。

    后来大家发现,骨科的饭根本领不完,因为骨科医生自己压根就不爱吃，他们有药代的饭。

    于是其他科室的外科医生做完术后,路过骨科的饭筐，直接“顺牵羊”。

    毕竟那些饭吃不完也是浪费。

    于是顾方池教她：“你去术室门口拿骨科的饭，他们的饭吃不完。你加班到现在，不吃东西容易低血糖。”

    姜茶很不好意思：“我还是吃泡面吧。”

    自助售货里的泡面永远是新医生时期最便利的选择。

    至于后面么，倒也不会变得有钱或者有闲,顶多是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知道再不保重自己身体就要英年早逝,于是从吃泡面变成吃玉米红薯便当。

    姜茶忘了自己和顾方池的聊天是什么时候中断的，这也不是姜茶第次在聊天的时候突然失踪了。

    姜茶有的时候也想，还好顾方池从前是医生，是同行，否则换个人必然要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

    算算日子，她好像很久都没见顾方池了。

    三十分钟后，姜茶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病区往办公室走。

    她的旁边是同样疲惫的孙嫣。

    两个人都累得不出话来，只能相视苦笑。

    “吃过了吗？”

    “还没。”

    “我也。”

    走到办公区门口,姜茶抬，刷nf，木质门的锁“咯噔”打开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通往天堂。

    姜茶已经不想再话了，每次和家属谈完话，她都会暂时性失去和人类聊天的欲望。

    有人叫住她：“姜医生。”

    姜茶回头，发现那是一位面生的男医生，“有什么事吗？”

    对方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是顾师兄让我给你送饭的。”他把打包好的盒饭塞到姜茶上：“顾师兄叫你按时吃饭，有空回他消息。”

    姜茶定睛一看，发现这位陌生男医生的胸牌上标着骨科，她的脑子一下子宕了，所以是顾方池让他的前同事给她拿了一份骨科的饭？

    长长的走廊突然变成了空谷，四周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姜茶不知组织什么语言，只来得及一句“好的”。

    她的胃里好似藏了一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蝴蝶，但这只蝴蝶现在扑朔着翅膀，好像要飞出来。

    孙嫣故意问：“是哪个呀？这么贴心。”

    孙嫣看着走远的骨科医生，道：“我可好心提醒你，骨科那一帮人大部分有老婆或者女朋友，单身的没几个，你可不要被骗了。”

    “我知道，谢谢。”姜茶抓着饭盒边缘，朝她笑了一下：“他应该是单身。”

    姜茶不知道顾方池喜不喜欢自己，但很明显他们之间的一些行为好像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所以她觉得顾方池和自己一样，都是单身状态。

    “他亲口对你的？”孙嫣道：“我看你还是打听清楚，免得被正主找上门来。”

    孙嫣好像对骨科的印象不太好：“骨科最喜欢脚踏两只船，你心被三。”

    “不会的。”姜茶下意识地为顾方池辩驳，她也是在此刻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顾方池。

    “所以，到底是哪个？”孙嫣道：“我帮你去问问，省得你被骗。”

    “他已经辞职了。”姜茶拉住孙嫣：“他没那个必要骗我。”

    孙嫣翻了个白眼，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是相信男人的话，迟早被骗！得，那你自己注意吧，我不当这个好人了！”

    姜茶知道孙嫣这话的意思不坏，轻声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糊涂。”

    如果姜茶也对她生气，那么她就有理由和姜茶吵架，可是姜茶话永远温声细语，孙嫣的火气一下子就歇了。

    孙嫣面对姜茶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她不喜欢姜茶，却也讨厌不起来姜茶；她们在一起共事，一起面对某些离谱的家属，时间久了，又生出一些类似革命战友的情谊。

    “走吧。”姜茶主动挽过她的：“我们把饭分一分，先吃点垫肚子。”

    “哦。”孙嫣别扭地应了一声。

    只是这顿饭还是没吃得成。

    家属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打翻了姜茶里的饭，对她劈头盖脸一阵骂：“我们急得要死，你们还在这里聊天！”

    好在骂得是其他地方的方言，姜茶听不懂，可以少影响一点心情。

    孙嫣忍不住了，压抑着怒火：“又怎么了？我们不是刚去看过，我们总要吃饭吧！”

    “没用啊！”家属很生气：“不是挂了水，孩子很快就能出来吗？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孙嫣闭了闭眼：“谁的？”

    家属：“百度上的。”

    家属：“你们不把问题看好了吃什么饭？”

    孙嫣发飙了：“你们要是信百度上的，还来医院干什么？现在给你们挂催产素，效果没那么快，也有可能催产素不起作用，你们就要考虑剖了”

    “不行不行，剖不吉利。”家属连忙摇：“我们不剖。”

    家属看孙嫣生气了，也怂了，“我们这不是不懂，你又不清楚”

    家属嘟囔道：“我们不剖啊，你们别瞎剖”家属态度的转变，大约也是怕孙嫣会故意为难她们。

    气得孙嫣直道：“这些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家属过来折腾一番，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两个饿肚子的医生和一地狼藉。

    姜茶看着地上散落的米饭，不知为何，突然很生气。但她什么也没，默默拿来扫帚把它们扫进了垃圾桶。

    原本干净的地面留下油渍和污迹，如同姜茶今天被破坏的好心情，姜茶正欲拿拖把的时候，阿姨走过来：“没事没事，放着我来。”

    姜茶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了，她加班加了很长时间，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堆积在一起，而压倒成年人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办公室坐下，趴在桌上怀疑人生。

    姜茶的眼皮开始打架，又困又饿，委屈地想哭。

    孙嫣给她递了一杯泡面：“吃点吧，今晚我们估计走不了了，就刚才那个孕妇，顺不下来就得剖。”

    “谢谢。”姜茶接过来，倒了热水后的泡面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姜茶第一次发现泡面是这么好吃。

    食物入肚后，人好像有了一些力气。姜茶的思绪逐渐回笼，问：“要是家属不同意剖呢？”

    看家属的样子还挺迷信的，这是最让她们头疼的事情。

    “谁知道呢？”孙嫣不耐地：“她们爱怎样就怎样，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如果她们不想剖，那就顺呗，要我，活受罪。”

    实在生不下来，最后还是要剖，无非是受两遍罪。但若真只是这样，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孩子迟迟不出来，会增加缺氧的风险，也增加胎死宫内的风险。

    后来催产素挂完，孕妇还是没有发动，甚至毫无感觉，事情变得不妙了。

    值班医生李兰过来和家属讲清利弊，劝他们直接剖不要再拖。

    家属仍是不肯，：“再等等，我们家不想剖，受不了开刀。”

    家属执意如此，加上现在的胎心还好，李兰也只能先让护士多注意胎心监测，看看等到明天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个时，胎心消失了，或者微弱到几近没有。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沸腾湖水的石子，给这个本就不平静的产科夜晚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姜茶和孙嫣匆匆跟在李兰后面，去处理这桩因为家属的一些陈旧观念而造成的突发事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当血淋淋的结果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终于怕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好了？”

    李兰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道：“你们现在要立刻做决定，再拖下去，大人也会有风险。”

    家属颤颤巍巍地签字，问：“那是不是现在我们同意剖，孩子还有救？”

    “不一定。”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从来不能把话起，李兰道：“孩子很大可能已经缺氧，就算抢救过来，也会有后遗症，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孕妇坐在床上默默流泪，想摸肚子又不敢。

    姜茶听着家属的呼天抢地，在心里叹息，按现有情况来看，孩子就算抢救出来，也有可能是个脑瘫儿。

    家属互相埋怨的声音被抛在身后，孕妇迅速被转移到术室，而姜茶也在换衣室换好衣服戴好帽子口罩，进入了术室。

    凌晨2:06分，孕妇生下一名死婴。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面部青紫，死于脐带绕颈。

    所幸抢救及时，大人没事。

    胎儿在宫内死去，对母体也会造成生命威胁。在产科，孕妇死亡是大忌，这是国家规定。但新生儿的死亡人数，是有允许范围内的指标的。

    李兰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姜茶和孙嫣也感到了同样的凝重：只怕家属不会善罢甘休。

    家属本就不愿意剖，后来听孩子要保不住了，才不情不愿地签字，如今孩子没保住，只怕要闹事了。

    产科向来是容易发生纠纷的地方，这里的病人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病人”，在z国的传统观念里，生产是喜事，一旦出了事，喜事变丧事，当然要闹，家属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

    姜茶和孙嫣面面相觑：“老师，现在去通知家属吗？”

    李兰：“你们别去了，我去吧。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你们就撤吧。”李兰知道这两个学生应付不过来，也怕她们缺乏经验的言语刺激到家属。

    于是姜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加了班，又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提前下班，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干到第二天早上。

    只是姜茶的心情好不起来，她和孙嫣先回到产科办公室拿了东西，然后跟电梯下去。

    期间，孙嫣讲了一个冷笑话：“姜茶，你看这些老师身上都带金子，是不是因为医院阴气重，要压一压？”

    这个冷笑话在半夜的医院走廊上讲出来，一点也不好笑。

    姜茶抓紧了，依靠现代化的通讯设备给自己一些抵御封建迷信的勇气。

    “你怎么回去？”孙嫣问。

    “走回去。”姜茶。

    “那你心点。”孙嫣在医院的停车棚停下：“我去开我的电驴了。”

    “嗯。”姜茶和孙嫣告别后，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

    傍晚的那一杯泡面早就被胃消化，现在姜茶的胃里泛着泡泡，她摸摸肚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好想吃鸭血粉丝啊。”

    于是姜茶转了方向，走向医院另一个大门，那里有一家几乎24营业的店，狭的门面房在冬日的夜里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老板娘，一份鸭血粉丝汤。”

    姜茶寻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天花板角落有个空调，嘎吱嘎吱地运输着微弱的热风，作用却聊胜于无。

    姜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这台破旧的空调，已经筋疲力尽，却还要在医院的岗位上当一枚发光发热的螺丝钉。

    姜茶低头，打开，微信列表的消息静悄悄的，没有人找她。好像自从学了医后，她和不学医的朋友就逐渐疏远了，因为每次她们来约她的时候，她都没空。

    在工作之后，这种变化更明显。

    姜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进鸭血粉丝汤里。

    她不出来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很委屈。现在很晚了，爸妈应该睡了，眠眠也应该睡了，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些委屈不都没关系。

    然后在很多天后，变成她和朋友自我调侃的料。

    姜茶喝了一口汤，真咸，老板今天的盐放多了。

    “为什么在掉珍珠？”

    所以，顾方池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姜茶还以为自己加班加出了幻觉。

    姜茶在抬头之前把眼泪憋回去，看着他发呆：“师兄？”

    姜茶问：“你怎么来了？”

    “来请你吃夜宵。”顾方池长腿勾住姜茶对面的凳子，顺势坐下来：“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啊？”姜茶打开，这才注意到微信列表最上方一直是“消息收取中”。

    姜茶不好意思地道：“这里信号太差了，我没看到。”她为自己解释，怕顾方池误会她不回消息：“都怪苹果的信号不行。”

    “没关系。”顾方池看着面前强忍委屈的姑娘，心想自己还好来了，他：“走吧，师兄请你吃麻辣香锅。”

    今天傍晚的时候，顾方池问姜茶想吃什么，姜茶她想吃麻辣香锅还有烤羊肉。

    她只是随口一，可是顾方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像辛德瑞拉的仙女教母，啊，不对，这个比喻不太好，总之现在姜茶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姜茶问：“但是现在哪里还有麻辣香锅？”

    “有的。”顾方池伸帮她拿包：“师兄带你去。”

    他突然出现在这个逼仄且充满油烟气的店，像不太真实的梦，又像是姜茶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周遭的声音都听不清楚，姜茶只能看到男人握在伞柄上那双骨节分明的，以及伞面上移，露出来那张恰好的脸。

    姜茶的心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疯狂跳动起来，她很确定，这次不是因为熬了三个通宵，因为这次她只连续工作了个时。

    通过控制变量的方法，姜茶得出结论：她喜欢上顾方池了。

    在彻底想明白这一点后，姜茶豁然开朗，她看向左前侧方的男人，他的背影高大沉稳，带来绝对的可靠感。

    “师兄——”

    “嗯？”顾方池停下，回过头看她。

    “没什么。”姜茶又胆怯了，换了个问题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吃夜宵。”

    顾方池带姜茶来到一家街边店，这里是海都市著名的夜间集市，即使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这里的街道也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等他们在店内坐下，老板拿来图片菜单，问：“要吃些什么？”老板在触及顾方池面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顾医生？你好久不来了，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姜茶放在膝上的不自主地纠缠在一起，心里生出些猜想来。她忍不住想到孙嫣对她，你确定他没有女朋友？

    顾方池好像确实也没有亲口过他没有女朋友，姜茶心想，既然决定要追他，这个问题还是要搞清楚的。

    姜茶刚鼓起勇气，就听得顾方池回老板道：“我现在不当医生了，他们应该还常来吧？”

    等到老板登记了菜名走开后，顾方池对姜茶：“之前我还在骨科的时候，和他们经常出来吃。这家味道不错的，开了很多年了。”

    “那现在怎么不来了？”

    顾方池自侃道：“怕发胖。”

    姜茶默默放下了筷子。

    顾方池意识到自己错了话，“没事，偶尔吃没关系。”他的视线落在姜茶脸上，他将近有一个月没见到她，一个月前她的脸上还有些肉，现在又变成了尖下巴。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大约是很久不见的缘故。

    姜茶问：“师兄怎么会这么晚在医院门口？”她记得第一次见他也是在深夜的医院门口。

    “加班。”顾方池：“只是没想到遇见师妹，好巧。”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故意。顾方池确实是加班到这个点，但他是故意绕到医院这里。

    第一次见面，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止有姜茶。

    姜茶低头喝了一口水：“好巧。”她不由得感慨：“没想到师兄转行做了律师，还是这么辛苦。”

    “各有利弊。”顾方池并不是因为医生这份职业辛苦才辞职，但个中缘由他不欲，不想让姜茶知道他暴力的那一面。

    顾方池早就看出姜茶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在店里，他看到她悬而未决的眼泪，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又强忍回去，便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她现在心情好了些，顾方池问：“今天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好像是有的，从早到晚不清。

    但姜茶突然想到顾方池给她拿的饭，只：“师兄，你托人给我送的饭，我没吃上，被家属摔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中，只有这件事情最让她难过。因为其他种种早已变成了她的日常，唯有顾方池今天给她送的饭是意外，是惊喜，当意外和惊喜被摔碎的时候，格外让人难过。

    “受伤了吗？”

    在得到姜茶并没受伤的回复后，顾方池松了口气：“骨科的饭不值钱，下次师兄请你去吃江南菜。”

    顾方池一时间只能想起这家姜茶喜欢吃的江南菜。

    姜茶：“”

    姜茶问：“师兄喜欢吃甜的东西，吃这些烧烤会不习惯吗？”

    “不会。”顾方池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如实回答：“我的食谱比较广泛，不挑食。”

    很好。

    姜茶松了口气，只要顾方池不是只爱吃那家江南菜就好。既然他也能接受其他菜，姜茶决定下次请他吃饭换个地方。

    于是姜茶赶紧：“下次还是我请师兄吃吧。”

    “对了，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就是”姜茶问：“你有女朋友吗？”

    顾方池眼皮猛跳：“怎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