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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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眼下宫中发生如此多的事,万一德妃娘娘又让您吹枕头风,到时候一不心惹怒了皇上可如何是好?”饶是昕文也察觉到其中利害关系。

    这个时候无论主子什么,都会有嫌疑,可若是什么都不,谁又能担保皇上不会问呢?

    沈榆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该来的终究会来,逃避是没有用处的,左不过也就是被皇上厌弃,只要娘娘还在就行。”

    听竹没有作声,而是退了下去,准备再探探长春宫那边的动静。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凭空多出一丝冷意,沈榆独自坐在那抄写着宫规,十分清净。

    这个时候德妃哪来的闲工夫搭理自己?

    黎贵人已经没了,要是自己也被厌弃,那德妃就真的无人可用,这个时候不仅不会让她吹枕头风,反而还会极力让她固宠重要。

    不同于她的清净,此时长春宫里却肃穆一片,偌大的殿内跪满一地宫女太监,一个个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出声。

    德妃坐在皇后的左侧,喝了口茶,又觉得味道涩口,颇有些不耐烦的放下茶盏,听着那一批批宫人回话。

    “启禀皇后娘娘,宫中一些阴暗潮湿地确有不少毒蛛,微臣已经连夜让人清除,保证不会再漏下惊扰各位主子!”于尚宫躬身道。

    “臣妾就怎么可能会有人平白无故暗害赵淑容,这春季虫蚁多,出现几只异常的也是常事,大家都是姐妹,怎么可能会有人下这个狠。”文昭华宽声道。

    然而还戴着帷帽的赵淑容却依旧不甘心,非要讨回个公道,“怎么以前无人被咬,就偏偏臣妾被咬后,这些毒蛛就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

    德妃后面的黎贵人忍不住出声道:“蜘蛛那么,谁又会发现,只能明你自己倒霉,怎么能怨他人?”

    花榕不由看了她眼,心里头已经极其无奈,一早她就不支持让黎贵人去办事,奈何娘娘一意孤行,觉得兰才人和吴婕妤有异心靠不住,可是事实证明这黎贵人已经蠢笨到无药可救。

    “你怎么能这样!”

    赵淑容不悦的站了起来,声音充满愤懑,“敢情不是你被咬,你自然可以风凉话。”

    罢,又啜泣不止的跪倒在地,“皇后娘娘一定要替臣妾做主,也就是臣妾命大,不然如今臣妾早就一命呜呼,哪还有时间在这叨扰您。”

    贤妃看了看旁边的女官,何尚宫忽然站了出来,“启禀皇后娘娘,虽这些毒蛛生的隐蔽不易察觉,可微臣也令太医与养殖户勘测过,京城与岭南一带气候天差地别,纵然值春雨季,此类毒蛛也不可能存活在宫里,所以极其有可能是人为带入宫中。”

    “若是娘娘不信可再过五日看看,这些毒蛛无须人为干扰,也会受不了周遭环境而死亡,又怎么可能一直存活在宫中,还能繁衍那么多只。”

    听到这话,众人都面面相觑,仿佛听出一丝不对劲。

    这于尚宫是德妃娘娘的人,何尚宫是贤妃娘娘的人,这公公有理,婆婆有理,真真假假谁知道是何缘由。

    但可以肯定的是赵淑容被咬一定是巧合,不然谁失心疯好端端暗害她,要暗害阮贵人不成,反咬伤了赵淑容,这还算有几分可信。

    “还有一件事,微臣不知是否该回禀。”何尚宫面露犹疑。

    赵淑容恰好又跪着上前,“此事定是有人暗害臣妾,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皇后微微抬眼,示意她有话直。

    何尚宫看了眼后面的宫人,“微臣按娘娘旨意彻查当日与赵淑容接触之人,虽然并未发现有何蹊跷,但却发现当日黎贵人一直与阮贵人形影不离,便是宫宴时分两人也相聊甚欢,一个路过的宫人无意间瞧见黎贵人往阮贵人身上抹了什么东西,后经微臣排查,发现不仅仅只有一个宫人发现此事。”

    “你胡八道!”

    黎贵人突然站了出来,一脸紧绷,“我与阮贵人是同桌而席,靠的紧密些怎么了,难不成女子间磕磕碰碰也犯了忌讳?!”

    德妃闭上眼,面上看不清任何情绪起伏。

    好像知道自己太过激动,黎贵人又红着眼连忙上前跪下,“还请皇后娘娘明鉴,这定是有人诬陷,嫔妾与阮贵人和赵淑容无冤无仇,为何好端端的暗害她们?”

    听到这话,花榕也低下头不知怎么看,对方一开口就把人往娘娘身上引,娘娘居然还放心让此人去办事,由此可见,再忠心的人太蠢笨也不是件好事。

    其他人则低声议论起来,突然想起当日黎贵人的确与阮贵人黏黏糊糊,平时也没看见这两人关系有多好,怎么突然之间就如此亲密了?

    还正巧是阮贵人怀着龙裔的时候,的确不得不让人深思。

    可是她们看见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出来加以佐证?那不是彻底得罪了德妃娘娘?

    殿内嘈杂不堪,一个个宫人都颤颤巍巍的着自己是何时看到黎贵人朝阮贵人身上抹东西,综合起来,时间都十分精准。

    赵淑容不敢置信的看着往日与自己相交甚好的黎贵人,从未想过自己这副模样是对方害的。

    “为什么!我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她捂着心口一指着对方。

    后者面色慌张,目光时不时投向德妃的方向,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贤妃忽然轻声道:“臣妾也不相信此事乃人为,于是便请了民间嗅觉灵敏的女匠,他们闻过阮贵人当日所穿过的衣物,的确有毒蛛爬过的气味,与宫人们所的位置不谋而合。”

    听到这,黎贵人不由瘫坐在地,往日那张傲慢的面容上此刻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果然是你!”

    赵淑容接近崩溃,傻子也知道其中缘由,明明这件事与她无关,可如今自己反而成了受害者,难怪对方她自己倒霉,原来真的是她自己“倒霉”!

    “贤妃姐姐事无巨细准备充分,可见已经证据确凿。”德妃忽然抬眼,“黎贵人,你素日目中无人惯了,可阮贵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暗害她?那些蜘蛛又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黎贵人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荡然无存,顶着各种看热闹的视线瘫坐在那许久,这才深吸一口气,“没错,我无意间得知阮贵人月事不准,常有呕吐之症,便怀疑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凭什么一同入宫,她家世还没有我好,凭什么她可以怀上龙裔,而我连皇上一面都未曾见过,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

    着着她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充满不甘,“所以我让御膳房采买的太监在外面弄了一批东西进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掉她的孩子,谁知道那些畜牲不听使唤,竟然咬了旁人!”

    她这副癫狂的模样倒不似作假,以对方的脑子也装不出这么像,可见心底早就对阮贵人不满。

    赵淑容更是恶狠狠的瞪着她,一边又啜泣不止,“可见臣妾并未错,此事果真有人在从中作梗,此等毒妇皇后娘娘定要狠狠严惩,皇上本就子嗣不多,如今因她又痛失一个,倘若容忍此等风纪存在,今后宫中岂不是人人自危。”

    何尚宫则立即去御膳房寻找黎贵人口中的采买太监,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何尚宫又匆匆赶来,伏在贤妃耳边低语几句。

    后者则看向皇后,“那名太监不久前自戕而亡。”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吸了口气,这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杀人灭口,也就只有那太监自己知道了。

    被吵闹了半天,皇后眉间微蹙,“进宫是让你们安分守己伺候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不是让你们争风吃醋暗害她人,宫里有此等风纪存在,倒的确是本宫的疏忽!”

    “娘娘息怒!”众人齐齐弯腰行礼。

    “自今日起,本宫会在佛堂为逝去的皇嗣祷告一十一日,你们也要回宫反省自身,若再发生此事,其族三世永不为官!”

    愠怒的声音令众人心头一跳,可见皇后这次是真的恼了,不然怎么会下此严令。

    “黎贵人心术不正,戕害皇嗣,不知悔改,今降为采女,迁入西苑,永世不得出!”

    皇后忽然起身,看了眼旁边的贤妃,“今后宫里的事你多上点心,本宫不想再看到宫妃相残之事发生。”

    贤妃屈身行礼,“臣妾遵命。”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宫务向来都是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在管,如今这事怕还是让皇后娘娘生了疑,不然怎么会卸了德妃娘娘的掌事之权。

    待皇后离开,赵淑容首当其冲就斜了黎贵人一眼,也没有多什么就离开,毕竟不是市斤泼妇,总不能上前撕打出气。

    德妃扶着花榕上前几步,看了眼贤妃,又看了眼地上面无血色的黎贵人,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大殿。

    今日细雨绵绵,她只能徒步回宫,花榕则在一旁撑着伞,没有人开口。

    这雨一下就是一整日,沈榆也抄写了一日的宫规,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陆陆续续得知了黎贵人如今的下场。

    其实都在意料之中,贤妃早就备好了陷阱,黎贵人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她还那么愚笨,一直粘着阮贵人,无非就是白白给人送把柄。

    黎贵人也是天真,竟然觉得德妃还会救她出来,这种残害龙裔的大罪,太后都找不到由头把人放出来,更何况是德妃。

    以德妃的性子,大概率会杀人灭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黎贵人看不到希望反咬一口,到时候可就是个大麻烦。

    “主子的字果真秀巧极了。”听竹掌灯完忍不住感叹道。

    屋外细雨绵绵漆黑如墨,屋内烛火摇曳,一盏烛台放在桌前,映亮一沓工整秀丽的字迹。

    “娘娘可曾派人来话?”她淡淡道。

    听竹微微摇头,似乎也在奇怪,按理德妃娘娘刚刚被卸掌管宫务之权,应该急着洗清嫌疑才对,没有什么比让主子在皇上面前谏言更方便,但是今日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娘娘不寻我,明日我还是要去给娘娘请安,都是迟早的事。”沈榆语气平静。

    “皇上驾到!”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道尖利的通报声,紧接着便是宫人们齐身见礼,响彻整个雨夜,“奴婢叩见皇上!”

    沈榆放下笔起身欲去迎接,奈何长时间坐太久一时间反倒是腿麻了,强行站起来时却跌了下去,扎扎实实半坐在那。

    “奴婢叩见皇上!”听竹急忙屈身行礼,又不好腾出过去扶人。

    霍荀一进来就看见女子跪坐在那,面上有些不安,眨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双眼无辜的望着自己。

    “今日行这般大礼?”

    他顺势将人抱起来,后者五指紧紧抓着男人胳膊,下一刻就被放在了软榻上。

    霍荀扫过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张,上面一行行皆是密密麻麻的簪花楷,字迹极其眼熟。

    “这是你写的?”他眸色渐深。

    沈榆没有话,只是扯了下嘴角,语气透着试探,“皇上切莫告诉了皇后娘娘,不然嫔妾明日就该挨板子了。”

    这行字迹与德妃的相差无几,寻常人倒是极少有这等天分。

    霍荀翻看了几张,眉峰微动,“你让朕帮你诓骗皇后?”

    听竹这时上了茶,立即心惊肉跳的退了下去,她也未曾想到主子在抄的竟然是德妃娘娘那份。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却又透着别往的祥和安静,沈榆睁大了眼睛,唇角微抿,然后主动握住那只大,像是在谄媚讨好。

    男人并未有何反应,只是拿起桌上的笔,随写下两个字,然后拿起宣纸递给她,“试试。”

    纸上是“沈榆”两个字,与寻常的簪花楷不同,这两字每一笔都不似寻常字体轨迹,却又透着莫名的锋芒,与这两个字本身含义截然不同。

    沈榆执笔点墨,看了会字迹,然后才在另一张白纸上落笔。

    女子眉眼认真,耳边发丝垂落,莹白无暇的侧颜精致清婉,随着细腕轻动笔下流畅自然。

    烛火摇曳下,男人的线条分明的轮廓忽暗忽明,只有一双黑瞳静静的盯着女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

    收笔后,沈榆打量了几番成果,然后递给对方,“嫔妾愚笨,皇上字迹非常人所能临摹。”

    看着纸上的字,不十分相似,却也有四五分相似,短短几眼能仿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人所能达。

    霍荀一将纸凑近烛台,火苗瞬间点燃整张纸,片刻间燃烧殆尽,掉落成灰。

    “嫔妾就学的那么不像?”女子眉间似有委屈。

    霍荀定定的望着她,“今后不要让人看见。”

    闻言,女子好像反应过来一般,连忙跪倒在地,面露惶恐,“嫔妾无知犯下大罪,还请皇上降罪!”

    顺势将人拉起来,半抱在怀中,霍荀指腹拂了拂她脸颊,难得笑了一下,“朕今日什么也没有看见。”

    四目相对,沈榆缓缓垂下头,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继而又靠在男人怀里,“皇上不看见不行,嫔妾可是时刻秉承皇后娘娘旨意,彻夜点灯抄写着宫规没有一刻懈怠。”

    捏了捏越发滑嫩的脸,霍荀嘴角带笑,“换了太医,近日气色也好多了。”

    到这,沈榆自然是点头,“杨院判医术高明,嫔妾这几日不仅睡眠安稳,就连食欲也好了不少,您看我有没有胖一些?”

    上下扫量她一眼,男人眼神晦涩难懂,“朕待会再看。”

    沈榆:“”

    她红着脸扭过头,像是不知道该什么。

    “接着抄。”他摸了摸她脑袋,轻笑了一声。

    沈榆也不话,只是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抄写,与其抄,不如默写,这些条条框框她已经滚瓜烂熟,能约束的也只是底层妃嫔和宫人,又怎么会约束那些高位妃嫔,所以她才要一步一步心谨慎,争取做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屋内瞬间陷入寂静,她忽然抬头看了眼正在看书的男人,“皇上今日好像略有疲倦。”

    随着视线交撞,霍荀眉间微动,直直的盯着她,“从何察觉?”

    沈榆并未放下笔,任由墨汁滴落纸张纸上,“嫔妾近日在钻研医术,常人话气腔都是开阔的,只有乏累或郁结于心者会收紧,也就是声音会沉闷,皇上今日与往日虽然并无不同,可嫔妾依稀能听出一些差异。”

    察言观色是升职的必备条件,不懂领导心思怎么办事,这些细节已经刻进她的骨子里。

    四目相对,霍荀眸光深邃,“是吗?明日朕让杨院判来听听。”

    低头看向已经被墨汁晕染的纸,沈榆笑着随扯开,“嫔妾只是随口,皇上怎能把一个门外汉的话当真。”

    “未学成时都是门外汉。”霍荀随放下书,半响,端过桌上的茶盏随口道:“近日各地水患不断,赈灾不难,但层层落实难。”

    沈榆眼帘微垂,这是对方第一次和她提及政事。

    等赈灾银落实到灾区的早已所剩无几,派人全程监测,但地方官员早已沆瀣一气,若要彻查,必定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官者哪有一尘不染者,有也是少之又少,不然那些官员大族的财富是如何积累而来的,这就是世家大族存在的弊端。

    见她默不作声,霍荀眼帘微垂,“你不想点什么?”

    寻常妃嫔都会发表见论,又或者极力推荐自家兄弟亲族来干这个肥差。

    沈榆面露无奈,“猎户拿捏不了绣工,塾师干不了屠户活,嫔妾只是一个女子,浇浇花念念经还行,岂会知晓这些家国大事。”

    “不过嫔妾相信皇上定然心中有数,又何须他人置喙。”

    对上女子那双明眸,里头好像有一泓清水,此刻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霍荀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瞧了眼桌上那厚厚的一沓,“抄多少遍了?”

    沈榆思索片刻,“才第五十一遍,不知明日能不能抄完,早上还要赶着交给德妃娘娘。”

    完,好像意识到自己错了什么,她立马懊恼的闭上嘴不再多言。

    然而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明日的事明日做,迟一两日也没有关系。”

    “可是”

    随着床帷落下,逐渐遮住所有旖旎,只余窗外春雨绵绵滴落声久经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