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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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厅堂上空,响彻着男人笃定又诚然的话语声,字字真切,不掺杂任何虚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面对如此深情厚意,饶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父留子的阮珑玲,心中也不禁微微动摇起来。

    可一想到忘恩负义的刘成济,一想到狼心狗肺的冯得才

    她微动的眸光,又复变的沉静。

    情爱大抵都是这样。

    刚开始都是情意绵绵、赌咒发誓、海誓山盟、诚心诚意可结果呢?

    结果都是相互计较、争论不休、一地鸡毛、薄情寡义。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没有得到一个女人时,苦苦哀求,声声恳切,可一旦女人开始对他死心塌地,又会开始视如敝履,丝毫不知珍惜。

    于则祺眼下是对她关怀备至,是对她嘘寒问暖,这样的世家公子,甚至愿意屈尊降贵助她处理天下楼中的庶务

    可这样的热情又能维系多久?

    三年五载?

    七年八年?

    再长,能长得过十七年么?

    她与刘成济自订婚,十七年的情谊,她也曾以为刘成济会对她呵护一世,谁曾能想得到,他高中探花一朝退婚,让她成了整个扬州城的笑柄?

    这样的人渣,在婚前认清楚倒也好了。

    若是婚后再露出真面目,那真真是肠子都要悔青!

    二姐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冯得才仅仅是个寻常官户,就敢在二姐面前那般作威作福,若非侥幸,二姐哪儿能这般顺利和离?

    这哪儿是出了一次嫁?俨然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寻常官户尚且如此,更何况嫁入陇西于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中?

    若是当真有一日于则祺变了心、改了性,莫要和离,只怕想要再踏出院门都难,终身都只能被关押在间宅院当中,永世不得见天日。

    或许于则祺是个好男人

    可她怕了。

    她不敢了。

    更何况,她与王楚麟有过肌肤之亲,已然破身,便更不可能了。

    静默许久之后,阮珑玲终于抬眸,目光澄净直直朝男人望去,语调轻柔,却又异常坚定道,

    “则祺哥哥,对不住,我不愿。”

    于则祺脑中懵然一瞬,眸光震动,脸色微微变了变,将置在膝上的掌缓缓紧轻握成了拳,不禁张嘴急急问道,

    “为何?

    为何不愿?

    我知你要强,也不忍让你委身做妾,我愿许你正妻之位!执掌中馈的正妻!

    你过得这般辛劳,这般不易可只要嫁给我,随我去陇西,今后再也无人敢欺你、辱你、慢待你”

    “就算再如何辛劳,再如何不易,可我心中踏实!”

    阮珑玲语调微微提高,打断了于则祺的话语。

    她紧抿了抿唇,眸光微动,微微将下巴抬高了些,脸上满满皆是倔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则祺哥哥,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生活总有坎坷,哪儿有一帆风顺的?

    阮家是遭了许多变故,是经历了许多磨难,可比起儿时无片瓦遮身,食不果腹来讲,现在阮家商号蒸蒸日上,她过得已是很满足了!

    偏偏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都觉得她身世坎坷,凄惨无比,一个个都生出些怜贫惜弱之心来!一个个都想来做救世主!

    “今生今世若要嫁人,我定是因为真心爱慕。

    可我对则祺哥哥,只有兄长之谊,并无半分爱恋!

    若仅仅因为则

    祺哥哥能庇佑阮家,我就答应嫁给你,这不就是利用?不就是欺瞒么?”

    “一时没有男女之爱,并不代表永远都不会有!我不在意!我愿意等!”

    “可我在意!我不愿让你等!”

    原来拒绝一份真情,心中也是会这般难受的。

    他的情意来得太浓太厚,直抵人心,阮珑玲徒生出些不忍来,对着那样一张真挚的脸,她委实不出决然拒绝的话语来,干脆由官帽椅上腾然站起,背过了身去。

    于则祺与王楚麟不同。

    王楚麟不过就是个相识不过半月的陌生人,贪恋美色,饶是与她有了肌肤相亲,也绝口不提名份之事,甚至眼睁睁看着她灌下避子汤。

    所以她可以利用他,欺瞒他,谎不打草稿,虚与委蛇,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可她与于则祺相识多年,二人是挚友,是知己。

    于则祺对她多有照拂,从未对不起她过,甚至在她离开天下楼时,帮她打理庶务,更在阮丽云为难之际,不惜舍下脸面四处奔走。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整个阮家,于则祺可谓尽心尽力!

    阮珑玲不忍伤他。

    就算二人再不合适,就算是拒绝,她也想尽量从他的角度着想,希望他能认清现实。

    她深呼吸一口,好好调整了番情绪,然后静下心来劝道,

    “则祺哥哥是想要娶我,可你曾想过,令堂令尊可愿让我一介区区商女嫁入你们于家么?”

    “好!就算愿!就算我嫁入你们于家了!

    可据我所知,你那三个兄长,娶得不是名门淑女,就是望族贵胄我这般的脾性,今后怎么和这些妯娌相处?

    今后若是起了龃龉,生了争执,你帮还是不帮?争执一起,怨怼便生,长此以往多好的感情都会由浓转淡!

    紧接着就是心生间隙,两看两相厌!”

    于则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就这般舍下,他委实觉得不甘心,立即反驳道,

    “这些我都想过了!我们成婚之后,可以搬离陇西出去另过!”

    “你确定么?

    当真舍得么?

    则祺哥哥你确定会为了我,搬离生你养你的陇西?远离父母家人?心中不会生出半分责怨?”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这一刻,于则祺犹豫了。

    他身上并无一官半职,没有了祖族的照拂是什么待遇,昨日扬州巡抚已经用行动告诉过他了。

    将会是数不尽的冷板凳,碰不完的软钉子。

    “则祺哥哥是通透之人,现下不过就是一时执念罢了,今后则祺哥哥遇见的良人,定会比珑玲好上千倍万倍。”

    阮珑玲缓缓转过身,双膝一弯,朝厅堂中伫立的男人,深福了福,

    “昨日则祺哥哥之恩,我阮家无以为报。

    我以阮家商号东家的身份在此立誓,今后只要则祺哥哥用得上我阮家之地,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罢,她后退着出了厅堂,然后转身迈下台阶,身影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了长廊转角处。

    男人想要去追,可迈出去半步,却终究踟蹰在了原地,眉头紧蹙,满面颓败。

    *

    静灵阁。

    经过了好几日的精心调养,阮丽云的身体状况已经明显有了好转,除了左臂上的一处伤口不能拆绷带以外,已能完全行动自如了。

    外伤倒是大好了,可或许是以往冯得才施虐太过,阮丽云受了不少刺激,轻易不愿让男人近身,饶是个送信的厮出入静灵阁,阮丽云撞见后,脸色瞬间都会沉下来。

    饶是吴纯甫这个大夫,每每也只能在她熟睡之后,前来搭脉

    就诊。

    此时正是午歇之时,吴纯甫悄默声踏入闺房中诊完脉,然后又轻轻脚地退了出来。

    吴纯甫为人很是妥帖,他与阮珑玲交代了几句,递上一张药方后,又细心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才又匆匆回了吴家。

    让他这般奔波劳碌,阮珑玲心中委实有些过意不去,可二姐现在情况特殊,也确实离不开大夫,只得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让厮引了出去。

    此时阿杏上前来禀报,

    “东家,离讲坛结束,仅有十日了。

    周阁老年事已高,体力逐渐不济了,许多学子都在打听,明年这天下楼的讲坛还办不办呢!”

    后面那句话,阮珑玲根本就未听进去,只骤然抬起眼睫,瞳孔扩散,眸光中带了些猝不及防。

    ?

    是么?

    仅有十日了?

    也就是,王楚麟十日之后便会离开扬州。

    去父留子的计划,只有区区十日了。

    时间确实不多了。

    可阮珑玲那日自从县衙回来之后,便再没有去寻过王楚麟。

    无它。

    确确实实是被冯得才恶心到了。

    只要一看到二姐身上那些伤痕、那些绷带,她就不难想到冯得才在床榻上,是如何、如何施虐的。

    她头一次觉得那事儿恶心。

    饶是知晓去父留子大计,已到了最后关键时刻,可她这几日都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可时间已然不多,若不趁热打铁,只会前功尽弃。

    “阿杏,传话回烟霏阁,备水,我要沐浴。”

    *

    子时二刻,棋珍院。

    躺在正房宽大叶紫檀雕花架子床上的男人,正在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三日了!

    整整三日,他都没有见过阮珑玲,更莫揽着她安睡了!

    是!

    阮家是事故频发!天下楼是庶务繁多!阮珑玲身为家主,是要将一切打理妥当!

    可无论如何,要处理整整三日么?

    那个商女分明那般黏他,形影不离,恨不得粘在他身上,可这三日期间,竟连只言片语都未再捎来过?!

    呵。

    她这般淡漠,莫非是在玩什么心计?耍什么段?想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想让他主动么?

    他堂堂首辅!岂会被一介商女左右?

    这一套,放在旁的男人身上或许有用,可竟然拿来糊弄他?!

    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心烦意闷,血气翻涌之下

    李渚霖腾然起身,干脆由床榻上坐起身来!

    连续好几日的不能安眠、夜不能寐,使得李渚霖心境纷乱了起来,眸光一沉,眼周骤紧,飞快地拨动着指尖的扳指

    罢!

    无论她是被什么事情拌住了也好,还是在耍什么花样也罢,他现下立刻就去寻她,当面问个清楚!

    蓦然。

    庭院中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盈脚步声,从宽阔的庭院,由远及近,直至行到了正房门前

    那脚步的主人似是异常笃定,行至门前没有任何迟疑,直直伸蓄力将门往里推

    好似早就知道门并未上栓,好似晓得就算她冒然进入也不会遭任何谴责。

    “吱呀”一声。

    皎洁如雪的月光,随着木门的缝隙越来越大,逐渐洒落进了房中。

    一个娇艳无双的女子踏着月光,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二人一起挑购的粉紫色翠烟衫,飘逸的轻纱曼舞,胸前装点的轻柔绸带,顺着她的身姿朝后摆动

    粉色娇艳,紫

    色柔媚,两种颜色杂糅在一起,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格外动人。

    女子的眸光在房中四处搜寻,望见他的瞬间,眸光锃然发亮!

    然后提起逶迤拖地的裙摆,含笑朝他奔来,直直跑到身前紧紧揽住了他细窄的腰身,眉眼弯弯地仰头望他,略微埋冤着娇嗔道,

    “霖郎,可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