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那是一大捧黄色的解忧花,瓣叶鲜嫩肥硕,被精心编制好的草枝合拢在一处,瞧着甚是生盎然。
由崖边采来,定是花费了许多心力。
这是份别致的谢礼,比起收到其他贵重之物,更能让人心喜。
可但凡是与外男沾边的物件,阮珑玲从来都不会将其带回烟霏阁中,大多会放在处理天下楼庶务的听风阁中。
接过捧花之后,观赏了几眼,转就交给了跟在身后的阿杏。
主仆二人行至听风阁,阮珑玲寻个瓶口合适的汝窑美人觚花瓶出来,将那捧解忧花插入,静置放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
讲坛结束之时,由春分转至立夏。
天气会逐渐炎热,百姓的衣裳会逐渐单薄,每到此时,阮家商行的生意重点,都会放在布料丝绸生意上。
阮珑玲上午见了几个布商,却未能将布料的价格谈下来,此时正蹙着眉头,伸出指尖轻揉着太阳穴
厅堂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踏入门中,身上的衣料流光溢彩,显得通身贵气,愈发衬托出英朗无双的面容来。
阮珑玲望见他,将正按压太阳穴的指尖放了下来,起身迎了上来,娇声笑道,
“霖郎向来事忙,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我?”
男人站定,并未搭话。
眸光在厅堂中环视一周,最终落在了窗前那捧黄灿灿的解忧花上,淡声道,
“汝窑美人斛瓷高气雅,解忧花却是俗不可耐的乡野之物
二者配在一起,委实不搭。”
。
?
这人特意跑来,莫名对厅堂中的摆件器具指点一番?
李渚霖也察觉到了此话得有些无端,微清了清嗓52gg,d子,垂下眼睫,转了转指尖的碧玉扳指,风轻云淡道了句,
“之前在相国寺附近的山林间闲步散神时,瞧见有几株开得惹眼的芍药,觉得与你有几分相衬,今日想起,特命人挪了来”
男人轻抬了抬,六个抱着花盆的厮依次踏入了厅堂当中。
盆中的芍药花梗挺立,皇冠型的花蕾饱满异常,已全然盛开,花色秀丽奇殊,枝叶随风微微颤动!
妖妍绝伦,艳色无双!
此乃芍药珍品莲花台!
莲花台是芍药中极难种植的品种,许多花娘精心培育,一年或都种不出一颗来,更何况今年雨多晴少,花期晚至,便更难寻了!
品相好的莲花台花株,已涨至价值千金!
阮珑玲的眸光瞬间亮了,朝那六盆虽是同一品种,却生长得各有姿态的芍药一一望去,瞳孔微扩,满面惊喜,瞧着甚为激动
这些反应尽数落入男人眼中,李渚霖脸上隐隐显露出些自得来。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那穷酸书生给她献的解忧花,确确实实使得他心底,莫名生出了丝争强好胜之心
当即就命苏杭境内的黑骋铁骑,在短短两个时辰内,运送了这六株天下难寻的花株来。
芍药乃花中之王,绮丽绚艳,玉笑珠香
不比那微贱的解忧花,更得人心千倍万倍?!
“可喜欢?”
阮珑玲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热烈回应道,
“自然喜欢!喜欢极了!”
呵。
果然是个仅生于民间的商女,眼皮子委实尚浅了些,几颗花草罢了,便能开心成这样?
待今后随他进京,入了首辅府后,今后可开眼界之处,尚多着呢。
“喜欢就好。
此花移来
装点厅堂,再合适不过。”
李渚霖微抬了抬,厮们便挪动起来,将中的花盆摆放在了房中的各处
云风更是福至心灵,上前将窗台上的那盆平平无奇的黄色解忧花搬挪了出去,换上了妍丽娇媚的珍品粉艳芍药。
阮珑玲并未留意到此细节。
直到下人们鱼贯而出,木门关合她放亮的眸光,都未曾在那几盆芍药上挪开过,仿若怎么看都看不够,只觉得无论是哪一盆都好看极了!
李渚霖唇角微微上扬,心中蓦然生出些柔情来,上前一步,将她的指尖牵在中,正想要道些温情的话语
谁知此时,房厅上空,乍然响彻出了句出乎男人意料之言!
“那片山林在何处?!霖郎快快告诉我!
我现就命下人去寻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遗落的!此花若是转卖出去,报酬可是相当丰厚呢!”
!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直直朝李渚霖当头浇下。
浇灭了他眸光中的缱绻,亦浇灭了他心头涌上的所有热情
李渚霖以为,二人相处这几日,她并未再提起过钱财之物,便想着她身上那些商女的市井习性,或已经消弭了些!
可为何还是这般庸俗?
为何还是这般市侩?
此花献的是心意!是情意!
可她满脑子却只有生意?!
李渚霖眼周骤紧,眸光沉冷了下来,那股久未出现的霸道与戾气,复又缭绕在身周,使得房中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嘴角的那抹笑意彻底消散,风轻云淡的中,带了些许狠辣,一字一句道,
“挪花之后,我便放火将那片山林烧了,现林间一切都已化为烬灭烟灰,甚至那个山头,都已被我铲平
如何?你可还要再寻?”
男人语气极为阴冷寒森,暴戾乖张,杀气隐现。
偏偏还带着些许商量的意味,愈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话落入耳中的瞬间,阮珑玲原本正发亮的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甚至心中生出些惧意,下意识将指尖,由他紧握着的掌中,微微往回抽了抽
此乃谬言!
若当真起了林火,县衙的衙役定会敲锣满街通报!
阮珑玲委实不太明白。
她不过就是张嘴探问了句山林地址而已,男人为何一下子就生了这么大的气性,还出这些可怖的虚言。
需知那花不止是花!
它是芍药珍品莲花台!
是白银!是真金!
那片山林自然也不止是山林!
是埋了金矿的福山宝地!
相当于掉落在地上的金元宝,只要弯弯腰就能够得着,莫非不捡吗?
问一句而已,怎么了?
阮珑玲已与男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自觉摸清楚了他几分脾性,知道他不是个无缘无故就气话的人,心中不禁暗暗揣摩了起来
王楚麟为了讨她欢心,特意费心搬挪花草
她不仅没有道谢,不仅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忱,反而想着利用此物去盈利
所以王楚麟才生气了?
呵。
男人心。
海底针。
不开心就不开心呗!
阴阳怪气的,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男人就是矫情!
罢了。
瞧在他这张俊朗的面庞上,就且再忍忍吧!
八日很快就过去了!
“霖郎不让我寻,那我便不寻了。”
阮珑玲顺着男人的话语,柔声细语答了一句。
然后将臂攀上了男人的脖颈,娇柔的身躯贴近了些,仰头抬眼望着他,眸光中流露出满满的爱意,
“莲花台此等贵重之物,我只在巡抚府远远观赏过一次。未曾想到会有一日,我的案桌之上,也能出现如此仙草奇株!
甚至还能拥有整整六颗呢”
女人如玉般的面庞含羞,眸光潋滟,
“霖郎将它搬挪到天下楼来,定是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这份心意,珑玲都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呢”
此番软语温存之下,男人冷似冰雕的面庞,好似有微微消融之态。
她瞬间服软低头的态度,让李渚霖心中很满意。
可隐隐的,心中顿生出丝怪异感来
玲珑娘子是何等的牙尖嘴利?
她上未婚夫家讨过债,扇过探花巴掌,拒过世家公子婚约,甚至大闹过公堂
偏偏这段时日在他面前,阮珑玲却这般温柔体贴,甚至是无有不依,从不忤逆,这般柔媚无骨?
仅是因为爱慕一个男子?
她便能收敛骨子里的刺意?换成了另一番脾性?
男人脑中,蓦然闪现出她方才那个笑容。
那个收到解忧花时,她脸上露出的那个纯然的笑容。
那个下意识的反应,才是真正未经过修饰,真真正正的阮珑玲!
他想再看一次。
再确认一次。
李渚霖将怀中娇软的身躯搂紧了些,然后轻掐着她的下巴,眼睫垂下,眸光中带着探究逼视着她,
“笑一个。”
阮珑玲闻言懵然一瞬,眸中似有疑惑。
“作为报答,笑一个。”
女人反应过来之后,依言笑了。
嘴角上扬,眉眼弯弯,面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漩,笑得绚丽异常,柔媚无双。
可李渚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露出些令人瞧不透的神色来,揽在她腰肢上的臂亦越箍越紧
不一样。
脸还是这张脸,笑得却与方才不一样。
此笑倾城,足以令这世上的任何男子心动。
他却在她眸光中,窥不出任何真心实意。
莫非阮珑玲
待他不是真心?
而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