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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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铮铮冷厉的话语声,响彻在听风阁的空阔的屋堂当中,犹如一支横空出现的利剑,猝不及防扎在了李渚霖的胸口,他骤然觉得心头暗痛一瞬。

    阳光穿过窗橼,将万千浮尘照得清清楚楚,那只想要揽过佳人的半只臂膀,停摆在空中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露水情缘?

    戏水鸳鸯?

    合之则聚?

    不合则散?

    她这话是这个意思么?

    李渚霖下意识是不相信的。

    怎么可能?

    若不是因为真心相爱,这世上怎会有女子这般轻浮?浪荡?会拿自己的清誉、名节开玩笑?

    “你可是因屈居妾室而心有不甘?才出这些气话来?”

    “你身上这些市井出生、长牙舞爪的恣肆性子,委实应该好好改一改才是!今时不同往日,你随伺我入京,身份已然不一般,言行举止愈发要心才是!绝不可再意气用事,口不择言!”

    就算方才那些话是气话!亦激得李渚霖气血翻涌,太阳穴直跳。

    莫不是这些时日对她娇宠太过,所以这商女才这般有持无恐?!

    李渚霖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眉尖紧蹙,那只掌逐渐攥紧握成了拳。

    可饶是如此,他也稍稍冷静下来,准备将方才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倾吐而出,

    “你不必觉得委屈,我并非寻常商户子弟,我其实是”

    “是什么?莫非你是皇帝老子?王公侯爵不成?”

    谁知阮珑玲愤然回头,双眼充血,眸光格外寒利,犹如深埋在万丈积雪中的利剑,乍然显露出锋芒来,眸光中充满了嘲弄与轻蔑。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撂开,那便要将事情做绝了!必要将话往难听了!不能再使他留一丝余情!

    “王楚麟!你无官无品,一介商户子弟罢了?娶我做妾,你也配?天下楼里有玲珑,玲珑娘子天下求!这句话你莫非没有听过么?”

    “饶是被退婚了一次又何妨?

    凭我的姿貌,你晓得有多少达官显贵,有多少豪爵巨公想要迎娶我进门么?我为何不嫁给个有权有势的门户做妾?为何不嫁给于则祺去陇西做正妻?为何要偏偏委身给你个商户做妾?”

    阮珑玲绷直身体,双拳紧握,下巴微抬,眼眸低垂,只微微泄出来些冷峻犀利的余光,言辞尖利,极尽嘲弄鄙夷。

    她在李渚霖面前,大多是温柔体贴、鸟依人的,从未展露过如此强势、泼辣、冷酷的一面。

    李渚霖心头震动,懵然一瞬,恍惚间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初见她之时,茅草桃坞之中,面对退婚的探花郎刘成济,她也是这般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模样

    之前在桃坞之中,只觉得这商女铮铮铁骨,勇于挑战权贵,敢挑衅当朝新贵探花,那时作壁上观,甚至对她刮目相看。

    可现在二人已经有了肌肤相亲,鱼水之欢,花前月下,郎情妾意过了,她却忽然翻转成了另一副面孔

    李渚霖瞳孔微扩,眸光定定落在她如玉却又冰冷的面庞上,终于确定了她并不是在笑,这般杀伐果决之人,难得由眸底涌出丝无措来

    “是你投怀送抱在先,是你对我痴缠许久,是你道对我情难自已”

    那些甜蜜美好的回忆,随着男人低沉的话语,瞬间又闪现在了阮珑玲脑中,她一时觉得呼吸困难,骤敢喘不上气来,可还是紧抿着唇部,铮铮道,

    “男女欢好之时,自然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能得出口的!逢场作戏罢了!岂能当真?!

    王楚麟,你我相识不过月余,月余而已啊!你莫不会当真以为我对你动了真情吧?”

    面对着眼前男人灼灼逼视的目光,阮珑玲心头一窒,心慌意乱,险些就未能将话下去干脆转过身,狠心将袖下的指甲扣进皮肉之中,将眼眸缓缓阖上

    “我与刘成济退婚之后,心里便早就想清楚了!

    这世间的男人,都一样!一样的见利忘义、始乱终弃、面目可憎、虚情假意!自定情相互扶持的竹马,高中探花之后,都能翻脸就翻脸,莫非换个男人就会好么?”

    “与其再嫁给旁人,守着一方宅院熬成黄脸婆?那为何不享享鱼水之欢?在商场上交际应酬,恣意快活来得畅快?”

    “方才你什么?允我入京、赏我做妾?呵呵,饶是你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我入门,我阮珑玲也绝不稀罕!”

    “其实人海茫茫,能得这场露水情缘已是不易。

    今日你若不拿什么妾室名分出来事儿,你我二人本可以好聚好散的,偏偏临了了,非要逼我将话透彻,搞得场面这般难看又是何必?”

    到底是亲密无间过的人,晓得刀子往哪里捅才能更痛。

    阮珑玲狠咬了咬唇瓣,直到舌腔中尝到了血腥味,才定了心神,回身漠然幽幽道了句,

    “总之这辈子,无论是妻还是妾,我都不打算再嫁给他人作妇”

    “你不过是第一个,又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瞧你这月余倒也是受用得很,倒也不必觉得心有不甘。”

    这月余的旖旎情爱与浓情蜜意,原是斑斓多姿漂浮在空中的泡沫,此言却犹如一根利刺,直直戳穿这不过是场可以营造的假象。

    所以一切都能得通了。

    难怪。

    难怪她坚持要在外抛头露面,打理生意

    难怪不论他如何反对,她都要继续应酬男宾客

    难怪二人有了肌肤相亲之后,她还能与其他书生含笑熠熠,共同品画

    原以为她只是混迹商场久了,或许格外长袖歌舞些!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因为她负心薄幸!水性杨花!淫*荡卑贱!

    李渚霖堂堂一介首辅,自诩清高。

    在朝野中,从来都是纵横筹略,算无遗策,平生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

    却在短短月余之内,被眼前的这么个微贱商女的多番引诱之下,攻心乱神,玩弄与股掌之中!

    他委实为了她步步退让!

    试问哪个世家勋贵子弟,会在未娶正妻之前,会提前纳个商籍女子入门为妾?

    试问哪家书香门第,会允许妾室入门之后,继续在外抛头露面?继续经商?

    可李渚霖都允了!

    他甚至考虑到她初初入京,或许会不适应高门大户的拘谨,连另居的精致宅院,都在半月之前,就都已购置打点好了。

    她却不过是曲意逢迎,风花雪月一场?!

    被背叛感陡然而生,腾腾的怒火充斥在四肢百骸,男人的脖颈直到面庞,都因翻涌的气血染红,呼吸粗重了起来。

    李渚霖尽力控制着情绪,甚至还想在她脸上瞧出些许真心来,眸框猩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为何是我?

    为何不去招惹别人,偏偏非要招惹我?”

    这种关键时刻,但凡只要被看出了一丝心虚,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饶是阮珑玲浑身上下都在微微打颤,可面上冷漠的神情却不改分毫,径直回视着男人灼热的目光,言辞愈发锋利。

    “招惹的就是你这种无权无势的商户子弟!”

    “我又不傻!莫非去招惹那些官宦世家的豪爵勋贵么?!”

    这寥寥两句,彻底击溃了李渚霖的心理防线!

    他从始

    至终都以为,她不爱权势,不喜攀龙附凤,所以才将出生于陇西世家的于则祺拒之千里之外,选择了乔装改扮,身为商户子弟的他。

    他以为她爱上的,是那个籍籍无名的自己,是没有授官封爵、没有首辅光环,性子温吞又强势那个原原本本纯粹的自己!

    谁知今日才晓得,她之所以三番两次上前来撩拨,不是因为真正珍爱他,而是因为他好欺负!

    若是勋贵豪爵,一朝东窗事发之后,指不定会巧取豪夺!而她正是误以为他仅仅是个商户子弟,所以料定了他没有还之!

    可阮珑玲千算万算,定然做梦都想不到,站在她眼前,被她愚弄算计的,偏偏就是这世上所有勋贵见了,都要纷纷跪地俯首称臣,当朝掌权的擎天首辅!

    她还想继续游戏人间?

    还想继续如法炮制,与下一个男人幽会?

    笑话!

    伺候过首辅的女人,岂能与旁的男子同床共塌!

    她这般的蛇蝎女子,是断然不可能再入府为妾了!

    既然这无知商女将他视为玩物,这般愚弄于他,便再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杀了她!

    杀了她!

    唯有杀了她!方能消解这心头之恨!

    李渚霖原本就不是什么脾性好的翩跹君子,以往冒犯过他的人,如今都已躺在京郊的坟茔中了!来了扬州之后,不过是因为恩师周阁老在身旁拘着,所以他才压抑住了残暴弑杀的天性!

    阮珑玲三番两次拿言语激他,受此冲击之下,李渚霖怒冲心中起,心绪彻底崩乱,那股子嗜血的本能再也不受控

    他阔步上前,抬紧扼住了女人纤细修长的脖颈,胀红着双眼,眸底俱是烬灭,喘着粗气哑声道,

    “阮珑玲,当时我三番两次拒你,你仍飞蛾扑火般来引诱,如今倒想全身而退?晚了”

    就让她死!

    他杀过那么多人,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唯有她死

    这股被愚弄、被戏耍的屈辱感受,才能由心底彻底拂去!他当朝首辅的自尊,便还能保得住!

    二人本就是云泥之别!

    洁白无瑕的云团,本就不该被污泥沾染半分!

    眼前奸险放荡的商女,是他高光人生中的唯一污点!唯有她死,这世上便不会有人得知,向来运筹帷幄,洞察先的首辅自尊,会因情爱之事,如此愚昧过!

    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

    女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短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