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 交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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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上门接人,乃王云才执意坚持。

    实非阮珑玲所愿。

    毕竟就算以往有些交集,可二人实在算不上多熟稔,

    原也只是相看一眼,甚至都提不上多正式。

    王云才若是驱了马车上门来接,莫非二人还要一同挤在狭仄的车架上么?

    就算是为表诚意,如此也是不妥的,可阮珑玲到底想着临时相约之下,此人还能有这么一片心,倒也没有拒绝。

    好在大驼巷离闹市并不远,就算迈着两条腿走着去,也花不了太久的时间,所以为了避免二人同乘,阮珑玲就将地点定在了闹市中的茶社,准备步行前往。

    事隔多年,阮珑玲早就记不清王云才长什么样了,到了约定时间跨出院门,一眼就望见了立在阶下的男人。

    他倒是颇高,身材略微清瘦些,脸上一直挂着些紧张羞涩的笑,比寻常的书生要白净,穿了身衣料上乘的靛青常服乍眼这么一瞧,并不让人特别讨厌。

    望见阮珑玲的瞬间,眸光一亮,双抱握在胸前,

    “阮娘子安好。”

    阮珑玲施施然屈膝回礼,“王公子有礼了。”

    王云才明显有些局促紧张,却还是尽量显露谦谦君子的一面,非常有风度将朝前一摊,“我在前面给阮娘子带路。”

    “那便劳驾王公子了。”

    此次见面,事关婚嫁,彼此都心照不宣。

    二人已不是年少纯情,青春少艾之人,早就过了为情爱飞蛾扑火的年纪,起来,都是也都是第二次谈婚论嫁,所以喜欢不喜欢倒是其次,合适不合适是最要紧的。

    最好是刚开始就将所有条件、底线清楚,也免得以后有诸多纠纷。

    阮珑玲是个行事果利之人,简单寒暄之后,就开始直奔主题,在了解男方家的情况之前,索性先将自己的需求提了出来。

    “王公子,想必我的事儿,阿姐都已经与你交代清楚了。

    须得提前与你道一声,我只这么一个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今后我无论去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也是要将孩子带在身边的。”

    早在年少求学,在天下楼参加讲坛之时,王云才就对阮珑玲心生爱慕,那时青睐她的子弟何止千万?可大家都以为她会嫁给陇西世家的于则棋为妻,所以不敢上门求娶。

    可如今那于则棋早已另娶,玲珑娘子也已然生子,命运兜兜转转,竟轮到了他与玲珑娘子并肩走在路上,谈及婚嫁?

    犹如梦中神女,翩然降世!

    起来,都是这个孩子的功劳!

    若无此子,以阮珑玲的姿貌至少能嫁给个五品大臣,哪儿能轮得到他?

    “阮娘子放心,若是我得幸娶了娘子,那定是要将孩子视如己出的。”

    王云才几乎是抢答着脱口而出。

    罢,又忍不住扭过头,偷偷瞧了她一眼。

    事隔五年,阮珑玲的相貌根本一丝一毫变化也无,还是那般光彩动人,甚至增添了几分艳丽风韵,像极了一枝绚烂绽放的红玫瑰,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王云才并非个青涩莽撞的伙子,可只瞧了这么一眼,就觉得心跳如鼓,面红耳热,几乎是当场就表了决心。

    “阮娘子,只要你愿下嫁,我王云才在此立誓此生绝不纳二美,家宅中的大事务一应皆由你做主红妆聘礼,无论多少,阮娘子只要提个数,哪怕是倾家荡产,我定会凑齐以表诚意!”

    这些话,也不是王云才一拍脑门决定了。

    他早就想过了,阮珑玲不仅貌美,且还格外持家贤惠,否则寻常女子哪儿有魄力将商行由扬州开到京城来?入门之后定为贤妻!更莫胞弟高中状元,在官场上的前程可比他广阔多了!

    这些种种助益,可不是他头一任的亡妻能比得上的。

    话语声不大,却尤其掷地有声。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道出来,显得有些心急不合时宜,却也足够抚慰人心。

    这个回答,倒是令人满意的。

    阮珑玲脚下的步子顿停,侧脸朝朝他望去,只见他满面诚挚,不像虚言,不禁抿唇浅笑,正想张嘴道了感谢的话语

    此时身后传来高鸣哨声,紧接着马匹嘶鸣,铁蹄哒哒声越来越近

    “阮娘子心。”

    王云才立即揽臂上前回护,眼看着就要触及阮珑玲衣角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阮珑玲一个偏身避过了。

    阮珑玲站定之后,蹙眉望着那愈行愈远的车架,咂舌道,

    “这人莫非不要命了?

    在城内快车轻则打板,重则流放,他竟还敢驶这么快?”

    “阮娘子慎言!”

    没曾想这句嗔责之词,却使得王云才大惊失色,恨不得就要上前捂她的嘴。

    他上前靠近低语,神色格外紧张,“娘子刚来京城或许不知,你瞧见那车架上的龙鳞绘纹及车头的绸面锦旗没有坐在那车架里的不是别人,而是首辅大人!”

    “每日都有非议首辅之人在菜市口被斩首,砍得虎头铡都钝了!拔下来的舌头让瓦市的书人都少了一半!娘子还需当心,莫要祸从口出!”

    在扬州时,话做事并无这么许多忌讳,所以阮珑玲张扬肆意惯了京城虽繁华似锦,却感觉人人都在心翼翼过日子,好似不知哪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阮珑玲默默将那绘纹及锦旗的模样记在心中,然后道了句,“珑玲记住了,多谢王公子此番提点。”

    好在这不过就是个插曲。

    二人终于行至了目的地,准备坐下来好好细聊一番。

    眼前的这间茶坊是阮珑玲定的,雅间用种好了的竹子开,并不是完全封闭,免去了二人共处在密闭空间的尴尬,茶桌正对着清澈见底的水池,池中锦鲤游走,倒颇有一番野趣。

    方才在路上,阮珑玲的顾虑消除了大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详细了解王云才家中的情况了婚嫁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就算是王云才愿对她真心相待,可若是家族内部关系复杂,阮珑玲也是不愿入门的。

    王云才倒也上道,明白她的顾虑,待茶点都上齐全了之后,便开始自觉自动起家中近况

    “阮娘子来,喝茶。

    我祖籍云洲,家中往上倒三代也是商户,后来老祖父中榜当了官之后,便开始培植子弟,好在我父亲与家中几个叔父倒也争气,后来陆陆续续都争气入了仕,官职虽都不甚高,可也都知足了

    以往经营的铺面田地倒也都积攒着,或经营得不如阮家商行这么红火,可每年也会结余不少

    父母年迈多病在云洲住惯了,随云洲的弟弟住在一起以后不会入京,家中三个弟妹都娶的娶、嫁的嫁不必再操心

    若是阮娘子愿嫁过来,关起门来过我们的日子便是了”

    到底是娶妇过一次的人,晓得女子出嫁前担心的是什么,所的每一句,全都精准踩在了阮珑玲的喜好上。

    官户。家底丰厚。不用与公婆同住。

    如此看来此人倒也并非不能嫁。

    只是这些字字句句,全都一字不漏落入了隔厅中的另一位贵眷耳中。竹林种得格外密集,阳光的照耀下,在男人身上落了些影影绰绰的细长竹叶影子,

    李渚霖竖耳听着,不禁微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

    ?

    瞧这情景,二人竟是在相亲?

    可上次见阮珑玲,她分明梳着已婚妇人才有的发髻,为何还要相亲?

    此时隔壁适时响起,

    “对了,我向来身强体健,去护城河冬泳都能往返三个来回,定不会如你上一个郎君般体弱多病独自抛下你一人,这么多年凄楚度日这些你都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

    她如今竟成了个丧夫寡居之人

    莫非这就是她当年始乱终弃的报应?

    李渚霖合该觉得开心的,可却蹙着眉头,怎么都欢欣不起来

    甚至从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怜惜之情

    与她对坐的男子,定然是更怜惜她了!

    李渚霖瞧那男子待她十分热络,仿若只要阮珑玲松口答应,他便恨不得与阮珑玲当场成亲,不禁沉着眼,透过交相叠叠的竹叶间隙,朝那男子望去

    。

    那人竟有些眼熟?

    不正是当年在天下楼,被黑骋铁骑从辩经阁中拎出来的考检过学问之人么?若是他没记错,那人应该是叫王云飞。

    此人在上次科考中考得不错,位列一榜第二十三名,原也应该入翰林院任职的,可李渚霖念及他曾心仪过那玲珑娘子,心气不顺之下,就把他调任到梅州去了

    如今已整整五年了,这人竟也还惦记着她?!

    李渚霖不禁将扳指紧按了按。

    隔壁又传来王云才的声音,

    “若阮娘子还有什么要何要问的,大可直言,我定据实相告。”

    若是相看郎君,王云才确是合格的。

    可阮珑玲心中总觉有些蹊跷,这人只自家的好,却绝口不提自家的坏莫非嫁给他就当真是上上之选么?定然是有些污糟地方,是她还没能问到的

    且阮珑玲不是在给自己找丈夫,而是给儿子挑爹爹。

    方才他列出的那些诸多条件虽好,却不是她最最看重的。

    “王公子了这么多,怎么不见提起女儿?

    她叫什么?今年多大?是什么时候过生辰?公子平日里下了值,都喜欢陪她玩儿些什么呢?”

    “我女儿唤做宁姐儿额”

    没能想到关于孩子她能问得这么细,王云才举着茶杯的微微一顿,流露出来些慌乱与尴尬的神情来,

    “约莫两三岁,生辰在在八月委实是平时公务太过繁忙,无暇顾及她,从前一直是她母亲照料,她母亲去世后,就时时跟在乳母身侧如今与我倒不大亲近了”

    ?

    如此不称职?

    亲生父亲,却记不得自己女儿的具体年龄与生辰日期?

    王云才对亲生女儿都这么不上心,那她若是嫁过去,他便更不会将为安放在心上了。

    那她还与他成亲做什么?还不如自己带着为安独过呢。

    只这一点,阮珑玲就觉得这门婚事已然不妥了,可嘴上却还为着王云才周全,挤出一抹笑来,

    “咳是,王公子勤于庶务,或还需经常外派当差,一时顾及不到孩子也是有的那公子与亡妻定然感情甚笃吧?咳,造化弄人,起来,她是得了什么病?何时亡故的?”

    ?

    她问什么不好,怎的偏偏问起这个?

    瞒是瞒不过去的。

    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王云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觉得刚才喝下的茶水异常苦涩,面对阮珑玲略带锐利的探究目光,也只能支支吾吾如实道,

    “得的是痨病一、一月之前去世的”

    。

    一个月?

    亡妻坟头的草都还没长出,王云才就着急忙慌要续弦了?只当他女儿两岁,二人也在一起至少三年有余,好歹也与亡妻夫妻一场一个月而已,他就耐不住了?

    阮珑珑着实为那没见过面的女子鸣不平,偏她还不能些什么毕竟人已亡故,哪怕王云才是在举行完葬礼的第二天就另娶,又有谁可指摘呢?

    可由此可见,此人确是个薄情寡义的。

    她端起白瓷茶杯,低头吮了口热茶清心,可到底还是觉得如鲠在喉,没能忍住讽刺了一句,

    “瞧这时间赶得不知道的,还当王公子就等着妻子咽气,好大红花轿抬新妇入门冲喜呢。”

    “估计早在她去世半年前,王公子就扔下病重的发妻不顾,出来相看姑娘了吧?”

    呵。

    是了。

    她方才那些礼貌客气都是虚的,现在张牙舞爪专戳人心窝肺管子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底色。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贵女能尖酸刻薄至此呢?倒让人不禁记起那日在桃坞中,她与刘成济退婚对峙时不畏权贵的倔强模样。

    李渚霖不禁勾唇一笑,只感心情格外愉悦。

    “罢了王公子。

    我深知你对我的心意,可方才浅谈了番,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勉强不得,你我二人并非良配,玲珑便在此祝愿公子能早日觅得佳人。

    商行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玲珑便先告辞了。”

    阮珑玲起身离开的瞬间,王云才急了眼!

    眼前之人可是玲珑娘子,他的梦中神女!但凡去过天下楼的读书人皆倾慕过她!好不容易能有会娶到阮珑玲,怎可轻易放弃?更何况以他的条件,阮珑玲已是他能够上的最好选择。

    王云才跨步上前,伸紧抓住了阮珑玲如玉的皓腕,颇有些激动道,

    “阮娘子莫要着急走!你不喜欢我哪一点,你告诉我!我改便是了!

    可是觉得我这么快另娶,就认定了我是薄情之人?不是的阮娘子!委实是家中无人操持,女儿没母亲照看,家中内宅一团乱麻之下,我无奈如此才决定早继续弦的你听我阮娘子”

    王云才越越情绪化,逐渐到了痴狂的地步,脸也越凑越近,将她步步迫到了狭窄逼仄的墙角

    阮珑玲从未被如此冲撞过,瞬间脸色有些发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要甩开他如铁般的掌未果之后,颤着嗓子凛然大声厉喝道,

    “你放!

    我弟弟乃当朝新贵,你岂敢对我如此不敬?!”

    “不不!我若是放了,从今往后就再见不到你了!阮娘子你有所不知,早在五年前我就对你有意”

    此时雅间门口传来“哐啷”一声响,只见软竹条蓖枝做的竹门被人猛力推开,由门外走入个龙眉凤眼,气势非凡的男人,昂然立在房间内,身周散发出擎天的威势

    男人微挑了挑眉,将眸光落在她被紧抓着腕上,眸底隐现出些狠意来,语调却是调侃着的,

    “阮东家好似碰上麻烦了?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之处?”

    !

    竟在此处又遇见了王楚鳞!

    或因外人闯入,王云才有些微微慌乱忌惮,上的力道略松了松,阮珑玲连忙趁此良挣脱了出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

    未免王云才再有什么过激之举,她想了不想就快步朝王楚鳞的方向走去,遇上这种场面她是有些心慌的,但却并不害怕,嘴上竟还能熟练拿出迎来送往那一套

    “咳,真真是太巧了!

    王公子,你我真是有缘,竟又遇见了!”

    王云才高中之后就从祖籍地赶往梅州赴任了,一直外调离京,没有会见过李渚霖,并不晓得他是首辅,只当二人是旧相识,眸光莫测地在阮珑玲身上打了几个转,拂袖快步离开了雅间。

    直到雅间内彻底听不见王云才的脚步声,阮珑玲才长长吁了口气,立马走到桌前,端起自己方才用过的茶杯,喝了口热茶压压惊

    此时身后传来王楚鳞的声音,声线清越无比,却透着万分疏离,

    “阮东家,我这算不算是,又救了你一次?”

    。

    得。

    送走了煞,还有尊佛。

    得亏这尊佛在,才能帮她挡了煞。

    或许是方才的经历格外让人心惊肉跳,又或许是想清楚了哪怕东窗事发,王楚鳞也绝无可能夺子成功

    再次相见,阮珑玲虽也还心虚,可到底镇定自若了不少。

    她暗吞了口唾沫,转身站至男人的正前方,双膝微屈,杨柳般的身躯弯折向下,

    “幸得王公子相救珑玲才能脱险

    玲珑在此,深谢王公子了”

    螓首低颔,背薄纤细如纸,瘦弱到连颈后的颈椎骨都清晰可见,微扭着柳腰,婀娜多姿盈盈站立在他身前,宛若一朵娇妍无比的鲜花。

    李渚霖深看着她,挪不开颜,眸光中显现出万千光芒,

    “仅道声谢?如此而已?”

    就知这是前世冤家,不好打发。

    阮珑玲直起身来,却也还不敢与他对视,只先认同了他的话道,“是,如此确不能表达我的诚意”

    然后又略带些心翼翼,“不如我让下人送些酬金过来?”

    “阮东家觉得我缺钱?”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阮珑玲忙不迭否认,紧张到将衣角紧攥了攥,只觉得什么都是错,什么都能被他撅回来,干脆无可奈何道,

    “王公子想让我如何谢?还请明言。”

    或是因为要相看人家,她格外打扮过。

    身上的衣裳更鲜亮不,连首饰也华丽了不少,还特意略施了粉黛,唇脂红艳,樱檀口随着话语声一张一合

    这不禁让李渚霖想起,以往二人在一起的每一日,她娇*嫩的唇瓣都是略微红肿着的

    他着了魔般盯着它,嗓音低哑着发号施令,

    “与我交吻。”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阮珑玲顿然抬头,眸光震动,心脏猛然跳空几下,浑身的血液都顿停。

    “与我交吻,唤我霖郎。

    此事阮东家以往熟稔至极,现在,总不会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