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东川在周五迎来了春日的第一个阴天。早上出门没看见太阳,岑青柠有点不习惯，但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昨晚，喻思柏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

    一张关于烟花的照片,定位在澜江。

    这条动态没有配任何文字,却仿佛是一条隐秘的私语——他和澜江之间在这个夜晚有了关联。

    这是一场属于她和他的焰火。

    岑青柠上了公交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认真裁剪临出门前拍的玫瑰花,再上传朋友圈。

    她笑吟吟地靠在窗边，仿若今天依旧是好天气。

    此时，澜江荣记茶楼。

    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衬衫西裤,身形挺拔端庄,神情慵懒，唇角噙着一点笑意。

    往他俊美的面容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服务生上了早茶,便听这位客人用刚学的澜江话了一句：“多谢。”

    低沉沉的男音配上澜江口音特有的韵味，咬字清晰又生涩,听起来意外地动人。

    如果是在深夜电台听到，恐怕晚上不能安眠。

    服务生耳根一烫，悄悄抬眼看了这位过分英俊的男人一眼，心想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

    喻思柏垂着眼,点进朋友圈。昨天发的那条动态回复太多,他没耐心一条一条看，翻了一圈没找到那颗菠萝头。

    正要退出，却刷到了菠萝头的新动态。

    我的玫瑰都要谢了︿

    喻思柏轻笑一声，又给开花店朋友转了两万，让朋友继续往春堂路33号送玫瑰花。

    向来只办事不管闲事的朋友回了一句：[你恋爱了？]

    他回：[没,姑娘难追得很。]

    喻思柏放下，吃着公主推荐的早茶。往外眺望，今天澜江下了雨，山黛朦胧，雨雾湿润。

    他看了片刻，开始查询更详细的天气报告。

    返航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上午岑家的那对龙凤胎还要上课，下午才能从学校出来。

    听两个祖宗想进驾驶舱体验飞行的感觉。

    私人飞的自由度比商业客高很多，有这样的想法不难理解。

    喻思柏早上没有安排，岑青柠怕干扰他的飞行计划，册子里最后给他的地点就是这间茶楼。

    册子最后一页，长人吃饱喝足，挺着胖肚子坐上飞，因为太沉，飞变得歪歪斜斜。

    上面是一行字：祝你航程顺利。

    这六个字的印子和落笔都比前几页的重。

    姑娘写得认真，对他的祝愿也认真诚挚。希望他每一次都能够顺利返航，回到东川。

    喻思柏从头又看了一遍，缓缓收起册子，扫了眼腕表。

    稍许，二楼上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环顾四周，看见窗边的男人时眸光停住，随即大步走过去。

    “阿柏。”他咧嘴一笑，上前拥抱。

    喻思柏起身，迎面和他握了下掌，两人肩膀用力碰撞，笑道：“好久不见，宗仁。”

    梁宗仁在对面坐下，仔细看他一眼：“在民航感觉怎么样？”

    喻思柏给他倒了杯茶：“和在学校感觉不一样，客又是另一种感觉。你怎么样？”

    梁宗仁热诚道：“我当然好，你以后不想当长了，就来和我一起干救援。”

    喻思柏和梁宗仁是空军学院的老同学。

    两人毕业之后都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进修后回来当了民航长，一个回家乡做空中救援。

    他们多年不见，今天难得相聚。

    简单的叙旧后，梁宗仁可惜道：“你怎么不多留两天，我刚好休假，带你环游澜江。”

    喻思柏懒声道：“以后有会。”

    梁宗仁闻言，眼神顿时变得揶揄：“我你，八百年不麻烦人一次，忽然找我帮忙，一定有鬼。糕点是带给谁的？”

    梁宗仁的舅舅是荣记的大师傅。

    喻思柏昨晚联系他，拜托他帮这个忙。这是个大难题，平时荣记的点心除了堂食和特供，只接受预订，且至少提前一周。

    这规矩存在多年，从没破过。

    梁宗仁叹道：“这规矩连岑义谦都破不了。昨晚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哄得我舅舅松口，就当是给家里人做的点心。我为你做到这份上，难不成你真的一句都不透露给我？”

    喻思柏微顿，忽然问：“你们澜江女孩儿怎么追？”

    梁宗仁轻呷一口茶水，老神在在道：“你聪明又不花心，又长了这么一张脸，追女孩子太简单了。”

    喻思柏挑眉：“怎么？”

    梁宗仁翻白眼：“别在这里装纯情。你直接把衣服脱了，往床上一躺，保证勾得女孩晕头转向。”

    简而言之两个字：色|诱。

    喻思柏轻啧一声，倒是得**不离十。

    家里姑娘可不是逮着会就偷看他，成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一被抓住就脸红。

    他要真遂了她的愿，混蛋一定下了床就不认人。

    因为喻思柏下午要返航，两人没在茶楼待太久。

    梁宗仁送喻思柏去了场，下午点心一定准点送到，两人碰了下拳就算告别了。

    直到喻思柏走远，他才反应过来，这人一点没透露！

    和上学时一样，滴水不漏。

    “迟早要吃苦头。”

    梁宗仁轻哼一声，吹着口哨走了，仿佛已经预见到喻思柏吃瘪的那一天。

    -

    下午，雨势渐渐大了。

    天暗下来是眨眼的事，沉沉的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岑青柠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雨日带来的低气压，教室也比往常安静。教授难得没点名让人回答问题。

    倏地，雷声轰鸣，暴雨倾泻而下。

    她的心也猛得一跳。

    教室里忙乱了一瞬，靠坐在窗边的人陆续关上窗，将嘈杂的暴雨声和雷声阻挡在外。

    岑青柠看不到天，反而觉得更闷，喘不上气来。

    查询澜江天气，也是暴雨天。

    飞能顺利起飞吗？

    她想问问喻思柏，在输入框里敲下字，迟迟没按下发送键。这句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发出去。

    清空内容，她打开了家庭群。

    群里，岑青柠直接问：[你们在哪儿？]

    岑远星立即回复：[在去场的路上！姐姐我们晚上是不是一起吃饭？是不是是不是？]

    鬼一如既往的粘人，恨不得发上一百句“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在去场的路上，看来天气状况没有影响这次航程。

    岑青柠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难得没拒绝，答应她晚上一起吃饭。

    澜江国际场，行前会议室。

    喻思柏低眼看着平板上的天气信息，骨感的指节上夹了一支笔，灵活转动，嗓音平静：“航空气象中心那边怎么？”

    副驾驶道：“不影响我们起飞。”

    喻思柏颔首：“风暴该转弯了。”

    坏天气没影响他们的出行。

    乘务员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会议结束后如往常般聊着天，计划着到东川后去做什么。

    组登后，浓重的云层逐渐散开。

    他们各司其职，做行前工作。驾驶舱内，喻思柏刚签完字，便听乘务长在门口道：“喻长，我们的乘客到了，想见您。”

    话音落下，副驾驶和乘务员都往他脸上看了一眼。

    她们这位长从前一直飞民航，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财阀家的千金和少爷。

    “在哪儿？”喻思柏盖上笔帽，淡定起身。

    波音4二层，一对面容肖似且出色的少年少女打量着二层内饰，反应截然不同。

    岑远辰眉头紧皱：“为什么纸巾盒是青色的？”

    岑远星欣喜道：“座椅上有青柠的印记，我好喜欢！我要和青柠合照发给姐姐。”

    岑远辰对他爸的品味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姐真的喜欢这么花里胡哨的内饰吗？

    他下巴微昂，问乘务员：“长还没到？”

    话音刚落，一只冷色的推开驾驶舱的门。

    岑远辰循声看去，视线立即停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过分年轻的男人：“你就是长呢？”

    岑远星也往门口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睁大眼，第一反应就是把镜头对准这个男人。

    她姐姐的长居然这么正？

    镜头里，男人肩宽腰窄，交错的双腿修长，一尘不染的长制服上的四条金色斜纹似乎在发光。

    焦点虚了一瞬，在他脸上聚焦。

    一张不亚于任何一个巨星的脸庞，锋利英气的眉下，狭长的眼眸看起来有些冷淡，似乎难以接近。

    他深黑色的眼和锐利的轮廓给人的气势极强。

    岑远星按下拍摄键的瞬间，男人似有所觉，目光隔着镜头对上她的眼，让人心头一颤。

    她暗想，这个气场不像是穿长制服，倒像是穿警服。

    岑家的龙凤胎在打量喻思柏的时候，他也在看这两人。

    少年少女的面庞青涩，眉眼却张扬而从容。细看相貌和岑青柠有几分相似，依稀能看出岑义谦的影子。

    唯一不同的便是眼睛。

    龙凤胎的丹凤眼如出一辙，神态倨傲。

    岑青柠的柳叶眼带着似有若无的清冷感，笑起来时眼尾微勾，不笑时便显得楚楚可怜。

    明明都是岑家的儿女，性格截然不同。

    喻思柏穿着长制服的时候比平时收敛，简单介绍：“我是岑青柠的长，喻思柏。”

    岑远星和岑远辰皆是一愣，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对劲。

    但一般不都本次航班的长吗？

    岑远辰：“你很年轻。”

    他的直白，眼神里却没有几分怀疑。

    喻思柏玩笑道：“比起年轻，我更喜欢我的乘客我看起来值得信任。”

    岑远星脆生生地接了句：“你看起来很不安全。”

    岑远辰狠狠瞪了眼岑远星，这时候犯什么花痴，他正准备好好考察一下这个长。

    被她一打岔，节奏全没了！

    喻思柏轻挑了下眉：“你姐也这么。”

    岑远星呆了下，急忙问：“你和我姐姐很熟？”

    喻思柏瞧着女孩提起姐姐兴奋的模样，想起李嘉乐这个恶魔是十足的姐控，弯唇一笑：“她特地安排我来接你们。”

    岑远星眼睛发亮：“那你一定是最好的长。”

    岑远辰：“？”

    龙凤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呢？这什么？

    喻思柏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即搅得龙凤胎开始内讧，两个恶魔一言不合就吵架。

    他单插兜，慢悠悠地瞧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飞进入巡航模式，二层楼的两个恶魔就憋不住了，齐齐跑向驾驶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

    喻思柏眉心一跳，没习惯安静的驾驶舱多出两个人。

    “你技术不错。”

    岑远辰难得有夸人的时候，飞在风雨中起飞，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外面糟糕的天气。

    这位年轻的长操控飞，稳当极了。

    岑远辰：“你一直开民航？”

    实话，喻思柏很久没听过有人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和他话，但这位少爷显然是习惯了。

    看在岑青柠的面子上，他随口嗯了声：“从空军学院毕业后，就一直开民航。”

    岑远辰双眸微亮：“你以前开什么？轰炸还是歼击？”

    比起岑远辰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岑远星对驾驶舱外的景色兴味更浓，到处找角度自拍。

    飞行员视角很奇妙，明明地面上刮风下雨，当她们凌驾于云层之上，霎时安静下来。

    仿若孤立于世界之外的另一个时空。

    岑远星瞧着英俊的长，好奇道：“东川好像在下暴雨，我们能准时到达场吗？”

    喻思柏：“不确定，看塔台调控。”

    岑远星随意点点头，看起来完全不担心天气影响，又问：“我姐姐来驾驶舱的时候坐哪个位置？”

    喻思柏微顿：“她上课忙，没时间出门。”

    他的思绪有瞬间的停滞，诧异地发现，从试飞到现在，近四个月，她尚未登上过这架属于她的飞。

    岑远星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岑远辰。

    平日里总是和姐姐作对的少年也在看她，两人在对视中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没再提起。

    波音4临近东川，飞进入颠簸区，身摇晃。

    岑远星和岑远辰离开了驾驶舱，按照乘务员的指使在座位上乖乖坐好，没有话。

    等乘务员一走，开始话。

    岑远星悄声问：“姐姐还是不肯坐飞，那她怎么同意爸爸把飞接回来的？”

    岑远辰若有所思地往驾驶舱看了一眼，对少女道：“别在外人面前漏嘴，少把她挂嘴上。”

    岑远星翻白眼：“还用你？”

    她绝对不会背叛姐姐。

    驾驶舱内，喻思柏垂眼看着雷达上显示的天气系统，轻皱了下眉，随即向塔台请求调整高度。

    按照目前的状况，他们恐怕无法准时到达。

    -

    当波音4在灰暗的天空下起飞时，东川的雨越下越大。不到下课的点，天全暗了。

    窗外狂风呜咽，树群在风雨中飘零。

    时不时传来几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到地上，或是被风吹远，漫无目的地翻滚。

    岑青柠心神不宁，连下课铃声都没听见。

    等回过神，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她走出教室，便接到阿姨的电话，今天司来接。

    除去这样的暴雨天或是极端天气，她很少用得上司。

    回到家，从铁门进来短短一段路，即便阿姨严防死守，她也淋湿了半边肩膀，被催促着去洗澡。

    岑青柠没什么心思泡澡，糊弄地洗了个热水澡便窝进沙发里。

    她刷着澜江娱乐八卦报道的“海烟号”飞回东川的新闻，企图从中找出关于飞行安全的讯息。

    可惜，一条都没有。

    娱乐八卦都在关心飞上的神秘乘客是不是公主，公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澜江。

    天际闪电骤亮，一道明亮的白光打进客厅。

    厨房里忙碌的阿姨也被惊到，抬头望了眼天，忧心忡忡地看向沙发上的岑青柠。

    姑娘眉头紧蹙，脸色微白。

    阿姨叹了口气，柠柠怕是又想到了空难，她从就害怕坐飞，坐飞的次数屈指可数。

    喻思柏刚住进来的时候，她是惊大于喜。

    惊是没想到岑青柠会对长产生兴趣，喜是岑青柠或许能面对内心的那道坎。

    “柠柠，先来吃饭。”阿姨柔声喊。

    岑青柠匆匆吃过饭，无意识地绕着客厅转圈，视线总是往时钟上飘，嫌时间过得太慢。

    转了那么久，才过去五分钟。

    这个点离喻思柏回来还有一时。

    岑青柠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做了两个深呼吸，又喝了水，停下来歇了一阵，心跳还是快。

    稍许，她轻舒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

    “阿姨。”岑青柠望着因暴雨变得模糊的落地窗，抿了下嘴，“你喊司叔叔来。”

    阿姨忙点头，电话联系的时候多问了句：“柠柠，去哪儿？”

    “场。”她。

    东川场，匆匆跑进门口的女孩子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上刚收到的消息——

    天气太差，喻思柏的航班延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