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商场里,年味已经很足了，卖年画的，春联的,窗花的,鞭炮的,还有各种吃食，糖果，花生,瓜子大家脸上都露着高兴的笑容。

    “老头子,那不是老二一家三口吗？”

    话的人是段师傅的媳妇儿。

    他们老两口今天到百货大楼，一是置办年货,二是陪姑娘逛一逛，买点儿想要的东西。

    姑娘是老两口最的闺女,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工农兵大学读书。

    同行的还有秦锐。

    他今天陪师傅师娘过来，主要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孝顺。

    毕竟他可是段师傅放在心尖上的好徒弟。

    果然,段师傅下一句就是：“老二一家三口就老二一家三口呗，大惊怪什么？我早跟你过,这人指望不上，哪有老三好呀,特意陪咱置办年货,还给闺女买了那么多东西。”

    段师傅的媳妇儿收回视线：“我不就是了一句吗。”

    用得着这样叭叭叭的没完没了吗。

    人家老二已经不是以前的老二了,进革委办了！

    可她男人还停留在以前，觉得老二还得听她男人的话,还得见着她男人低头，还得不能反驳她男人的话。

    要她，这事不能这么办。

    一来孟林都多么大了啊，还这么样人家,谁心里不抵触？就是再好的师徒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二来孟林现在有出息了，有能耐了，还这么压着人家，谁心里好受？

    不过，她对孟林印象一般，这么思考只是单纯是从维护师徒情的角度出发。

    秦锐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孟林现在越来越不错了，还给刘翠买衣服。”

    段师傅媳妇儿往刘翠的方向瞟了一眼。

    “哟，那是刘翠呀，我刚才看岔了，以为她旁边那个人是呢！不得不，这刘翠啊跟刚来的时候简直是换了个模样，谁能看得出当初的影子？可见咱们厂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让人家一个农村妇女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她对刘翠参加文艺汇演的事儿不太了解，所以不清楚刘翠近段时间的变化。

    接着，她惊讶于孟林竟然给刘翠买衣服。

    “老二这是？啧啧啧，我真没想到老二竟然给刘翠买衣服了！”要知道以前的时候，孟林都不怎么带刘翠出来，更别给刘翠买东西了。

    秦锐接了个话：“可能是进革委办的原因吧。”

    要维护好自己的名声，展现出一个爱护妻子的形象。

    段师傅没明白秦锐的言外之意，而是自豪于他当初给孟林介绍了刘翠。

    并道：“我早就了，什么锅配什么盖，老二就适合刘翠这种踏实过日子的！至于老二自己喜欢的那种有理想有学识的女同志，不合适不合适！”

    段师傅其实很清楚孟林的择偶要求，要好看，要有知识，重点还得有理想，但是这样的女同志能看上孟林？

    真以为自己去看了几部电影就能跟电影里的主角一样了？

    这不是做梦嘛！

    段师傅继续道：“他要真娶了一个有理想有文化的媳妇儿，能受得了吗？假使他媳妇儿点儿贬低的话，他心气那么高，不得疯！”

    不别的，他不就是因为了点儿孟林去不了办公室之类的话被记仇了吗？

    老二心眼儿一向，比不上秦锐大度、大气。

    总之一句话，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

    段师傅媳妇儿还是挺赞同自己男人的话的。

    别看孟林现在挺儒雅了，但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阴郁。

    一看就是那种听不得别人的性子！是那种听不得自己媳妇儿自己不是的男人！

    就像她男人刚才的，如果真找了那么个女同志，两人得吵翻天。

    而刘翠呢，听话，任劳任怨，啥事都顺着孟林，不然的话，这日子过不下来。

    段师傅接着拍了拍秦锐的：“安俪可跟刘翠不一样，你可不能学老二使唤你媳妇儿。”

    这还指着你媳妇儿的老丈人帮忙呢。

    再了，人家张安俪条件多好，秦锐能娶到张安俪，实话是高攀了！

    秦锐自然明白师傅的意思：“师傅你就放心吧，我对我媳妇儿挺好的。”

    像做家务呀，他都会主动去做，有时候还哄孩子睡觉。

    一方面他是真心爱过他媳妇儿，而且他媳妇又给他生了一个宝贝闺女，一个宝贝儿子，他能不拿着他媳妇儿好吗？

    另一方面他敢不拿着他媳妇儿好吗？老丈人可就在厂里，还是工会的二把，他这个丈夫一旦当不好，他老丈人和丈母娘立马饶不了他！

    从这些话里就能看出来，大家的脑子是很清楚的。

    对方是什么条件？自己是什么条件？该对什么样的人好？该对什么样的人的不好？

    没有人是傻子。

    但这引起了姑娘的不满。

    她在工农兵大学读书，接受的主要是理论方面的知识，她觉得两个人互相喜欢是最重要的。

    于是反驳段师傅：“爸，你这个锅盖理论很狭隘，我觉得人就应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段师傅对着自己这个傻闺女无奈一笑。

    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看不懂婚姻那点事吗？

    爱和娶是两码事。

    但他没有这么直白的跟他闺女出来，因为出来对方也不听。

    姑娘的话还没完：“人只有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

    段师傅这次没有保持沉默，而是道：“你先搞清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吧。”

    姑娘鼓起了腮帮子。

    秦锐很会做人，他为姑娘好话：“师傅，倩倩还是个孩子呢。”

    段师傅摇了摇头：“哎呀，老大不了，还孩子？”

    秦锐笑着道：“倩倩在师傅你面前可不是孩吗。”

    段师傅这才露出笑容，他柔和地看向自己闺女：“倩倩，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品格好的，就像你秦锐哥哥一样。”

    别找那些根子里就坏的。

    比如孟林。

    即便到现在，段师傅仍然觉得孟林有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实在荒谬。

    难道孟林就应该在角落里不能有任何“僭越”吗？难道秦锐就是少爷命，孟林就是仆人命吗？

    这是社会主义社会，不是封建社会。

    可段师傅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

    他觉得有些人生来就很高贵，生来就不一般，生来就能成大事。

    更有太多太多太多太多太多像闻刚这样的人把自己代入秦锐的立场，维护段师傅的想法。

    秦锐这时起闻刚来，问了下段师傅给闻刚安排工作的事。

    段师傅一脸欣慰：“老四不错，知道上进了，这是好事。”

    段师傅真是很双标。

    孟林知道上进，不是好事，因为骨子里有问题，闻刚知道上进，这是好事，因为骨子里真性情。

    姑娘早已习惯了自己父亲的区别对待，她也很喜欢讲义气，直性子的闻刚。

    “想让闻刚哥哥帮我放鞭炮。”

    没等段师傅话，秦锐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我跟刚子！”

    “好耶！”

    百货大楼另一边。

    孟林在看刘翠表演的时候，觉得刘翠穿的太差，尤其是和周围的人一比较，实在是不像样子。

    于是就来百货大楼买衣服。

    他对刘翠：“你现在在吃的方面挺好的了，不像以前那么节省，但穿的方面不能这么凑合。”

    刘翠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这可是她挺好的衣服了。

    她虽然高兴孟林进了革委办涨了八块钱工作，但并不是要把这些钱花在自己身上，相反，她对自己很节省。

    比如会给孟林买零食，但不会给自己买。

    还有件事，就是给孟林买皮鞋。

    孟林都觉得不穿也行，但刘翠坚决买了，眼都没眨一下，可把孟林惊得不行。

    刘翠当时想的是，她男人进了革委办，行头上可不能差，出去办个事，穿好的话不会让人看。

    她抬起头看向孟林：“我这么穿是为了角色需要，挺好的。”

    孟林：“你听我的。”

    刘翠越是挺好，孟林越是打定主意给刘翠买个新衣服。

    他接着问起刘翠表演的事情来：“我发现你还挺会哭的。”

    他当时虽然站得远但视力很好，能清楚地看到刘翠的表情，那个眼睛里含着泪委屈的模样，让他印象特别深刻。

    刘翠盯着孟林的眼睛突然了这么一句。

    “可我更喜欢笑。”

    完之后立马别开了视线，转移话题希望自己能选上，因为进宣传队也是有工资的，虽然不多。

    孟夏肯定道：“妈，你肯定可以的。”

    孟林慢了一拍：“闺女的对，你可以的。”

    刘翠笑了笑。

    孟林耳边还回响着刘翠那句“我更喜欢笑”。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去刘翠家里的场景。

    那是好几年的事情了。

    他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刘翠住的屋子，狭窄逼仄，潮湿阴暗，真难想象这是人住的地方。幸亏刘翠身体壮如牛，睡了这么多年没有一点事。

    一家人买完衣服，出了百货大楼。

    天空中飘起雪了。

    孟夏看了眼她爸，又看了眼她妈。

    他们一家三口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