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天空已是黑漆漆一片,岭上大队像是被一口大铁锅反盖住了。

    回到房间门。

    大伯娘在和自己男人讨论刘翠。

    “翠子真是变模样了，嫁到城里就是好啊，早知道当初就让咱闺女去相亲了。”

    大伯翻了个身：“你现在这个还有啥用,当初可是你不让闺女去的，是嫁到大队里。”

    大伯娘捶了下大伯：“怪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让闺女嫁到大队书记家你也是点头了的！”

    要知道,大队书记家也很了不得！

    只可惜，还是比刘翠差点儿。

    “这妮子真是走狗屎运了！”

    大伯娘心有不甘，不仅是对刘翠嫁到城里,还有对刘翠嫁给孟林。

    原先她以为孟林不跟着回来,两人准是过得不好,可从今晚来看，两人关系分明不错。

    大伯让大伯娘点声,然后道：“你这话可不能当着翠子的面,现在不是以前了,你啊收敛着点。”

    大伯娘撇嘴：“我咋没收敛了？”

    接着起吃饭的事。

    她看着刘翠一个劲儿地夹肉吃，心里疼得不行：“你看翠子吃饭那样儿，跟个饿死鬼似的,我还想给我大孙子留点呢。”

    大伯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以前了：“得把翠子当城里亲戚好好处。”

    大伯娘脸上写着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大伯见状，直接坐了起来,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你可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咱们以前是咋对翠子的你心里没点数？你就不怕翠子计较起来咱讨不了好？女人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大伯娘心里发虚，毕竟她以前拿翠子当老黄牛用，可算不上好！

    但是大天地大恩情最大，于是道：“咱们养了翠子这么多年，翠子理应给咱们当牛做马！谁叫她爹娘死的早呢！”

    大伯再次让大伯娘点声：“你就,这么大声干啥，生怕别人听不着吗？”

    大伯娘也后悔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于是用捂了下嘴。

    大伯继续道：“你以为你把这话出去，队长和书记就会站在你这边？我告诉你，他们根本不会！”

    另一边。

    一家三口收拾好床铺。

    刘翠揉着肚子，一脸高兴的样子。

    孟林把煤油灯点上：“解气了？”

    刘翠没点头没摇头：“我高兴的是我坐在了主位，你知道主位代表着啥吗？贵客。”

    要知道她时候连上桌吃饭都不能，可见坐主位对刘翠来意义重大。

    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了，她竟然透露出自己时候的秘密。

    “我时候偷偷对自己过，我要坐上主位，要让我伯伯叔叔给我敬酒，要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不再骂我是拖油瓶和讨债鬼。”

    这个想法现在看来有些幼稚，但是在当时起到了很大的激励作用。

    可见，刘翠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她其实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

    但这一点，几乎没有人看出来。

    大伯大伯娘不知道，不然不会走狗屎运之类的话了，孟林也不知道，不然不会像现在一样愣愣地看着刘翠。

    刘翠回视回去。

    意思是你盯着我干什么？

    孟林深眼窝里那一双黑沉的眼睛像是要把刘翠看透。

    突然，他轻笑一声。

    不知道笋皮可不可以一次性剥下来，于是又问了一遍刚才的话：“所以，解气了？”

    刘翠没有注意到孟林表情的变化。

    可能是煤油灯的光太弱没看清楚，也可能是刘翠沉浸在自己在叔叔伯伯面前扬眉吐气的快乐中。

    但这一次，她仍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以为我会很痛快，甚至想过自己怎么在他们面前阴阳怪气，怎么让他们一肚子气发不出来，但真见了面，我发现自己不在意了。”

    孟林坐到刘翠对面，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作为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他完全不明白刘翠为什么会不在意。

    就像闻刚拽他领子威胁他那一回，孟林想象不到自己以德报怨。

    那刘翠是为什么呢？

    “因为心软了？”孟林进一步问道。

    刘翠摇了摇头。

    她回答：“因为放下了。”

    她不需要站在所有人面前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也不需要用阴阳怪气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厉害，更不需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证明自己不一样。

    因为放下了，所以不在乎不在意了。

    ——这比嘲讽、无视、反击更有力量！

    一个人如果还要跟别人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一个人还需要通过阴阳怪气展现自己的厉害，一个人还需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证明自己不一样，那明他/她还在计较以前的事情，还处于挣扎的状态。

    当然了，每个人的方式不一样，没有最好一，只有适合一。

    刘翠觉得当自己放下了后，心里腾出来了一块地方，她可以在这一块地方上干更重要的事情。

    锻炼自己的厨艺，提高自己的表演水平，努力工作，多挣钱，照顾家庭

    刘翠笑得十分灿烂。

    就像她之前的，她不喜欢哭，她更喜欢笑。

    她突然换了个话题，明天带着孟林和孟夏去山上：“你们打过麻雀没？我时候用弹弓打麻雀贼厉害，一打一个准。”

    “好啊好啊！”孟夏积极响应。

    孟林还在想刘翠的话，还在回放刘翠的笑容。

    他发现，刘翠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

    躺在床上，他本来想跟刘翠会儿话，但刘翠已经睡着了，于是缩回了要拍刘翠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个地方睡觉，他失眠了。

    次日。

    上岭大队之所以叫上岭，是因为有山岭。岭上树很多，黑黢黢的枝干把天空划分成好多块，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叫。

    “妈，那有一个。”孟夏指着一只麻雀声道。

    刘翠悄悄到麻雀背面，瞄准，举起里弹弓。

    这弹弓是家里做的那种，挺简陋的。

    刘翠屏住呼吸，只听“砰”地一声，石子打中了麻雀的翅膀，但并没有对麻雀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很快，麻雀周围的麻雀都飞走了。

    刘翠看了眼弹弓：“生疏了。”

    之后，她又试了好几次，打中了两只。

    孟林看着有点眼馋，也想试一下。

    只是他石子还没打出去就掉了，但在练习了几次后成功打出去了，不过打得不太准。

    刘翠走到孟林旁边，把指导。

    “这个地方固定好，然后瞄准，看到那只麻雀了吗？对，就是那只，听我指挥，三二一，打。”

    在刘翠的指导下，孟林这一次打中了一只麻雀的翅膀。

    刘翠鼓励：“挺好的，下一次肯定能把麻雀打下来。”

    孟夏也给孟林加油：“爸，打中了后咱们吃烤肉。”

    孟林一鼓作气，打中了两只。

    这次刘翠赶忙去捡孟林打下来的麻雀，捡好后，她跑过来对孟林：“贼大的两只，你看看。”

    得好多肉呢。

    孟夏凑过去看了一眼，心想：他们一家如果生活在狩猎时代，是能活下去的。

    她对她爸：“爸，我试试。”

    孟夏正准备伸去拿，发现她爸注意力在她妈那，于是又喊了一遍。

    孟林听到后把弹弓给孟夏：“心点，瞄准了再打。”

    孟林话音未落，就见自己闺女打下来了一只。

    刘翠立马给自己闺女竖大拇指：“随我和你爸。”

    她进一步道：“力气随我，准头随你爸。”

    完她去捡打下来的麻雀，然后跑着过来。

    “你看你妈笑的——”孟林对孟夏。

    笑的怎么了？

    孟夏疑惑地仰头去看她爸，只见她爸嘴角挂着清浅的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一家人打完后拿回家。

    家里的孩子们围在麻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

    “你们打了这么多？”

    “我们中午要吃烤麻雀吗？”

    有人夸刘翠真厉害，刘翠摆，指着孟林是孟林厉害。

    大家立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林。

    孟林轻咳了几声。

    大伯娘喜滋滋地跑过来：“哟，打了这么些啊。”本来她还心疼昨晚的肉，但现在她不心疼了。

    只是，这是翠子打的？

    “不是。”大孙子指着孟林是孟林打的。

    大伯娘放下心来，不然的话，就是刘翠时候偷吃烤麻雀。

    去头，去皮，去内脏，把麻雀用细木枝儿串起来，生火，放在炉子上烤。

    红色的火吞吐着麻雀肉，很快，肉香味弥漫开来。

    “大伯娘，家里的调料呢？”

    “吃啥调料，直接这么吃就就行。”大伯娘道。

    刘翠用孟林做挡箭牌：“大伯娘，不是我想吃，是我男人想吃。”

    大伯娘朝孟林挤出一个笑：“家里确实还剩下点调料。”

    下午。

    孟林想来想去，准备告诉刘翠她笑起来很好看时，发现刘翠在跟一个男人在聊天。

    “爸，怎么了？”

    孟夏跟上来发现她爸愣住了。

    她顺着她爸的视线朝不远处看去，发现她妈正在跟一个男人笑笑，一副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男人的样子很周正，只是看起来有点很憨厚。

    “你在城里过得好不好，缺不缺粮食？害，你都在城里了还能缺粮食嘛，我这脑子真笨，而且你看你穿的，肯定过得很好。”男人摸着脑袋。

    刘翠见到这个老熟人，心里感慨万分。

    如果对方当初坚定一点，不定他们就成了。

    刘翠和男人当时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男人的母亲觉得刘翠各方面太差，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于是就给自己儿子了另一个姑娘，男人不敢反驳，因为他觉得他得听他妈的话，毕竟他是他妈一拉扯大的。

    “过得很好。”刘翠发自内心的回答道。

    然后反问男人过得怎么样。

    男人依旧挠着头，脸上露着憨厚的笑：“我也挺好的，队里养了猪，今年杀了一头，肉特别多。”

    刘翠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容，觉得和年轻那会儿没有什么变化。

    然后她问道：“你妈身体怎么样？”

    男人使劲点头：“我妈身子骨很好，每天闲不住，去别人家串门儿，一天走好多路呢。”

    刘翠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孟夏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在什么，但能看到她妈表情很放松。

    紧接着，她仰头看向她爸：“要不要上去跟妈打个招呼？”

    孟林垂着眼，叫人看不出一点情绪来。

    他摇头道：“不用。”

    然后拉着孟夏准备回家。

    突然这个时候传来大伯娘的声音：“哎哟，你们俩在这干啥啊？快回家暖和着。”

    等她走近一瞧，见刘翠跟傻柱在一块儿话。

    立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要不是傻柱妈不同意，翠子早成了傻柱媳妇儿了，不过话回来，幸好两人没成，不然翠子咋嫁给你呢！”

    孟夏：“！”

    她赶忙去看她爸的表情。

    虽然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但是她能看出来她爸情绪不对。

    于是赶忙对大伯娘：“大伯姥，你提着这个桶干嘛去？”

    大伯娘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听到孟夏的话后，她用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还有事儿，得去书记家一趟，不跟你们了。”

    等大伯娘走后，孟夏拉了拉她爸的。

    孟林再次看向刘翠的方向，眼底藏着阴郁。

    他无法接受刘翠在与他有亲密关系之前和另一个男人有过牵扯。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刘翠在那个男人面前比在自己面前更放松。

    呵。

    这一声呵，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刘翠。

    总之孟林觉得浑身不畅快。

    他甚至口不择言地道：“就你妈那样——”

    别的男人怎么会看上。

    其实他心里更想的是，刘翠的好只能他看到，不能让别的男人看到。

    但现在，情绪明显占上了上风，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遇事要沉稳，千万要谨慎全抛在脑后了。

    孟夏若有所思的道：“爸，你吃醋了。”

    孟林转头看一下孟夏：“吃醋？开什么玩笑，我根本没有。”

    虽然他曾经计较过刘翠看了李星河好几眼，计较过刘翠考核时和一个男同志演戏，但其实没有往心里去。

    只是找个由头撒个娇或者闹个情绪而已。

    因为孟林有索求关心、索求关注这种心理需求，他想要得到刘翠的关心和关注。

    但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孟夏：“？”

    醋味都这么大了，还不是吃醋？

    刘翠的笑声由远即近地传来。

    傻柱儿正在跟她猪劁掉后有什么变化。

    刘翠听的特别仔细，觉得好笑的地方，毫不掩饰的大笑出来。

    但这笑声在孟林听来非常刺耳。

    他一脸烦躁地对孟夏：“你听听你妈的声音，笑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大鹅放出来了。”

    孟夏：“”

    爸，刚才在山上的时候，你还跟我妈笑的挺好看的。

    她此时建议道：“爸，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找妈。”然后大大方方地跟那个男人表明你的身份。

    多简单的事。

    可是孟林不乐意，撇了撇嘴：“人家的挺好的呢，我干嘛去惹人嫌？不然显得我多气，而且人家就是老乡而已，叙叙旧，话而已。”

    孟夏：“”

    爸，你这个醋吃的，吃出了一种没有名分的感觉。

    这边孟林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那边刘翠已经完话了，正朝孟林和孟夏的方向走来。

    “你们啥时候来的？我刚才跟傻柱话呢，他跟我劁猪的事儿我知道了劁猪的技巧，得选择凉爽的天气，然后切口不能太大以后咱们厂里要是劁猪，找我我肯定行。”

    刘翠为自己学习了一门新的知识而高兴。

    而孟林看到刘翠的笑容后愈发郁闷。

    他假装大方同时暗戳戳搞事情道：“你们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刘翠一不留神就掉到了这个坑里：“对，我对猪挺感兴趣的”

    猪多好啊，都是肉，猪耳朵，猪蹄，猪尾巴，猪肝，猪心，猪肺

    接着又：“等咱回厂里，我给你做红烧肉。”

    孟林：“”

    我没问你和猪有没有共同语言。

    他快速把理智拉回来：“你不介绍介绍刚才那人？”

    刘翠这会儿有点咂摸出孟林的意思了。

    她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是这样，我和傻柱之前有过那意思，不过傻柱他妈没相中我，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睁大眼睛，体贴地问孟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孟林其实有一肚子话想问，什么叫有过意思啊？有过意思到什么程度？现在还有没有意思？

    但刘翠的态度那么自然，他如果斤斤计较地问，岂不是显得他很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