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家里只剩下孟林一个人。

    他带上大伯给的粮食酒,去了段师傅家。

    段师傅家里特热闹，秦锐、张安俪、闻刚有很多人在。

    段师傅两口子看着这么多人,心里特满足也特高兴。

    要知道这人年纪一大,就喜欢热热闹闹的。

    “闻刚，你过来。”

    段师傅把闻刚叫到自己跟前儿，问闻刚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

    闻刚想跟以前一样“跟锐哥干呗”,但话到嘴边他咽下去了。

    紧接着是沉默。

    段师傅见状也没有逼闻刚必须出个一二三来。

    对于这个自己疼爱的徒弟，他为之计深远地道：“考个技术证吧。”红旗化工厂每年都会组织技术考试。

    之前孟夏让她爸报名的就是这个。

    闻刚挠头：“可是我去年没报名。”

    段师傅摆道：“这不要紧，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参加？”

    报名的事儿他打个招呼就能办成。

    他现在要的是闻刚的态度。

    如果真愿意参加,那他这招呼打得值得,如果不是的话，那他怎么打招呼都没用。

    闻刚没想太长时间,点头道：“我愿意参加。”

    段师傅听到这个答案，一脸欣慰。

    接下来他给闻刚分析以后的方向,先是考个证，之后成为组长,再之后往车间副主任的方向努力。

    “厂里有新通知了,以后要在车间设立两个副主任，这是个好会啊。”

    闻刚不清楚的问：“师傅，这个通知我不知道。”

    段师傅解释：“你当然不知道！新通知还没下来,厂里的安排是开工的时候跟你们。”

    闻刚点了下头,然后自暴自弃道：“师傅，别设立两个副主任了，就是十个副主任，也轮不到我。”

    跟车间里的其他人比，他真没什么希望。

    段师傅让闻刚不要着急：“又没让你马上选上,今年不行那就明年，明年不行那就大后年。”

    闻刚听到段师傅这么，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不痛快在哪他不上来。

    他淡淡哦了声。

    段师傅一眼就看穿了闻刚心里的不痛快，教育道：“老四，路得一步一步走，你啊不能好高骛远。”

    闻刚没憋住问了一句：“那锐哥呢？”

    完后，他有点后悔。

    他现在怎么变得喜欢跟锐哥比较了呢？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段师傅突然严肃起来：“老四，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们俩可是师兄弟，是铁哥们！得互相帮助！而不是比来比去！听听你刚才的话，太不像话了！老四啊，秦锐和你不一样，你不能拿你自己和秦锐比，没有可比性。”

    他心里对闻刚有些生气。

    在他心里，闻刚一直以来都是好孩子，讲义气，重感情，不像某些人唯利是图，没有一点儿人情味。

    可刚才，闻刚竟然出那样的话？

    实在是让他失望。

    段师傅继续道：“大过年的，我也不多啥了，你心里有数就好，总之不能跟老二学不走正道。”

    闻刚克制不住内心的不满，跟段师傅理论道：“师傅，我也没什么呀，只了一句‘锐哥呢’而已。”

    这能明什么？

    用得着这么教育我吗？

    闻刚本来就性子急、脾气爆，即便经过审查事件后有了追求进步的想法，但这不代表他脾气变好了。

    本性难改。

    闻刚这个态度，让段师傅有点生气。

    他气得喝了杯水压了压怒气，大过年的不能生气，接着，尽量用冷静的语气：“你是不是还在计较主持人的事儿？”

    段师傅很清楚主持人的事儿让秦锐和闻刚两兄弟有了嫌隙。

    只是他以为闻刚不会把这事记在心上，没想到现在看来闻刚有点心眼。

    这可不是个好事儿。

    这人呐，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得大气一点儿，切忌心眼。

    反正段师傅最见不得的就是那种心眼的人，他觉得那种人可恶又可恨，跟草丛里的毒蛇一样。

    因为别人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就记个好多年，有必要吗？有意义吗？不就是几句话，几件事吗？

    果然刀不插在自己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啊。

    闻刚听到这话，更来气了！

    他好不容易放下这件事情，坦然面对秦锐，师傅怎么这样揣测自己？！

    实在让人难受！

    他想站起来，想发火，想摔凳子，想捶人。

    但真捏着拳头站起来时，他硬生生憋住了。

    因为这是过年，因为大家都在，因为他不想扫兴。

    正当闻刚收敛脾气的时候，段师傅轻飘飘来了句：“老四，被我中了吧？”

    闻刚一听，狠狠用砸了下自己的腿，因为肉对肉，并没有产生多么大的声音，但是很疼。

    段师傅媳妇儿赶忙从厨房出来劝。

    “你看看你们，大过年的，吵什么吵，闻刚，快坐下，你师傅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的话有些难听，你别跟他计较。”

    闻刚只好坐下，然而脖子上的青筋没有消下去。

    他还是很生气。

    而这一表现在段师傅眼里是恼羞成怒。

    他像是故意一般，接着刚才的话：“我原本为你知道上进而高兴，但现在，看到你肚鸡肠的样子，我真失望。”

    “老头子，你大过年的这些干嘛？”

    段师傅这才闭嘴，拿起边的茶喝了起来。

    闻刚还没有消气。

    为什么师傅会这么他，会这么看他？

    明明师傅之前对他很好！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很快，饭菜做好了。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举杯相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连生了一大肚子气的闻刚都扯着嘴角，着喜庆的话。

    直到有个老家伙：“是不是少了孟林一家啊。”

    这老家伙和段师傅是老交情，人不错，就是性子直，想到什么什么。

    大家伙互相看着彼此，好像真的把孟林忘了，并互相推诿，对方怎么没去叫孟林，对方以为有人已经叫了就没叫。

    段师傅皱眉头：“少了就少了，不指望他。”

    他早就过好多好多次了，老二没啥良心，根本指望不上。

    老家伙没听懂段师傅语气里的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的道：“老段，你这话的不对，怎么能少了就少了呢，人家现在可是革委办的干事。”

    段师傅突然放下酒盅。

    “革委办怎么了？很了不得吗？他以为他现在是革委办的干事就可以不认我这个师傅了？！”

    段师傅媳妇儿紧急救场：“老头子喝醉了喝醉了。”

    意思是刚才的话是胡的。

    好在大家伙都是自己人，纷纷表态段师傅确实是喝醉了，没有在意那句话。

    段师傅这时也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有问题，都怪自己太激动了，一时间口不择言。

    他重新举起酒盅：“这是第几口来着，这样，甭管第几口，大家一块儿喝。”

    然后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让大家吃饭吃菜。

    老家伙喝完酒，不知道是不是醉了，道：“老段啊，这孟林是不像话，虽没有叫他，但他是没长腿还是没长胳膊啊，不知道来跟你拜个年。”

    他原先觉得孟林不错，有本事有前途，但现在对孟林的评价低了几分。

    这不知恩图报的人即便再有本事再有前途，也一般。

    走不远的。

    段师傅觉得这话道自己心坎上了：“就是这个理儿！”

    “我也觉得！”倩倩也悄咪咪跟张安俪，“当初可是我爸力排众议收他为徒的。”

    倩倩是段师傅两口子的老来女。

    张安俪：“你怎么知道的？”

    倩倩得意地仰起脖子，没有告诉张安俪她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这事儿是闻刚对倩倩的。

    只是闻刚没想到倩倩记住了。

    就在大家喝第四口酒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谁在外面吵？”段师傅媳妇儿蹙眉，“我去外面看看。”

    推门一看，是对面住的齐老太太。

    这齐老太太了不得，资历比段师傅还老。

    段师傅媳妇儿赶忙笑着打了个招呼。

    齐老太太直接摆，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接着她指了指门口左侧的东西。

    “哟，这是谁拿来的？”

    “妈，怎么了？到底是谁呀？”倩倩过来问。

    其他人也都跟着过来一探究竟。

    齐老太太指着门口左侧的东西：“孟林拿来的。”

    大家伙：“！！！”

    段师傅媳妇儿拿起来：“这是粮食酒？！”她家老头最爱喝这个了。

    老家伙脸上觉得火辣辣的。

    一想到他自己刚才那么孟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着急弥补：“孟林是个好的，好的。”

    齐老太太接着这话毫不留情的道：“有心眼儿是正常现象，而偏心眼儿，是一种病。”

    段师傅媳妇儿脸上有点挂不住，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

    她找了个话题，问孟林回去了吗？

    齐老太太指了指窗户：“刚走。”

    楼下，孟林察觉有人在看他后，勾了勾嘴角，大踏步向前。

    从拿着酒过来，到故意让齐老太太看到然后问他干什么，再到现在师傅他们知道自己送了礼，一切都在孟林的计划之中。

    他现在对“正道”这一规则的掌握和利用越来越熟练了。

    他要比任何人装的更像好人。

    就像今天一样。

    他那么诚心诚意的过来，那么诚心诚意的带着礼物，却只是轻轻地把东西放在门口，孤寂的离开。

    多么让人心疼，多么让人愧疚。

    如此一来，段师傅在给他写评语的时候，定然会美化一些。

    无论是参加二月份的培训还是入党考察都需要段师傅的评语。

    孟林的真实意图正是这个。

    虽然刘翠对大伯大伯娘的态度启发了他，但他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孟林就是这样的性子。

    突然天空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有的飘到了窗户上。

    窗户里面。

    “你最爱的粮食酒。”段师傅媳妇儿，“那个，是老二拿来的。”

    老家伙附和：“孟林这个子还是不错的，知道你老段最爱粮食酒，咱刚才误会他了，这子指望得上。”

    段师傅久久没话。

    末了，举起酒盅：“给我倒上点，我尝尝味。”

    段师傅媳妇儿赶忙道：“好好好。”

    另一边。

    刘翠三个人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

    “这么大的雪！”马金凤惊呼，她搓了搓跟刘翠孟夏道别，“我得赶快回去了，对了，你别忘了排节目的事情。”

    厂里打算排练一个彰显红旗厂特色的节目，宣传队是主力。

    刘翠点头：“哎，好，那你路上慢点走。”

    跟马金凤分别后，刘翠领着孟夏去了供销社买了点吃的。

    孟夏一眼看透了她妈的想法：“妈，你给爸买的？”

    刘翠付了钱，点头：“你爸每年这个时候心情都不好。”

    孟夏拧眉问为什么。

    刘翠踩着雪：“因为从段师傅家里出来。”

    到了家里。

    走廊里有香味。

    孟夏惊讶地望着孟林：“爸，你炒的什么？”

    孟林很得意自己炒的菜：“闺女，饿了吧，我炒的是萝卜、白菜、冻豆腐大杂烩。”

    孟夏：“这好吃吗？”

    孟林王婆卖瓜似的道：“当然好吃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们这个电影看的，时间真够长的。”

    刘翠把零食晃了晃。

    孟林眼睛一亮：“给我买的？”

    孟夏替她妈回答：“妈一出电影院就拉着我去供销社给爸你买吃的。”

    孟林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