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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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将他当作

    世界的裁定者,

    后来我才知道,

    其实他并不是。

    ~~~~~~

    明明是家宴,这顿饭的气氛却很压抑。

    九原松一直在思考, 到底是父亲大人不愿意承认分家和本家的利益有冲突,还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父亲和儿子的利益有冲突,才让局面僵持住这么久?

    注意到旁边幼弟的担忧和不安, 九原松轻轻拍了拍孩的肩膀。如果可以, 他并不想让弟弟卷入他和父亲之间的风波,回家第一天就遇到这种场面,实在是很糟心的事情。

    连在父亲面前最随意的九原槿也察觉到了什么, 一直很安静, 给九原杉的鬼脸都没再出现。

    “如果, ”晚饭结束后,九原松还是问了一句对于他而言显得过于天真的话, “我是如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父亲大人肯听我的吗?”

    九原森沉默了片刻,皱眉道:“家里人当然都是盼你好的, 不要口吐妄言!”

    九原松顿了一下,直接笑了出来。

    最后, 他还是在父亲愈发紧皱的眉头、母亲和弟弟们担忧的目光中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对着九原森俯首躬身,“是, 父亲大人的教诲, 我记住了。”

    ……

    九原杉是被九原松和九原枞一起送回自己院子的, 孩松开哥哥们的手,露出浅浅的笑,“哥哥们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九原松和九原枞这两日确实很忙,对着陆续显形的付丧神们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九原杉目送哥哥们离去,关上院子的门,和付丧神们回到屋里,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

    “鹤丸。”孩一头扎进太刀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抱抱我。”

    九原杉曾经无比羡慕哥哥们能被父亲大人承认、喜爱、耐心教导,那种憧憬要远超对父亲宠溺、包容妹妹的艳羡。

    在他心里,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变得像哥哥们一样优秀能干,父亲大人也会承认他的。即使后来他已经放弃了这个目标,但对这件事本身,一直深信不疑。

    九原杉自己也没料到,看到父亲和哥哥们变成现在这样,会让他如此动摇。

    还有……害怕。

    比被妖怪抓到血液渐渐流失的时候还要害怕。

    鹤丸国永感觉到孩微微的颤抖,用自己宽大的袖子罩住他,抱着孩轻声安慰,“不怕,不怕。”

    比起其他刀剑的一头雾水,鹤丸大概能猜到一点审神者的心理,压切长谷部也是。他们两个被上川行定拎过去耳提面命不少次,对于审神者在现世的情况比较了解。

    九原杉实在是不会应对来自亲近之人的伤害,因为无措,才总是忍让、回避。上川行定一直努力引导他,可还是百般不放心,只能反复叮嘱孩身边可靠的付丧神,九原家的事更是叮嘱的重点。

    做为哥哥的九原松和九原枞不放心时之政,做为老师的上川行定一样不放心九原家,白了哪儿都是是非之地。

    “乖,乖~”鹤丸国永抱着审神者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下巴抵着孩的发顶,努力给予孩安全感。

    无论审神者有多么早熟,灵力有多么强大,战力又翻了几倍,但果然还是个孩子。

    对世界的认知非常狭窄而单纯,支撑着他的就那么些东西。审神者只是看起来成熟,某种程度上来他的生活环境比其他同龄的孩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多,那些血腥扭曲的任务对审神者的心智成熟根本没什么益处。

    恐惧,突然从高空坠落无所凭依的恐惧。九原杉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但还是有种一个人站在陌生的人群里,茫然四顾开始心慌的感觉。

    九原杉开启了自己院落的结界,只给了哥哥们进入的权限,然后变回了原形,对于他而言,维持虚假的身形要耗费不少灵力,现在有些累了。

    不过两个月大的猫,有点没精采的,趴在鹤丸怀里,软软道,“你们都留下陪我,好不好?”

    其他刀剑虽然不太理解审神者的心情变化,但主人的这种要求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幸亏审神者的卧室够大,足够铺下十个人的被褥,猫咪一团,一点也不占地方,睡哪儿都行。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周末不用去学校的九原槿这次没有带自己的那群跟班,反正机关弟们都帮她弄好了,人多反而会坏事。

    她一个人躲在树上,或者是埋伏在九原杉的必经之路上。

    眼看着自己的哥哥由远及近,很快就要路过树下,身后跟着的也不是那个笑眯眯不知道在什么鬼主意的式神,可是这个黑皮的家伙看起来也不像好人,凶巴巴的,不好惹的非常外露。

    九原槿犹豫了一下,又自觉非常了解杉的性情,就算她做了什么,身为哥哥的九原杉最多冷冷看她两眼,不会还手也不会告状,不痛不痒的。她现在长大了,已经不害怕杉那种清冷的,黑洞洞的眼神了。

    所以在九原杉和自己的式神走到树下的时候,九原槿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拉开了手上的绳子。

    不知道是天赋还是兴趣,九原槿只有十岁,但隐蔽自身气息的灵术学的还真不错,至少大俱利伽罗事先没发现她。

    等到他们头顶袋子里的东西丁零当啷落下的时候刀付丧神才迅速拉住旁边的审神者用身体护住他。

    九原杉的结界迅速在他和大俱利的上方展开,他倒是发现妹妹了,但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敲在结界上又弹开的枣子和直接趴在了结界上的毛毛虫已经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现在已经快入冬了,一大清早,槿到底是哪里找来这么多毛毛虫的?

    恶作剧失败,树上的九原槿嘟起嘴,不满道:“干嘛用灵术作弊?”

    九原杉就当没听见那句,拉着大俱利伽罗走到一边,这才撤掉了结界,任由那些虫子掉在地上,看妹妹上那么高,劝了她一句,“心一点,不注意摔下来会受伤的。”

    “哼!”九原槿偏开头,故意装作脚下一滑的样子,趁着九原杉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突然把手里握着的几个枣子朝着他砸过去。

    这种速度,九原杉一伸手就把几个干瘪的野枣一个不落地抓在了手里。他低头一看,已经可以确定九原槿绝对背着父母偷偷去后山玩了,这种还没孩指肚大的枣子肯定不是家里买的。

    “槿,后山有好几个禁地,封印着大妖怪,父亲、母亲和哥哥都过你还不能去的吧?”

    九原槿是女孩子,战斗力强弱不那么重要,天生的灵力水准就足够她嫁个灵术世家的继承人,一辈子不愁了。

    所以九原森对她一向是娇养着,剑术学了几天嫌辛苦枯燥就不学了,灵术好些,但也就那样,恶作剧有余,生死白刃的话就不够看了。

    九原槿没有在后山自保的本事,家里当然不让她去。

    九原香川之前念叨九原杉的时候顺嘴跟儿子抱怨过女儿不太听话让人操心的事,九原杉身为哥哥,知道了自然要几句的。

    然而姑娘可不在乎这些,她转了转眼睛,神色狡黠,“你胡,我才没有去后山,没看到不作数的。”

    九原杉也没跟她争辩,只是朝妹妹张开双臂,“你下来,我接住你,不然用我用灵力泡泡带你下来也行。”

    九原槿眸光一闪,眼神灵动,脚下一蹬猛地朝着哥哥头顶跳。

    九原杉就知道她要出幺蛾子,用灵力泡泡接住了十岁的姑娘,平稳落地。

    “切~”九原槿喜欢刺激些的游戏,灵力泡泡虽然好看,但慢悠悠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无聊。”

    九原杉看她没事,也不算再留,直接转身离开。

    九原槿非常不甘心,噔噔噔跑到九原杉前面拦住他,“呐,杉,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怎么都不还手?”

    “你还手啊,不然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啊……”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孩子,九原槿的人生,不缺疼爱她的人,不缺讨好巴结的人,在家里众星捧月,在学校分家的孩一样把她包围着,玉鸣镇其他人家的孩也不敢招惹这位大姐,至少要做到敬而远之,不然日子没法儿过。

    父母、哥哥、式神、族人、老师、同学……谁都对她千依百顺,姑娘未免觉得平生未有一合之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那么,作为和她地位对等,年纪相近的九原杉,难道不是最好的对手吗?可这个哥哥性子实在是木讷,戳都戳不动,让她没滋没味儿的。

    九原杉还在想着怎么回应妹妹让他还手的要求,九原槿已经不耐烦了,她习惯于所有的需求都能立刻得到满足,“杉,总有些事情能让你生气的吧?”

    “嗯……比如……”姑娘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父亲大人过,杉只会惹事,净给家里添麻烦,劣质难雕什么的,你气不气?”

    九原杉听到她的话神色微愣,大俱利伽罗已经皱起了眉头,父亲骂儿子,更难听的话都有,但审神者着实是个聪慧乖巧的孩子,除了偶尔犯拗那一两下。

    上川行定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对孩偏爱非常,作为亲生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就只有“劣质难雕”这么个评语,未免太过伤人,还有审神者的这个妹妹……

    九原槿这会儿才不管大俱利伽罗怎么想,她的注意力都在九原杉身上,“怎么样,怎么样?我拿虫子吓你,还这样的话,你气不气?想不想还手?”

    九原杉比九原槿大了两岁,回来之前又特意用术变成了12岁该有的样子,比自己的妹妹高了一截,而九原槿为了观察九原杉的神色一直仰着脑袋看他。

    九原杉在九原槿头顶瞟了一眼,随手一扔,那五个干瘪的枣排着队敲在了九原槿额头上,都在同一个地方,分毫不差,姑娘的额头都被敲红了。

    而被哥哥了的九原槿神情非常懵,半天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实话,她虽然一直在撩拨九原杉,但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原本还会跟她争夺东西吵吵架的杉就是那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了,久到她都要以为杉永远都不会还手的。

    虽然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试图惹怒对方,但九原杉真还手了,最不可置信的那个人就是她,“杉……”

    九原杉笑了一下,转身走出几步,然后回头,眼神又一次在妹妹的头顶扫过,“槿,有几只毛毛虫掉在你头发上了,快要顺着头皮钻进你脑袋里了哦。”

    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九原槿一抖,瞬间觉得头上又痒又疼,是虫子爬过皮肤,举着口器霍霍然算在她脑袋上开个洞的感觉。

    她怕虫子的,很怕很怕,所以以己度人,想出这么个吓人的法儿子。虫子都是分家的熊子们帮她抓好放进袋子里,机关也是他们帮忙弄的,她只负责拉绳子而已。

    现在……

    姑娘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清的宁静,九原槿开始拼命摇着脑袋在原地乱蹦乱跳,踩死地上被她收集来的虫子无数。

    现在九原槿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自己头上是不是有虫子,虫子们不算咬穿她的脑袋,有没有被甩下来,有没有被她踩死……她还不敢伸手去摸,就怕自己白嫩嫩的手指也被咬出个豁来。

    而地上被她踩烂的虫子尸体,流出各种带着些许腥气的黄的绿的体/液,恶心的样子再次刺激了姑娘,又是一轮尖叫。

    “快跑,”九原杉拉住身边的刀,没一点世家少爷该有的礼仪规矩,在内院里跑的飞快,“等会儿就要来人找我们算账啦。”

    比两个豆丁都高出不少的大俱利伽罗看得清清楚楚,姑娘头上只是粘上了几片枯叶,根本没什么虫子,九原杉完全是在蒙九原槿。

    但刀还是什么都没,顺从地跟着孩一起逃跑。

    秋末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冬的寒意,从远方吹来,拂过眉间发梢,又毫不留恋离去,归于天际……但一向畏寒的九原杉一点不难受,也不害怕。

    阳光明亮,天空蔚蓝。广阔的天地下,九原家巍峨的祖宅也变得渺。

    谁是他人生的裁定者,可以轻率地判决对错,在滋滋的皮肉灼烧声中给他烙上评语,深入骨髓,在他迈出的每一步中,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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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杉的心路历程真的是非常微妙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