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央篇》

    转眼又到冬季, 九原家祭祀, 整个玉鸣镇的盛事开始。

    因为九原杉去年带伤献血后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九原槿就早早应了神子的差事, 今年站在祭台上的便是九原槿。

    祭祀的舞蹈是九原家的孩子从就学的, 九原槿已经是第二次在台上跳了, 前半截儿一切顺利。

    可最后九原槿还是哭着从神社里跑了回来。

    据姑娘哭诉，这次她并没有哭闹, 可理央见了她就让她回来，九原槿在神社本殿站了不到一分钟就被赶走，明显是被神明大人嫌弃了。

    姑娘面皮薄，羞愤不已。但长大了点好歹懂事了些，没当场发作，出了神社到了山道上才哭出来。

    九原香川在安慰抽噎个不停的九原槿，九原森则紧皱着眉头，回来参加祭祀的九原松、九原枞和其他族人也有点烦恼。

    “虽之前服了药, 但理央大人真的好了吗？再像去岁那般失去控制到山下发疯……”

    九原枞冷眼看着出这话的族人。

    这人是个混不吝的, 年纪虽轻, 但论辈分是九原松他们的族叔，作为长辈的他不怎么怕族长家少爷的冷眼, 反而继续道：“我跟你们认真的。”

    “本家的三位少爷常年不在家中, 也再没个奴良组二代目能拦住那位大人，他不取血, 到时候发起疯来谁能拦得住？”

    “族长大人你能？”

    九原森默然。

    青年见此耸了耸肩, “既不能, 祭祀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一个弄不好，九原家毁于一旦也不是没有可能。”

    九原杉生于冬季，刚过13岁生日不久，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闻言就站了出来，“我去吧。”

    “理央这是闹别扭呢，我去哄哄就好。”反正他原本就算之后要去见理央的。

    其他人还没什么，那族叔就笑了，“可不是得杉少爷去嘛，理央大人一向喜欢你，看到你自然什么都好了。”他原本就是想让九原杉去。

    九原松扫过那位族叔没个正形的坐姿，在九原杉肩上轻轻按了按，“那就让杉去问问理央大人有什么吩咐吧，父亲大人觉得呢？”

    九原森也没有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

    因这次不是九原杉做神子，刀剑付丧神们只来了烛台切光忠和山姥切国广两个照顾孩。

    九原杉一回院子就开始收拾东西，都是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两三下就好，都没给付丧神们插手的机会。

    “主人……”烛台切光忠有点疑惑，是去问候一下理央，审神者怎么看起来要去长住？

    九原杉背起包包，“山姥切和烛台切你们回去吧，我已经和老师告了假，一个月后才回时之政，你们不必守在现世，到时候我会自己回本丸的。”

    “我去陪陪理央，我该陪着他的。”九原杉一路走出九原家到了神社的山脚下，这才回头跟刀剑付丧神们挥手告别，“回去吧。”

    少年站在石阶上，身形挺拔，“在本丸要乖哦。”

    烛台切光忠对于审神者一直拿他们当孩哄的态度很无奈，但还是点头应了。

    山姥切国广走到九原杉面前，勾起少年的拇指，“一月之后，我会在这里等着您，约好了。”

    ……

    大家眼里很受理央喜爱的九原杉到了本殿外，咣地一声撞上了结界，他被挡在外边了。

    九原杉摸了摸被撞疼的额头，无奈地拍着结界，“理央，理央，我来看你了。”

    里面没有回应。

    真不想见他，他连山下的鸟居都过不了，可见确确实实是在闹别扭。

    这种时候，转身就走绝对要把神明大人气出个好歹，得慢慢哄。

    “理央不想见我吗，可是我很想你呢，我想跟理央在一起，……”如今已经长进许多的九原杉起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能不重复地几个时。

    但孩很快有了更好的主意。

    原本九原杉的人形都是往大了变，但现在他还会往了变。

    灵力流转起来，很快十三岁的少年就变成了个三四岁的奶娃娃，头顶猫耳，身后有尾。

    这是九原杉观察周围众人反应，发现最有利于撒娇的样子。别是宠溺他的付丧神们，就连上川行定那样的性子都扛不住。

    青年一直不喜欢粘粘腻腻的举动，最初他靠近些都要被推走，可这副样子在老师跟前就会被格外优待，赖在青年怀里揪他头发都行，拉老师的手也不会被甩开。

    变成这般年纪的猫妖有一副软软的奶音，在结界外殷殷呼唤着理央的名字。

    身上的衣服这时早就不合身了，松松垮垮地挂着，冬天的山顶冷风凌厉，没等九原杉叫几声，孩就起了喷嚏。

    “理央……”猫耳耷拉下来，尾巴低垂，话也有了鼻音，不看孩大大眼睛里的雾气都好不可怜。

    决心要把这没良心的崽子晾上半天的理央终究没抗住，泛着银光的雪白斗篷从天而降盖住猫妖，理央弯腰把孩和地上的东西一把抱起，心里气闷的不行。

    “学坏了崽子，可见你身边那些付丧神弯弯绕绕没一个好东西。”

    九原杉窝在温暖的毛皮披风里偷偷笑，明明是理央自己不舍得他吃苦的么。

    猫妖环住理央的脖子，“我想你了，可以跟你一起住下吗？”

    理央在看到九原杉那个包包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是要住下的，不然也不能那么快软了态度。

    青年挑了挑眉，“想我还把神子之位拱手相让？”

    九原杉就猜理央在为这个生气，可九原家的神子一向都换的勤快，没个定数，很多时候还故意交错着，为了不给某个孩子的身体造成太大负担。这是惯例，九原槿本就该承担神子职责的。

    孩自然没这些，只是抬头看着青年，墨色眸子里映着神社内暖暖的烛火，“如果理央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担任神子，等您厌烦了我再换人。”

    理央轻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神子换的勤的原因，但他都多少年没待哪个神子这般上心了，对九原杉的期望，自然和其他人不同。

    “我不会厌烦你。”和人类的善变不同，妖怪可是能守着某个约定百年千年不变的。就像他答应了雪姬会好好照看他们的孩子，便看了这镇的风景千年。

    九原杉的包包里装的就是他四岁时的衣服，可见这坏心眼是一早就算好的。

    理央没好气地给孩换好穿戴，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滑头。”

    九原杉捂着额头笑，“理央之前还总我傻呼呼的。”

    “我什么你听什么，哪那么多话。”神明大人等九原杉放下手又一连给了他三个脑崩，“你现在是从头到尾对我直呼其名了，规矩呢？”

    九原杉往雪貂怀里钻不让他再敲自己脑门，“我想这么叫。”他对亲近的刀都直呼其名，对外人才加敬语。理央在他心里，比起侍奉的神明长辈，更像是一位朋友。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怎么跑到神社里了？

    你是叫理央吗？我叫杉，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你长的好可爱，我可以摸摸你吗？

    刚遇到理央的时候九原杉不到四岁，因为幼时身体不好，除了基础的灵力控制，其他什么都没学，对九原家的渊源一知半解，傻的很。看理央以迷你雪貂的原形出现，便把他认作妖怪，当宠物偷偷养着。

    我今天带了鸡腿跟和果子，要尝尝吗，理央？

    我今天和哥哥们一起玩了，不过因为耽搁了哥哥们的功课被揍了，但我只挨了一下就跑掉了，反倒是父亲大人脚底滑差点摔了，哈哈哈。

    理央你知道吗，今天族里有位哥哥抓了只妖怪，长的好好笑，我跟你，就长这样……

    四岁孩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来的画过分抽象，让理央想象不能。被勾起兴趣的神明大人还偷偷下去看过一眼，那妖怪确实长的一言难尽，让人看见就想发笑，九原杉的画虽抽象，却十分传神。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孩总是快活的，将错就错扮作妖怪跟孩玩宠物游戏的理央虽然很少回应他的话，心里也是轻快活泛的。

    可一切在孩四岁正式开蒙后就渐渐变了。

    父亲大人总我浮躁没定性，偷奸耍滑、三心二意，他好像，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槿可以和母亲大人住在一起，我就要独自一人住在院子里呢？有点害怕，还有点冷，理央可以和我一起住吗？

    槿是我妹妹啊，为何要帮着别人欺负我呢？她是不是讨厌我，为什么呢？

    哥哥们给我带了礼物，我很喜欢。可我更喜欢他们能留在家里陪陪我，但是不能，我知道的，哥哥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父亲大人今天又责罚我了，理央，他我好高骛远、耍弄聪明哗众取宠……有时候，父亲大人看我的眼神会流露出厌恶和鄙夷，我确定父亲大人在讨厌我，我是个坏孩子，没用的残次品，跟哥哥们完全不一样。

    谁的？那一次，理央实在是没憋住问了。

    很多人啊，族人们。九原杉坐在神社的长廊下晃着腿，就算是没出口的人，他们的眼神里也这么写着。

    九原杉在某方面是有点呆的，不懂人心，总在问理央为什么，但他对别人的情绪又很敏感，敏感则多思，多思则苦己。孩又是个喜欢闷在心里不的性子，唯独在理央这里会情不自禁的问出口。

    可理央做为神明也不懂人心，不好插手需要适应人类社会的人类幼崽的教育，何况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醒着的时间愈来愈短，最后九原杉来都只能看见沉睡的雪貂了。

    理央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孩随着年纪的增长修行任务越来越重，去神社的机会也少了，两人许久见不了一面，难免日益疏远。

    然后就是九原杉做为神子出现在他面前，当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央把异变的长牙插进孩颈侧血管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了孩因为本能的恐惧微微颤抖的身体。

    不过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怕这么个吸血的怪物，何况孩之前根本没见过他的人形。

    九原杉的性子隐忍乖巧，虽然年纪尚幼，还是顺利完成了那次祭祀，没哭也没闹，只是稚嫩细弱的指尖冰凉，一直凉到理央心底。

    他甚至不愿意让九原杉知道他和那雪貂是同一个人。

    但怎么可能呢，除妖师家族的孩子，就算只有七岁，也会分辨妖气，不会认不出同一只妖的人形和原形。

    那次祭祀后，九原杉很长一段时间再没去过神社，理央虽早有预料，但难免有些心灰意冷，神社比往年更加寂静，寂静如大雪覆盖天地。

    他后来实在没忍住化作雪貂偷偷下山找九原杉，这才知道孩被他的哥哥带出去了，并不是厌了他害怕他，故意躲着他的。

    原本作为玉鸣镇的守护神，在这片土地上他无事不知。可自从被那吸血鬼暗算，身体出了问题，他整日沉眠，神明的大半神通也都费不起那个力气了。

    这般想想，他这个所谓的“神明大人”，实在是没意思。

    自九原杉跟着哥哥们去了不夜山社，回家的次数极少，即使每次回来孩都会偷偷溜去神社，理央也总是睡着的。

    他们两个能上话，也就只有每年祭祀的时候了，一直到两年前九原槿替了九原杉的神子之位那回。

    理央看见那姑娘的时候真是冷了心肺，终于，就连九原杉，连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也不想要了。

    所以那次祭祀的失败，也不光是九原槿的问题。理央的情绪糟透了，又缺了一次祭祀，没分家的族人作乱点燃妖腥草，理央那里也是要出问题的。

    后来理央知道那年冬天九原杉之所以失约是因为身体受损，又被封印了记忆，这才彻底解开心结。

    可今年的神子，九原杉居然又不来！看见九原槿的时候理央简直想下山人，不过终究是按捺住了，只发了那孩子。

    然后九原杉就自觉地把自己包送上来了。

    理央便勉勉强强收下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九原杉穿着浴衣在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乱滚，本殿里温暖的很，根本不用担心受凉。

    孩和一堆毛团神使们闹够了，这才坐到理央面前，微微拉开浴衣偏头露出脖颈，“理央。”

    白发青年见此握紧了拳头，他其实很讨厌血祭，从心底里厌恶，“今年不需要！”

    九原杉是理央承认的神子，对他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孩恢复身形变成十岁多的样子，他作娃娃模样确实是为了哄理央对他心软些，可那是为了进门，并不是为了逃避血祭。

    九原杉抱住理央，“表哥药的研究大有进展，这许是最后一次，但也是必要的一次，理央要听话。”

    血祭的时候理央一直都是从背后咬住神子的，他害怕看见那些孩子稚嫩的恐惧的脸，那会让他坠入深渊，所以，血祭仪式时被神子从正面拥抱还是第一次，“杉……”

    九原杉对于身形高大的千年神明来讲真的是一只，无论是四岁还是十三岁都是。

    白发青年摸了摸猫妖的头，最后还是俯下身，在孩颈侧咬了一口，为了安抚那肮脏的吸血鬼之血，守护这个镇的安宁平和。

    祝祭之术的绿色灵力温柔地抚慰着神明，理央的情绪渐渐平静。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他的孩子，他血脉的延续，他的一部分。

    ……

    昨夜下了雪，大清早理央变成雪貂站在雪地里的样子实在是招惹九原杉的玩心，黑猫和雪貂在雪地里追了半天。

    猫咪擅长潜伏，但九原杉被理央一逮一个准，追击战输的惨烈。猫妖坚称是毛色暴露了他在雪地里的行踪，和实力无关。

    疯玩过后吃饱肚子就睡，九原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原本和他一起睡的理央不见了踪影，喜欢拿理央当睡垫的猫不太满意地踩了踩被褥，没有雪貂的皮毛柔软温暖。

    猫探出前爪撅着屁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着尾巴连蹦带跳地去找理央。雪貂在做玩伴这件事情上可比懒洋洋不愿意动弹的黑称职多了。

    理央正立于山顶鸟居的笠木上，因这冬日的夜风，衣衫烈烈白发飞扬。

    比起这样遗世独立的青年，九原杉更喜欢一爪子把他按到雪地里的雪貂，更加鲜活温暖。

    猫张开翅膀飞过去落在青年肩膀上，“理央在看什么？”

    “在看山下的灯火。”，这是他多年以来最常干的事情，鸟居顶的这块儿地方都被磨的光滑发亮，比起百年前的点点星火，现在的玉鸣镇，每个夜晚都灯火通明，华光霓彩。

    九原杉沉默了一会儿，伸出爪子去勾青年的长发，“理央要跟我去镇上逛逛吗？”

    理央微微一愣，做为玉鸣镇的守护神，他以前当然是常在这片土地上巡视的，可他困于神社不得出已经两百年了，也就最近为了九原杉离开过一次。

    “镇上有很多人，要是我失控……”

    “没关系，有我在啊。”九原杉把猫爪伸到理央的脖子里取暖，“我是神子，会看好神明大人的，你可以去。”何况祭祀原本就有邀请神明巡视领地的意思。

    理央把作乱的猫从肩头揪下来按进怀里，“和神子一起巡视领地吗……好吧。”

    九原杉化作人形，是失血后缩成十岁的样子，没用灵术改变年纪，身上穿的是理央给他准备的衣服，外面套着温暖的貂毛斗篷，雪一样洁白柔软，用理央的毛做的。

    孩的耳朵和尾巴露在外面没有遮掩，作为神明的理央自然有障眼法混淆他人的感知，只要理央不想，没人能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

    天空飘着雪，毛团神使们在前面开道，九原杉牵着理央的手慢悠悠走在后面，比起巡视更像是散步。

    玉鸣镇因为理央的存在，从妖怪肆虐的平安时代开始就是难得的世外桃源，风调雨顺，不停有外地人迁进来，发展到如今，常住人口不少，地方虽却异常繁华。

    祭祀之日刚过，街道上还有庆典的余韵，头顶的灯笼都是簇新的，街面上的商铺也在祭祀前好好扫装扮过，整洁漂亮。

    刚入夜，即使下着雪，最繁华的这条街上依旧游人如织，灯笼投在地上的暖色光晕和空气里飘荡的章鱼烧、烤乌贼、关东煮、烤玉米、御好烧等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氤氲出红尘俗世的热闹温度。

    九原杉馋的流口水，理央无奈，陪着神子从街头吃到街尾，好好的神明巡视彻底成了逛街吃东西。

    猫妖吃掉最后一口烤玉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遗憾地放弃了其他好吃的。在烛台切和药研的管束下，他少有能这样胡乱吃东西的机会。

    孩还带着食物余温的手握上了青年的手，“走吧，理央，我还知道其他好玩的地方呢。”

    两百年的时间，镇的变化天翻地覆，足够消亡所有理央曾经熟悉的东西，青年便任由神子带着他到处乱窜。

    看过繁华的街道，灯火通明的大商场，熙熙攘攘的人群，音乐不断的夜间游乐场里孩子们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理央原本清冷的神色也柔软下来。不光是九原家，千年的时光，足以让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融入他的骨血。

    守护神……吗？今时今日的一切，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吧。

    九原杉一直偷偷观察着理央，这会儿握紧了青年的手指，对着他露出明亮的笑容，“只要理央愿意，我会一直担任你的神子。”

    “理央守护着玉鸣镇，那么，就由我来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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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还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