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梣木
我,是一颗蛋。
我,莫得元素力。
我,也莫得自由。
蛋待在炼金术法阵的中央,悲伤,弱,又无助。
倒不是这地方待遇不够好啦祂对于很多东西仍然只是出于本能的感知,比如跟着那个人可以吃饱、比如这里的气息令祂感到愉悦和满足、再比如这个炼金术法阵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祂做什么,祂只需要坐在这儿,等着法阵把多余的元素力喂给自己就行了。
祂还什么也不知道,但坐在法阵中心这么久,看着人类把东西放进来然后让法阵进行转化,多多少少也能模糊地能感觉到,“好浪费”一类的概念。
——这么大的一个转化法阵,就只是为了让斧头变得坚硬一点吗?
“你在想什么。”
一只戳了戳那颗蛋,把原本安稳的元素蛋戳得东倒西歪。“我有我的打算,你连出生都不算呢,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能直接走进来毫无顾忌的戳弄元素蛋的从来都只有一个,只是这一次伊莱恩看看自己的指,又看看这颗流光溢彩的元素蛋,忍不住伸又戳了几下。
“话,你的壳是不是变得软了一点?”她没见过孵蛋的过程,但好歹也知道破壳而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元素力吸收越多蛋壳变软又是什么情况?
伊莱恩自然得不到回答,只是看着那颗蛋有点得意的和她晃悠着炫耀起来,忍不住轻笑一声。
“赢过余的知识的确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好吧我的确有点好奇你出生后的样子了。”
“至于你现在好奇的我要做什么,现在的你可能还不太理解吧。”
从法阵之中拿出去的东西,都会被刻上对应的符文。
古恩希尔德的部族还没有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文字,但是他们也已经渐渐摸索出了合适的方法,利用一些简单的图案和标记来记录关键事情,蒂娜身为族长的女儿,自然是要最先认清这些符号的意思,她和伊莱恩关系最亲近,也是第一个和她提出自己发现的人类。
“伊莱恩姐,这两个的符号是一样的诶!”
蒂娜举着一把斧头和一把刀跑到了伊莱恩旁边,她拎不动斧头,就只能拖着跑,后面照例跟着她脸色惨白慌慌张张的母亲。
“蒂娜!”族长夫人几乎要尖叫起来了了:“不可以拿着那种东西去和大人话!”
“诶,”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却是第一时间转头看着伊莱恩:“伊莱恩姐,这是不可以的吗?”
孩子是很擅长见风使舵的一种存在,大人们往往毫无自觉,但是她已经隐隐明白伊莱恩姐话的远远比父母更加有用,所以遇到自己疑似做错的事,孩自然会先选择惩罚较轻的那一边。
“无妨。”
伊莱恩满脸的不以为意:“应对暗杀的经验我还是很多的,就算我坐在这儿让蒂娜用刀戳我的眼球她也不会成功。”
族长夫人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请您不要随随便便这种恐怖的话”
“就是呀,”蒂娜也皱起脸,她听不懂别的,但是能听懂自己的那一部分:“我才不会戳伊莱恩姐的眼睛呢。”
“我也只是在就算你真的戳了也不会成功的。”
伊莱恩的表情很平静,“所以呢,你要给我看什么?”
“哦,是这个。”孩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兴致勃勃的和她比划刀和斧头上面多出来的符文,很骄傲的炫耀起来:“这两个符号长得一样呢!是蒂娜发现的!”
“那么你会发现,其他转化的利器上面都刻印着一样的符文。”
伊莱恩指给她看另外几家胆子相对大一些的人家,在大多人仍对这炼金术法阵只敢远观
的时候,他们已经敢拿着自己家里的东西过来试验究竟是怎么用的了。
但其实也就只是从里面换了个几个更加坚硬的碗盆,更加柔顺的织物,以及几柄更加锋利的斧头而已。
蒂娜的行动力远比其他人都要快一点,她作为一个孩子堆里面的团体领袖,很快就让她的伙伴们把转化过的东西全都带了过来,她暂时还不明白这些符文的意思,毕竟比起族内象形的图案记号,这些符号就显得抽象多了。
她寻来一捧细沙走到了伊莱恩旁边,在女王的注视中把这些白色的沙子均匀铺在地上,然后用一根树枝在她面前一笔一划划出那些符文的轮廓,“伊莱恩姐,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呀。”
伊莱恩低头看了一眼被描画的像模像样的符文,又看了看女孩神色如常的脸蛋,若有所思:“它们展现出什么样的力量,你就可以理解为是什么意思。”
“那如果我也写出来了同样的符号,会和伊莱恩姐一样吗?”
“怎么可能。”伊莱恩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蒂娜叹了口气,故作老成的感慨起来:“为什么我写出来的效果就没有伊莱恩姐这么厉害?”
“因为你不是我。”伊莱恩理所当然的回道,“王者一诺千金,亦可‘言出法随’,你还差得远呢,不点。”
不远处的原本正准备捧来清水招待的族长夫人脚下一个趔趄,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招呼走了其他想要凑过来询问的族人。
蒂娜完全没注意到母亲的行为,姑娘一脸严肃,也有样学样,和伊莱恩一样摆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原来如此,因为是伊莱恩姐嘛,所以我做不到也很正常,懂了懂了。”
“你只是做不到我的水准而已。”伊莱恩道,“你的灵性还算不错,但是很可惜的一点,包括你的父母在内,你的族人没有一个具有这方面的能力。”
伊莱恩到这里时微微一顿,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具备魔术的才能,蒂娜算是素质相当不错的那一类,可她的体内也没有魔术回路的存在,元素力主导的世界让绝大部分的魔术与人类彻底绝缘,也算是断了她想要借此会传承符文魔术的想法。
蒂娜举问道:“这是坏事情吗?”
“不一定。”伊莱恩回答,“有的时候,只属于人类的文字和符号可以创造出比神更伟大的东西也不定。”
蒂娜露出了懵懵懂懂的表情。
“那么,”女孩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您给我父亲的那块石头,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哦,你那个。”
伊莱恩接过女孩里的木枝,干枯脆弱的枝条在她中,已经失却所有生的部分被风的元素重新洗刷重组,一阵细的噼啪声中,它褪去干枯的褐色外皮,留下更加白皙柔软的内里。
蒂娜一脸好奇的看着那根树枝在伊莱恩的中自发圈成了一个的、完整的圆环,表面泛着木质特有的温柔色泽,整体看上去光洁柔润,它上面生着一个的符文,和当初递到父亲中的一模一样。
女孩被拎起,腕上被伊莱恩套上了这枚木质的圆环。
“是‘守护’的意思。”
女孩若有所思。
“那您能‘守护’多久呢?”她跪坐在伊莱恩的脚边,仰头看着她。
“您的力量如果耗尽了,爸爸他们是不是就不能走回来了?”
女孩着这样近乎冒犯的话,表情却是意外的平静。
伊莱恩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露出恼怒的表情,她只是摸了摸蒂娜的脑袋,抚平女孩头顶枯黄又毛躁的头发。
“这是你们的族长需要考虑的东西,蒂娜。”伊莱恩回答道,“你的父亲有很多选择,而他接下来的选择内容,
是我判断要如何处理你们部族的关键因素。”
蒂娜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打个比方,蒂娜。”
伊莱恩又摸了摸她的头,慢慢道:“如果你出去玩的时候,拥有一颗和你父亲一样的石头,你会走多远?”
女孩眨眨眼,很快就道:“我会走到自己走不动的时候。”
伊莱恩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走回来呢?”
蒂娜顿时一呆,好一会才不太确定的:“那就只是在附近走走吧。”
伊莱恩垂眼看她:“那你带着可以庇护你走出很远的石头又有什么用呢?”
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好鼓起脸。
“你的父亲应当还不至于直接走到‘走不动’的时候,但也不会甘心只是在附近转转。”
伊莱恩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枚石头他究竟能运用到什么地步,又会做出什么样子的判断——我很期待他的选择。”
梣木的生长范围很广泛,而能找到梣木的地方肯定是土壤肥沃草木葱茏的宜居之地,当这位年轻的族长找到了她要的梣木之后,是仗着中尚可继续使用的王的庇护继续走下去,探索更多更广袤的未知领域;还是当断则断,转头往回走?
那枚石头的符文是有极限的,如何判断,如何计算,如何思考,这也是那位族长需要思考的对象。
探索未知的勇气,始终不屈的毅力,这都是人类极佳的资质;可如果不懂正确的取舍之道,那么这些就只是愚钝自负的莽夫用作修饰失败的夸大之词。
但是目前来看,这位年轻的族长并不算是让人失望的类型。
古恩希尔德的族长带领着青壮回归,他们只带回了两三天左右的物资,而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族长本人——除了一根还带着青翠枝条、无论长短粗细都很适合做杖的梣木树枝,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大人。”
年轻的族长在伊莱恩面前无比恭敬地低下头颅,双递过那枚仍散发着亮光的石头和笔直的梣木树枝。
“感谢您的庇护,带回了您所期待的梣木树枝。”
伊莱恩没有立刻伸。
“应当有更好的木材才对。”
“是的,在风暴之壁的另一头,我们能看到另外一片更加广袤的土地。”
古恩希尔德族长慢声回答。
“但是那并不是我们现在应该探索的领域,如果贸然进入,可能不仅仅是我们已经找到的东西,就连回来的路也看不到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温和却足够坚定的眼睛。
“如果您需要一根更好的杖,下一次我会为您带来的。”
这实在是非常粗糙的遮掩话术,又是过于明显的野心和宣告。
但是,女王并不讨厌。
于是伊莱恩拿起那根梣木,族长中的粗糙原木在落入她中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元素力切割打磨成了一根精巧的杖,那些切下来带着翠叶的细枝被她重新放入了族长的中,连带着那枚重新亮起来的石头一起。
“现在这根就很好,至少目前来讲我很满意。”
她微笑着道。
“——现在把它们种下去吧,古恩希尔德的族长,走到你们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去,梣木会迎风生长,将风中的元素吸收到人类可以承受的程度,梣木生长的位置就将是你的部族新生的家园。”
古恩希尔德心思一动,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否有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这是否是曾经乖僻的暴君为了指引她的子民拐弯抹角许下的暗示,可对上伊莱恩的眼睛,他又反射性低下了头。
“停下你的想法,古恩希尔德,烈风之王是
永远也不会错的,明白么。”
她只是现在想做的事情和过去的自己正好不太一样,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一直如此,大人。”
古恩希尔德完全没有反驳,很温驯的回答。
“所以种下树的是人类自己,从风暴里走出去的是人类自己,决定自己要在哪里定居也是人类自己,记住了吗?”
“当然了,大人。”
古恩希尔德继续回答道,他没有问那个巨大的还在运行的炼金术法阵的问题——提供动力的核心是那颗元素蛋,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位族长飞快的补充道:“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独断,高塔的那一位对此一无所知。”
很显然,伊莱恩姐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但是古恩希尔德还比较在意另外一个问题:“可若是梣木吸收了风暴的力量,那么王城的风暴,是不是就会弱下来了?”
常年不散的烈风是王权的象征,如此一来,算不算是损害了王的威严?
伊莱恩沉默了一会,然后她:“那就是梣木的错。”
族长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声辩解着:“可是毕竟是我们带回了梣木的树枝并种下”
“不,”伊莱恩斩钉截铁的否认道:“就是梣木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