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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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琰心中有了算盘,便在这黄巾营地里睡了个安稳觉。

    系统很想吐槽她是不是太心大了,但从第二日这营帐之外诸人的反应来看,乔琰的举动又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汉末动乱,其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争斗不休,却依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的人对风仪气度的追求。

    王献之火场逃生举止如常被引为美谈,显然并非个例。

    梁仲宁连夜将残兵逃将聚拢起来,便看到的正是这位“郑玄高徒”容光焕发地从营帐之中走出来,虽身着粗布陋服,却也难掩名士气场。

    当然要乔琰自己来,她与真正的名士还差得远。

    在原本“乔琰”所赋予她的记忆之中,兖州乔氏对行住坐卧的礼节教养,要求并不算过分苛刻,乔琰本人在穿越之前对两汉礼仪的这点琢磨,隔着千年的时代变迁,也难保有些错漏之处。

    但这二者结合在一起,用来糊弄糊弄梁仲宁这位黄巾渠帅却显然没什么问题。

    起码现在对方便觉得,这童纵然在白日里看来更显貌若好女,却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样子。

    那双本就在轮廓上稍显锋锐的眼睛,在打量着周遭黄巾军士的目光里,更显出几分迫人姿态来。

    “渠帅此番一共带来了多少人?”乔琰拢了拢衣袖,开口问道。

    梁仲宁回道:“八百有余。”

    他话刚完就见对方抬了抬唇角,似有几分嘲弄之色。

    然而还不等他发作,就听她继续道:“渠帅能破濮阳城,更能在黄巾军中为一方之主帅,想来也并非对兵法全然不通之人,岂不闻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敢问,这田氏坞堡之中,人数几何?”

    被对方这一串话给打懵了,梁仲宁迟疑了片刻后才回道,“约莫一千?”

    乔琰不奇怪他会给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值。

    自东汉光武帝起,大汉的人口普查工作就难进行得很,勾结匪徒杀害官吏的豪门大户虽在青徐幽冀四州最盛(*),兖州豪强也算不得少数。

    土地兼并在汉末发展到顶峰,豪强大户之中藏匿的私人武装人口,极难从坞堡之外看出来。

    但即便如此,梁仲宁带着八百人就敢去找起码有一千人的田氏麻烦,从某种意义上来,也实在是个能人。

    梁仲宁有点气闷。

    就算他对乔琰所的什么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法听不太明白,却也听出了这兵法道理的后半截的是——

    既然你的人数比别人少,那么要么逃要么避,总之就是没有打的必要。

    他竖起了眉头问道:“这就是足下一夜好眠之后要与我的话?”

    实在话,他倒也没真将获胜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乔琰这童子的身上。

    要不是因为郑玄声名在外,加上他就这么领着残兵败将返回濮阳,多少有些不甘心,梁仲宁也不会以此等胁迫段,让乔琰替他出这个主意,来上一出死马当活马医。

    一夜的冷静时间过去,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戏。

    在这种纠结的情绪下,若是这童上来便自己能打,不得他还要怀疑上几分。

    但现在对方不能打,他这犟脾气又上了头。

    打!当然要打!

    哪有什么人数不够就得逃的法!

    他是没学过孙子兵法,但他听过戏文里面演的巨鹿之战,人少点也不是不能赢。

    何况他这领来的多为青壮兵卒,对面却老少皆有,倘若放在坞堡之外,着实是一场一边倒的对决。

    ——当然,那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得另算。

    “我可没这样的话,只是与渠帅个道理罢了,且往坞堡一行看看再。”

    乔琰话毕挥了挥,示意他让开一条路来,自己坦然地朝着营帐之外走了出去。

    一夜的休整让她恢复了行路的力气,起码走到田氏坞堡之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梁仲宁对她这种话留三分的态度颇有几分不满,但他思前想后也觉得他算不得亏。

    田氏据坞堡而守,不会选择贸然进攻,她提出的想法若是没有可供实施的希望,他大可以不予执行,那么充其量也就是耽搁了返回濮阳城的时间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他翻身上马也跟了出去。

    不过他是骑着马不错,他此番带出来的黄巾兵卒,却大多还是步兵。

    这年头能养得起骑兵的,不是能有采购马匹和粮草资源的富户,就是北方幽并雍凉几州的地方军队,黄巾军显然不在其列,就连梁仲宁这个当渠帅的,在马战技能上也只能不过尔尔。

    整个队伍朝着坞堡进发依然得按照步卒的脚程。

    他减缓了骑速,与混在步卒中看起来矮了好大一截的乔琰行了并排,用状似无意的口吻复又问道:“足下对坞堡守御了解多少?”

    乔琰回问:“敢问这田氏坞堡中可有楼橹或是院中高塔?”

    梁仲宁的神情和缓了一瞬。

    乔琰此问,显然不是个门外汉会出来的。

    他开口回道:“这倒没有,只有外侧防护的城墙和望楼。濮阳城中的泥瓦工有被我们找来问过,这田氏坞堡兴建的时日尚短,尚未尽数完工,只将去岁的收成连带着此前的存粮存放了进去。”

    这显然是个好消息。

    后世将坞堡分作了城堡式、楼院式和楼橹式三种,其中后两种在四壁守御之外还有高塔作为指挥关和高处的火力来源,若这田氏坞堡有此物,就算是乔琰也自觉没那么大的把握攻破。

    要知道北方坞堡在前期面对非正规军和黄巾流寇的时候,守备能力实在可以称得上拔群。

    董卓后来兴建的那堪比城的郿坞姑且不论,光是在兖州与相邻的豫州地界上,就有两场记载之中极其出名的坞堡与大规模军队交的记录。

    一场乃是许褚打出的战绩。

    彼时的许褚尚未投效曹操,而是在家乡谯郡与宗族壮丁修建坞堡,对抗汝南葛陂黄巾贼。

    黄巾万余人在坞堡防守以及箭矢飞石之下,也难有攻克之举。

    另一场便是吕布来袭兖州之时,由巨野的李氏仰仗坞堡守备打出的防御战。

    此战之中,出自李氏宗族的李进甚至击败了吕布这位世之虓虎。

    由此可见,坞堡若上了规模,靠着蛮力想要攻破,只怕不太容易,尤其是上下指挥一体的那种。

    “若是只有高墙和望楼角楼,的确好些。”乔琰继续道。

    “大凡坞堡,要快速攻克无非只有两种法子,第一便是挖掘一条从底部奇袭的秘道,若是渠帅的兵卒中有精通此道的人,不妨一试。”

    梁仲宁摇头,“此法不妥,我听过有人这法子,但田氏坞堡以坚壁清野之法保持对周遭情况的戒备,若真要挖掘地道,得从更远的地方开始着。真要费这样大的功夫,反倒得不偿失了。”

    她面上并未露出任何的失望之色,只道:“那么就剩另一条了,将坞堡给骗开。”

    梁仲宁狐疑问道:“可先前我已与田氏有过交,对方有高墙硬弩,还有个当世罕见的虎将,如何会被我们骗出来?”

    乔琰:“这便是在下的作用之所在了。”

    梁仲宁并未错过,在“严乔”回答此话的时候,在眼中掠过的几分不满和傲然之色。

    但对方年岁虽,在情绪上的掌控能力却显然不差。

    梁仲宁眼见她很快将这点烦躁压了下去,复又开口问道:“渠帅可还记得之前应允过我的话?”

    他想也不想地回道:“自然记得,若能攻破坞堡,坞堡之中的粮食钱财自然是我的战利品,田氏豪强中有欺凌黔首之人,可任我斩杀,但其余之人需得放走。若这些人无处可去,愿投效我黄巾麾下,你便不再过问。”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此事我都记得,不过等能胜了再。”

    乔琰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转而朝着前方望去,脚下的步子始终迈得沉稳,“渠帅放心,尽快了结此间之事,我才好早日回返高密。”

    如此来,按照约定,她自然不会做什么消极怠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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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他们这宿营之地距离田氏坞堡不过四五里地,行不过两刻钟,乔琰的视线中就已经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土地。

    而在远处实墙环绕之处,正是田氏坞堡。

    坞堡所在之地本以高处为佳,要的正是一个易守难攻,但濮阳此地位处黄河冲积平原,乃是地势平坦之所。

    在难以找到这样的高处落脚后,田氏便退而求其次,选择远离官道又临近水源之处结建。

    原本田氏所想,大抵是此地能与濮阳城成守望相助之势,纵然有流寇来袭,也只需守到守军来援即可。

    谁知道黄巾一起,濮阳城中内应联合,倒是让其先落入了黄巾之,反而这田氏坞堡,成为了城外的一处安生之地。

    正如梁仲宁所,乔琰举目看去,便见这坞堡之内并无高塔,只有望楼角楼环绕在这厚重的坞堡墙垣之上。

    或许同样是因为建造仓促的缘故,周围的壕沟只挖掘了一半,还有些未及彻底收拾的乱状。

    但零落四周更多的,还是此前两日在梁仲宁率人进攻坞堡之时,从其中射出的箭矢,以及先前留在此地的黄巾兵卒尸体。

    当然,乔琰将眼前情形看得分明,这坞堡望楼之上负责巡查的田氏族人也同样看到了这支回返的队伍。

    以乔琰未曾经由训练的目力都能看到,一道人影在朝着这方的望楼之上闪了闪,显然是前去报信去了。

    “足下总不是让我等再行进攻一次?”梁仲宁对着队伍比划了个止步的号令,便看到那远处的墙垣之上又一次出现了让他头疼的弓/弩箭矢。

    田氏显然对他可能折返早有准备,这坞堡上下更是已经形成了一套极其有秩序的防御体系。可想而知,他若贸然攻击,只怕损伤会比上次还要大。

    乔琰闻言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既然了要骗,自然要用些巧劲。

    在梁仲宁的目视之下,乔琰向一名士卒借了一把剑,在地上画出了个方形,这正是前方田氏坞堡的形状。

    而后她以剑作笔,将目之所及的范围中,自坞堡中射出的箭落定之处,在这地上的图样上不疾不徐地画了出来。

    坞堡之内的人警惕于这伙卷土重来的黄巾将要有何种行动,乔琰却看起来悠闲过了头。

    她在梁仲宁的批准下,紧接着便领着二百余人环绕着这坞堡走了一圈。

    也实在该当感谢梁仲宁这位渠帅,在乔琰抵达前的两天内,他堪称锲而不舍地试图在这坞堡之外尝试寻找突破口,也留下了诸多交战的痕迹。

    等到她回返到先前刻画的图样跟前后,过了半刻钟,这地面又多了几道线条。

    乔琰做完这些方才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在梁仲宁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来。

    想来若非顾及她那并未被拆穿的郑玄弟子的身份,只怕他都想将中新换的那杆枪捅过来了。

    他又哪里知道乔琰所画的每一处射箭落点都是实地复刻而来,绝非在乱涂乱画。

    他看到的只是,在乔琰做出这番举动的同时,自那远处的望楼之上,有人朝着他比划了好几次挑衅的势。

    乔琰将这番互动看在眼里,唇角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渠帅若是闲着,不如先去那射程之外叫骂一番好了。”

    梁仲宁:“?”

    “方才笑而已。”

    完这六个字,她忽然一改先前悠闲的姿态,更是沉下了语气,显出与年龄有别的威严来,“现在些正经的。我想劳驾渠帅替我做两件事。”

    梁仲宁颔了颔首,示意她尽管开口。

    “第一件事,请将队列中擅射之人挑选出来,交予我安排。”

    这对他来并非什么难事。

    乔琰顿了顿又道:“第二件事,渠帅先前,要挖一条通往坞堡之下、将其从内攻破的地道不容易,那么——”

    “如果只需要挖一个足以让人摔进去爬不上来的坑,又需要多久?”

    作者有话要:  (*)出自孙子兵法

    (*)人口普查的活不好做,见后汉书光武帝纪下——

    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

    (*)补充明一下500人打坞堡的可行性:曹操下的满宠干过,当然因为黄巾军没有满宠当时里的精兵给力,对面坞堡里现在还有个典韦,乔妹需要迂回一点搞。

    明天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