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036(一更) 雏凤清声
别刘宏没想到在洛阳会出现这样的一幕,由此生出了兴趣,就连乔琰都没想到,她本是打算往那灵台一行,见见大汉的天文官方构的——这也算是因她曾经引用过的汉末天文学而生出的兴趣,非要起来也能是往大汉祭祀之地为祖父祈福。
却没想到会在路上被杨修给拦住。
现在的杨修又不是后来那个屡次揣度曹操想法,甚至留下了那个鸡肋解释的杨修杨德祖。
生于公元5年的杨修若是按照周岁计年,也就只有九岁而已。
他比乔琰还一岁!
他何止是尚不曾有德祖这个在及冠之时才会有的字,更在这儿垂髫之年还束着总角双髻,顶着个观音兜风帽,也不过是因为出自弘农杨氏,在上衣下裳的衣着上更酷似少年郎而非稚子,又在急步朝她走来的时候脚下现出的那双照玉歧头履也颇显富贵之态而已。
仅此而已。
在他上来便自报家门后,乔琰的唇角微微一抽。
此前见到还只有二十多岁的刘备之时,乔琰便已不免有种奇怪的时间门混乱感,在见到只有九岁的杨修之时,这种感觉尤甚。
想想他后来因牵扯进曹丕和曹植的夺嫡之战中,最后落了个被扣上罪名处死的结果,多可从中窥见,其人在行事作风的确少了些收敛。
当然,源自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两方士族势力的家世支撑,就连卞夫人都盛赞其“贤郎盛德熙妙,有盖世文才”的才学傍身,杨修此人便是稍显狂傲也着实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前提是处在一个尚未到乱世的环境下。
当然在现在的孩童时期也勉强勉强可以算能接受吧。
不,还是有那么点微妙的。
此前乔琰为活命也为了积攒下自己的第一波名声基本盘,对上的不是豪强宗族就是黄巾渠帅,再便是那大贤良师,合作配合的人不是大汉三名将皇甫嵩、卢植和朱儁,就是刘备、曹操这些未来的枭雄人物,已经快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情况给忘差不多了。
现在却骤然被一个当真只有九岁的孩子找上门来,实在是让她有种不出的不对劲。
更有意思的大概是,杨修祖上已出了三任太尉,因为此等显赫的家世,他在京官家庭出身的童子中无疑是头一份的,以至于不管他到底是有意统领还是无意召集,总归在他找上乔琰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群公子。
但凡换个时代,这就成了学生打架了!
只不过杨修这边带的是同龄人,乔琰这边带的却是个金牌雇佣保镖典韦。
好像算起来还是她更社会一点。
乔琰轻咳了一声,示意典韦别做出这么一副凶神恶煞想要打架的样子,这才迎上了杨修。
他后面跟着的那一串伙伴被跃跃欲试要动的典韦给吓了一跳,唯独这位太尉之孙还挺着个胸膛,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站定在了乔琰的面前。
乔琰问道:“杨郎君以何事寻我?”
杨修回道:“修听闻乔侯善辩多谋,乔侯未抵洛阳之时已有闻名,修虽年少却已通晓诗书,想见识一番足下本事。”
他话之时打量起了面前的女童。
有他的那些个伙伴指路,加上乔琰身边的典韦特征明显,他显然也没有认错人,可他顶多就是从乔琰的表现看出了她在处变不惊上的确有些本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到底有何等本事能剪除黄巾势力,以至于并非靠着世袭,而是以自己的本事得到了那个乐平侯的爵位。
在听闻祖父因反对给出县侯这样高的评价,而在朝堂之上多少有些受挫后,杨修更是盘算起了要以同龄人相斗的方式替祖父找回些颜面来。
杨修年纪是,可因为杨赐和杨彪的缘故,他耳濡目染都是大家之言,更是时常前往太学旁听,想想乔琰到底不在洛阳中长大,光在师资力量上都无法跟他相比,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为此他不惜让人盯着那延熹里,却直到今日才收到乔琰从里中走出来的消息。
杨修当即就带着人将乔琰拦在了半道上。
实话,杨修是没想过这种挑战会被拒绝的。
汉末的学术风气处在一个相对开阔的状态,看看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那两拨人打架的战况就知道了。对对方的论点或本事有何不服之处,自然可以将其摆在明面上来,这还真不是什么鲁莽行径,反而可以称之为名士气度。
杨修更以自己这少年天才的心态来上一出以己度人——
乔琰年少封侯,可是年十岁就已志业有成,这样的人总该是有些傲气的,面临被人当街挑衅这样的话,换成是他处在这个位置上,横竖都得把场子给找回来。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乔琰回道:“恕琰实难从命。”
见乔琰完这话就有转身要走的意思,杨修连忙将她给拦了下来,“为何不愿与我相比?你为太尉之孙,我也为太尉之孙,纵然一方落败也不至损声望清明,修自祖父处听闻乔侯三辩,深觉乔侯见闻广博,堪为同辈之冠,但修亦自负博学,故而有三场门类之斗相试。乔侯何不听听此三斗为何,再行决断?”
像是生怕乔琰不信一般,他又朝着远处一指,道:“倘若不信在下有此本事,太学之中友人皆可为在下作证。”
大约也不必去寻那太学之中的友人,乔琰被杨修堵住的地方本就在洛阳南门往洛水浮桥而去的那条大街上,距离太学着实不远。
此刻这两方儿相斗的特殊场面,早有人在道旁围观,骤然听见杨修这般,当即有人接话道:“不错,杨郎君的确才气横溢,若非年龄尚,早该正式做这太学之中的童子郎了。”
童子郎,这名号的下限年纪,在东汉的历史上也得有个十二岁,杨修这九岁还是稍稍破格了些。
但这法已经足够证明他确非等闲之辈了。
回话之人的判断顿时得到了在场诸人的认可。
当然其中自然也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奈何杨修这便发起挑战的理由充足,乔琰这边拒绝的理由也很充足,她开口便道:“多谢杨郎君看重,然而祖父病重,琰无心与人相斗。”
杨修愣了愣,意识到这好像还真是乔琰此时的情况。
虽乔玄病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乔琰到底是初来京城不久,若是在祖父命悬一线的时候还与人当街约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而以乔琰看来,就算她不扯乔玄病重这样的幌子,她也并不适合答应杨修的这一约战。
一旦相约她就必须竭尽全力取胜——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靠着驳倒张角,累积战功,加上正好遇上了个世家与官宦相斗、皇权居中平衡的好时候,而得到了这个旁人难以轻易获得的爵位,可一旦落败——
就跟张角会失去黄巾起义领袖的地位一样,她也会因为自身不够有不可替代性,而被视作是可以随时寻人取代的存在!
但取胜的话,也等同于在将弘农杨氏的面子往地上踩。
她可以在前来洛阳的路上对袁绍不假辞色,毕竟被刘宏派出来宣旨的队伍里,毕岚为正,袁绍为此,遵循天子之意对正使更亲近些是得通的。
可若是当街打击太尉后裔,那就有些不妙了。
乔琰可接的乔玄政治遗产本就要大打折扣,不宜再多树敌。
“可”杨修想试图反驳乔琰这个拒绝的理由,却发觉这还真不太好。
尤其是他观摩之下,觉得乔琰面上的确稍有几分疲态。
杨修又不知道这是乔琰折腾那块菜畦,因为翻地施肥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亲自来做,多少有些不太擅长,让自己过于劳累了些,还当真以为乔琰这是忙于照顾祖父。
不过他到底思维活络远胜常人,在卡壳了片刻后又与乔琰道:“那么我二人换一种比试方式如何?”
不等乔琰拒绝,杨修已经自顾自地了下去,“正值月末,月旦评将至,汝南许子将为避战祸前来洛阳,此前每月于清河岛上举行的月旦评,于六月改为在洛阳黄郊鼎中观举办,不如我二人皆前往一行,试试谁人能得到许子将的评价可好?”
他又补充道:“许子将评人公允,也不因谁人出自权贵之家就对之另有优待,我杨修也没这法子让其开门迎客,由此更见真本事。”
杨修这话倒也没错。
许劭此人虽不太讨人喜欢,更有传闻他跟一道主持月旦评的堂兄许靖之间门多有龃龉,而那些个一朝得月旦评而闻名于天下的人中,也自然会有那么一两个漏之鱼,但可以确定的是,许子将确实是在用心经营这月旦评的名声。
袁绍为了避免在许子将这里得到一个恶名,在返回汝南的时候甚至要摆出那么个轻车简从的做派,生怕许子将给他来上一句“四世三公之家,尸位素餐之徒,骄奢淫逸至极”之类的评价,那对他的声名无疑具有毁灭性的打击。
袁绍都这个样子,杨修也就更不可能因为家世的缘故得到特别的优待。
“何况——”杨修是铁了心要跟乔琰一比,又拎出了个理由来。“倘若许子将为乔侯张目评,得一贤名,乔公于病中听闻也该颇觉慰藉才是。”
这便是将乔琰以乔玄为由头的路子都给堵了。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乔琰若是还避战不应,那就不是纯孝,而是名不副实了。
所以这以谁能撬开月旦评之门的赌斗,她还非应下不可。
她果断回道:“好,我跟你比。”
这便是为何毕岚会在听闻了消息后,在跟刘宏简短汇报的时候的是——
“正逢六月初一月旦评将至,杨修便与乔侯相约一比,何人能在今次得到许子将的评论。”
来,对于这月旦评,乔琰还当真是有些好奇的。
曹操就曾经得到过许子将的月旦评的评论,的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但是这个评价在有乔玄先给了他那个命世之才的评价后,还是在胁迫许子将的情况下方才得到的。
乔琰此前读史书的时候便觉那“伺隙胁劭,劭不得已”,简直不出的有趣。
可惜她既然管曹操叫了一句世叔,总不能又当面问他,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胁迫人家的,到底是摸了把刀出来呢还是来了出什么别的戏码。
总之这汝颍固多奇士的产物之一月旦评,在曹操这里是得了这么个支使的结果,怎么想都觉得有意思得很。
也正如杨修所,这月旦评本是在汝南清河岛上举办的,自然不在洛阳,倘若是寻常情况下,乔琰到了这洛阳来,是不可能见到许子将的。
可偏偏因为黄巾之乱的缘故,这种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颍川长社之战前,就已有黄巾势力流窜到了汝南地界上,因汉军首战失利,许劭和堂兄自然是要担心一番他们倘若还身在汝南的话会否有什么危险。
想想洛阳八关的守卫,怎么都要比黄巾随时可能大举攻来的汝南安全得多,他们便转道来了洛阳。
但来是来了,以许劭的作风却也只住在了洛阳西南方向郊外,也因有黄帝祭坛而被称为黄郊的鼎中观内。
鼎中观还真不能望文生义觉得这是个道观,这个“鼎”字的由来乃是“武王伐纣营洛邑而定鼎”的意思,姑且可以将其视为历史沿革的纪念遗迹。
许劭的这个决断也让洛阳士人对他更高看了一眼。
既抵洛阳,便免不了和权贵接触,但许劭显然做到了不为外物所动。
他经营月旦评多年,可以已经有了资本凭借这个“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的评价,得到三公的看重,从府掾的位置做起,直到一方州郡长官,他却并未这么做。
而是居处洛阳之郊,继续这可称为“汉末人物点评月刊”的行当。
也正因为如此,即将到来的六月初一之评,并未因为汝南士人的缺席而让清议之风有所衰减,反而因洛阳士子的追捧,在这六月初一未到的当口,一向少有人至的洛阳郊外,围绕着鼎中观,多出了不少人来。
他们或是持书而立,或是幕天席地而坐,在乔琰和杨修抵达的时候,举目四望之间门竟有种形似“浴乎沂,风乎舞雩”的盛况之感。
“童子六七人”乔琰扫了眼杨修和他身后的那些个跟班,觉得这个情景更像了。
因乔琰这话出也不过是个自言自语罢了,杨修并未听清她在什么。
还不等他问出,就听到乔琰问道:“我听闻杨太尉有举荐许子将之心,遭到了拒绝,杨郎君竟不怕他因这个缘故而对你薄待吗?”
杨修笑道:“我听闻子将先生之评,公平正当,褒贬得宜,更莫不自臧否人伦起,于察言观色后定论,祖父之举乃是看重先生察举清明,并无坏心,而我杨修便是杨修,今日前来也不是顶着杨赐之孙的身份来的,人已在此,何故谈长辈往事?”
杨修见乔琰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回道:“我现在方知,你的确有此资本约战。”
得了这个肯定的答复,杨修也不由在面上浮现出了一缕喜色。
但得了乔琰的夸赞可没什么用,杨修要的是在月旦评中胜出。
杨修并不知道他和乔琰的月旦评之斗,因刘宏对乔琰的在意而已然知晓,更是让人前来查探这比斗的发展。
他现在只知道,他放话是放得挺干脆,但在走到那鼎中观近前的时候,还是不免感觉到了点尴尬的氛围。
这可实在不能怪他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在一众成年及冠的学子士人甚至是想要得一贤名进而擢升的官吏之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年龄如此之的,简直像是在这人群中拍下来了一截,着实是过于醒目了一点。
杨修的那些个伙伴早因为这种极容易引人注目的情况,而停留在人群之外了,唯独剩下的也就是杨修和乔琰二人。
他朝着这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看去,却见对方在这周遭的奇异打量之下,也丝毫没有展现出任何露怯之意,也不曾以什么佯装镇定的姿态来欲盖弥彰。
杨修咬了咬牙,自觉自己不能在此事上丢脸,也跟了上去。
因乔琰走得快些,杨修便见那站在距离鼎中观最近之处的一青年瞧见乔琰后轻咦了声后问道:“稚童也欲凭月旦评而龙升乎?”
得到许劭正向点评的人,大多不需多久便会在仕途上得到擢升,故而此人用的也是那句许劭拔士有若“龙之升”的法。
但无论是乔琰还是杨修都听得出此人的潜台词,童不可称龙,倘若不得龙升,岂不就得落到那个“堕于渊”的地步?
然而下一刻杨修便听到乔琰回道:“君岂不闻有言,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人闻言一噎。
实话他也的确没听过这句话,谁让出此话的乃是后世的李商隐。
在不敢自己确实孤陋寡闻,和被乔琰镇定异常的目光注视,他心中不由一乱的双重打击下,此人一番思量后拱回道:“是在下失礼了,年少亦可为英雄人物。”
他话毕便给乔琰让出了一条道来。
杨修先前还为自己一番对祖父和自己的立场评论得了乔琰的赞许而欣喜,现在又不免觉得,他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平生劲敌,果然是一件不曾出错的事情。
但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到底该当如何想出一句比之乔琰更妙的话,来证明自己也有这个站在此地的资格,因为随同乔琰挤到了前排后,他便发觉这鼎中观的门竟然是牢牢紧锁的。
这跟他此前听闻过的许劭兄弟举报月旦评时候的规矩稍有些不同。
“祖父,子将先生在汝南,清河岛来客不拒,环绕而坐,先生与兄主持议会,定选议题人物,可今日似有不同。”杨修声道,“我本是想着,若还如先生在汝南时候规矩,正好你我可上前自荐,若在场之人不知我二人,便有一较高下之所,可这门户紧闭,倒像是”
像是没法按照他的计划执行了。
乔琰想了想,朝着那先前为她让路的士人问道:“敢问兄台,此前有何人进去了。”
那人见其中一儿面露难色,生怕这孩子也冒出什么惊人之言,干脆利落地回道:“韩元长、陈元方、大将军长史、令史,王公节,陈孔璋以及许子远等人都进去了。”
这是如今的洛阳名士啊
虽然这些人的声望不能跟后来前来洛阳的荀爽与何颙等人相比,却也是如今的洛阳城里最敢也最能的一群人。
也就是,原本的汝南清河岛公开论坛,因为洛阳士人的数量太多,也不像是此前在汝南举办的时候一样,能靠着循序多次而将人分开来,这鼎中观明显也坐不下这样多的人,于是在此地因地制宜地转为了个封闭式论坛,在观外的人则是直接等着这个论坛结果。
这样起来的确是易于操作了些,可也正如杨修所言,这样一来又如何能让二人的名字进入那些人的视野之中呢?
乔琰显然是不能跟曹操一个操作路数的。
要知道她身在洛阳城中也就代表着乔玄的形象,自然不能干出让典韦破门而入的举动。
若是她真这么做了,只怕随后再如何表现出众,又如何道歉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还是得走正路。
她琢磨起了方才这人所的几个人名陷入了沉思。
韩元长,那是博士韩融;
陈元方,那是太丘长陈寔之子,也是陈群的父亲;
何进的长史王谦,他自己的名声倒是不算响亮,却有一个位列建安七子之一的儿子名叫王粲;
令史边让,就是那对曹操多有轻蔑贬低,最后惹来杀身之祸的狂士。
王公节,这是后来官至河内太守的王匡;
陈孔璋就不了,这正是那位以文采著称的陈琳;
最后的许子远,正是先投袁绍,又在官渡之战投效曹操的许攸。
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利用的共同点呢?
好像还真的有!
“你在想什么呢?”杨修忽然出声打断乔琰的思索。
乔琰心中已有了盘算,便回道:“我在想,既然门扇已闭,我们人是进不去的,那么何妨我们一人写一篇策论送进去请观中之人指摘?”
她在这话的时候环绕周围,收到了不少像是在看初生牛犊的好笑目光,这意味着并非是没人想过这样做,但陈琳与边让都是当世极负盛名的文采横溢之辈,等闲之人又哪里敢将自己的文章在这种月旦评的场合下送到这些人的面前,万一非但没有因此而出名,反而得到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评价,岂不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偏偏乔琰在确定了观中人身份后,胆敢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
而杨修也敢!
反正他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是不必怕的。
他年纪尚,就算在文辞上稍有逊色,也不至于得到长辈的毒辣批判,反而还能得到平日里不多见的高士点评。
想到这里,他当即回道:“好,拿纸笔来!”
只是要写什么,才能让自己在跟乔琰的比斗中取胜杨修咬着笔杆子琢磨了半天。
他眼角的余光正看到乔琰下落笔如飞,似乎是腹中早有沟壑,在此时也正好尽数地书写出来。
杨修见此连忙挪开了目光,生怕自己受到乔琰的影响而急躁起来,但见乔琰这个洋洋洒洒的架势,他还真有些好奇她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他此前还听祖父分析过乔琰对上张角的第一场辩论,那便是典型的靠着论据之多一蹴而就达成的压倒胜利,莫非她这次还要用此等办法?
可惜他就算再怎么好奇,在两份策论被送入鼎中观内的时候,他也没能提前一观。
谁让他自己也对所写之物颇为满意,不想让乔琰提前知道。
他心中腹诽着字数多寡可不是评判标准,却也不免在对上乔琰沉静的目光之时心中一慌。
这一慌之下他便只能掰着指计算起了时间门,可怎么看怎么觉得时间门过得好像有点慢。
然而事实上,在他掰完了一轮指后,这两份策论才被观外仆从送到了许劭的面前。
在观外发生的插曲,连带着乔琰所的那句“雏凤清于老凤声”,早在她和杨修开始动笔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许劭和在座数人的耳中。
一个是太尉杨赐之孙。
一个是上任太尉乔玄之孙,也是陛下亲自加封的乐平侯。
这样的两个人联袂出现,但凡年纪再年长些,又若是再有官职在身的话,便只怕是许劭不得不评点之人了。
但现在嘛,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种不出的滑稽之感。
不过人都是有些看乐子的恶趣味的,总归这些人都挺想知道,这两个孩子为了让自己得到许子将的看重与评点,都拿出了什么东西来。
因杨修交得晚些,便正好压在了上面,许劭先看的就是这一份。
刚看了两行他便笑了出来。
“此子通权达变之能当真有些意思,诸位猜猜他写了何物?”
许劭本就是在自问自答,也没等陈琳等人回复,他便继续了下去,“他将自己和祖父的问答相对给记录了数条,这答复里颇有童趣,又自有些想法。此子聪慧啊,这下头已有了太尉的点评,不足之处已然列出,我便是再有什么可堪评述之言,也着实不必在此时出来了。”
“子捷对,好得很。”
他将杨修的问答集选给搁置在了一边,拿起了乔琰的一份。
他本以为两人相差不过一岁,也都有神童之名,想来应当差别也不至过大才对,可当他拿起乔琰递交进来的绢帛书后,便神情一怔。
这不是杨修那种取巧方式的写法,而是正儿八经的策论。
他越读到后头越觉心惊,下意识便已拍案而起,见其余人朝着他看过来,他忙道:“元长、公节、孔璋请速与我一观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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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觉得自己已经数了第八轮时间门了,那鼎中观大门还是紧闭着,就仿佛他们投入了两封书帛后,就有若石沉大海一般,根本没有得到观中之人的回应。
他甚至觉得周遭之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戏谑之意。
偏偏乔琰还老神在在地立在那里,让他想要甩袖离去的想法又给收了回去。
也正是在他的耐心将要告罄之时,这鼎中观的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隙,而后被门后一个中年文士给打开了。
此人踱步而出,中并未持有任何东西,只是在行出数步到了他们面前后,朝着杨修拱作了个礼。
他开口道:“恭喜杨郎君,子将先生给郎君的评价是——捷对之才,胆魄可嘉。”
杨修心头一跳。
这虽然只能算是一条中肯的评价,可这条评价对现年还不满十岁的他来已算是意外之喜了!
话中的意思不难理解,的是他杨修是个才思敏捷之辈,但也只能算是敏捷应对罢了,现在因为他年纪,所以给了他一个胆魄可嘉的评价。
但这句评价的意义绝并不只是如此。
这里面还存在一个潜规则。
九岁的杨修敢以这种方式先从许劭这里得到一条评价,那么等到他成年之后便可以再行去找许劭更换掉这个幼年的评价,而不必如其他人一般,为求得一条点评而苦等多时。
这就算是已经有了个和许劭搭话的由头了!
比起他祖父直接被许劭给拒绝了拉拢的情况,怎么看还是他更胜一筹嘛。
他脸上露出了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可还不等他转向乔琰显摆,就已经看到了那中年文士转向了乔琰。
因他表露出的笑意更显温和真切,杨修陡然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便见这中年文士朝着乔琰拱作礼道:“恭喜乔侯,子将先生给乔侯的评价是——”
“丹墀对策士,雏凤有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