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识意就在头颅几乎要裂开的剧痛中醒来。

    梦做到了哪里,他完全忘记了。

    但是就在他醒来的这一瞬间，他被人一把抓住了头发，狠狠地往床槛上猛地一撞。

    梵识意就算是修士,也是会疼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但是很快挣脱了那只。

    天光微微亮，他也看清楚了面前是谁。

    少女披散着头发,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睁着眼睛，冷酷无情地看着他。

    那眼神空洞洞的,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竟然带着十分惊惧惶恐,甚至要尖叫出声一般。

    梵识意忘记了自己的疼痛,不安地伸去捉她的：“阿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梵婴猛然甩开他的，随后朝着床的另一头逃去。

    他眼疾快地握住她的脚踝：“阿婴？你逃什么,我是”

    梵婴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会，转头看见他的时候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洪荒妖怪一般：“滚开！”

    梵识意被她一脚踹开，正好揣在脸上。

    梵婴这一脚并没有留情，相反像是真的担心他杀了她一样。

    梵识意觉得她这样不正常。

    梵识意轻轻脚地爬上床，靠近了角落里的她，柔声道：“阿婴,你到底怎么了？”

    一道寒光闪过。

    梵识意错愕不及躲闪，险些被划破了喉咙。

    不过虽然没有划破喉咙，但是他还是挂了彩。

    他的右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梵婴低头，戒备地野兽一般,但是偏偏神色不太正常，陷入狂乱一般。

    系统都差点被她的演技骗过了。

    系统忍不住道：“你刚刚那一脚，还有那一记划破脸,是故意的吧？”

    梵婴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回答它的。

    她正玩得开心呢。

    系统也看出来了，识相地没有打扰她——宿主之前的记忆里，继位第二天的那一场戏剧，还血淋淋地留在它的印象之中呢。

    梵识意看见了她里握着的匕首。

    他不知道梵婴为什么这么钟爱这种冷兵器，竟然还在床脚这里藏了一把。

    她是害怕他晚上会对她做什么吗？

    但是现在梵识意已经来不及生气，他的目光只牢牢落在了梵婴中的匕首上。

    梵婴现在状态不稳定，好像是见到什么幻影一般，拿着那匕首乱挥，梵识意不能靠近，也担忧她这样会伤到自己。

    刚想到这里，梵婴的腕一转，那匕首竟然朝向了自己。

    梵识意瞳孔一缩，就在这一瞬间，梵婴感受到一道纯正的灵力打在了匕首上。

    她顺其自然地松了——难不成还正要划自己不成？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才不干那种事呢。

    梵识意看准了时，将梵婴禁锢在怀里。

    梵婴现在毫发无伤，不过倒是他，脑门上还挂着一个刚刚被梵婴抓起来磕头的红印子，还在渗出血，右脸是被梵婴划破的，左脸还被梵婴踢了一脚。

    系统几乎可以确定梵婴就是故意的。

    梵婴这个时候还对它吹了一声口哨：“打人就是要打脸嘛。”

    打脸最伤自尊了。

    不过眼前的梵识意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伤害了自尊，相反，他紧紧抱着梵婴，丝毫没有把她刚才带来的伤害当做是故意的。

    “阿婴，没事了。”他只是低声安慰她，“梦已经结束了，我在呢。”

    “你在有什么用。”梵婴对系统吐槽，“你自己都在做噩梦呢。”

    但她还是配合的，伴随着少年轻拍脊背的节奏，慢慢平复了呼吸。

    感受到怀里的人不再反抗，少年松了口气。

    再垂下眸的时候，却对上一双脆弱的点墨般的双眼。

    梵婴眼眶通红，抓住他的衣袖，随后将脑袋埋在他胸腔。

    他现在已经比原来长高了不少，再了，以前他们也没有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

    梵识意僵硬了一瞬，随后轻轻收拢了臂，将她抱紧。

    他的顿了顿，继续拍着她的后背。

    少年声音晦涩：“别怕，我在呢。”

    “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梵识意低声道。

    梵婴这才像是安下心来了一样，随后她咕咕哝哝，惊惧不安道：“王兄，我看见了我母后。”

    梵识意皱了皱眉头：“阿婴，她已经死了。”

    梵婴眨了眨眼，一滴无比虚伪又无比真诚的眼泪掉下来：“可是我真的看见她了。”

    她伤心欲绝道：“你不相信我？”

    随后，她又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往梵识意肩膀里缩：“她就站在哪里！”

    梵识意眉心一跳，随后转向她所指的方向。

    如他所料，什么都没有。

    他是修士，能够感知到一切污秽邪祟，一般的污秽邪祟也不敢轻易靠近他所在的地方。

    然而梵婴还是一再坚称：“她就在哪里。”

    她一如既往无辜：“她是来找我索命的吗？可是我不是故意杀了她的”

    一切的哭诉无辜，哭诉自己是受害者，在梵婴身上都格外让人接受。

    梵识意并不觉得哪里奇怪，他只是柔声顺着梵婴的话安慰她道：“没事，有我在，你忘记了，我是修士，鬼魂怨灵不敢靠近我的。”

    梵婴执拗地抓住他的衣袖：“可是她就站在你身后。”

    实话，系统都在这一瞬间有点发麻了。

    幸而男主心态好，只是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没有。”他告诉她，随后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的眼睛，“你是不是病了？”

    梵婴哆嗦了一下：“王兄，你会帮我的对吗？”

    梵识意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点头：“什么？”

    梵婴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他：“我怀疑我被人下了致幻的药。”

    “你怎么知道？”梵识意下意识问道。

    梵婴委屈道：“你不信我吗？当年我就是用致幻药让父皇身体变得虚弱的。”

    梵识意默了默，随后信了。

    “你会帮我查是谁想害我的，对吗？”她跪坐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像是等待救援的，湿淋淋的野兽幼崽。

    明明是让他帮忙，却让他臣服了。

    梵识意答道：“我会去查。”

    梵婴忽的笑了，她道：“我知道王兄是最喜欢我的。”

    梵识意下意识想问道，那你呢？

    但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他几乎是立刻就起身让人去查了。

    下的侍卫看见他这副尊容，都吓了一跳，以为来了刺客。

    梵识意却并不在意，简单吩咐检查宫中饮食，留意行为不自然的人之后，又走回了殿里。

    回到殿中的时候，梵识意发现梵婴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心沉了沉，下意识就想到她是不是跑了。

    但是他很快想到，她舍不得跑的。

    梵家的江山还在他上，她舍不得什么都没捞到就离开的。

    很快，他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王兄，你回来了。”

    随后他定睛一看，看见耸起的被子包里，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梵婴原来是缩进了被子里。

    他亲将她抱出来：“怎么了？”

    梵婴看着他，随后又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你了。”

    梵识意问道：“为什么？”

    梵婴朝着他背后看了一眼，随后轻轻在他耳边道：“她一直站在你背后。”

    她的话对一个修士来没什么，但终究让人心头一跳。

    梵识意想了想，却道：“别怕，她就算真的来，我也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你清醒一点啊！系统简直想对着他怒吼，就算对方来找梵婴索命也是正常的啊！

    梵识意揉了揉梵婴的头，和梵婴恰恰相反，梵婴现在是在他怀里就十分不安，然而他将梵婴搂在怀里却觉得安心，也再也听不见心魔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了。

    他甚至有点沉溺于这种感觉了。

    这或许就是堕落的开始吧。

    梵识意下意识想到，如果这个坏蛋愿意一直这样主动拥抱他就好了。

    就算是她拥抱他的时候，用匕首捅破他的心脏都可以——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闪过什么画面，好像觉得这件事情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般。

    “王兄，无论查到谁害我，你都会处决他的，对吗？”梵婴在他怀中幽幽道。

    他没将刚才那熟悉的感觉放在心上，随后轻声安抚梵婴道：“阿婴，只要你听话，我总是向着你的。”

    *

    第二天，梵婴就找出了害她的人。

    虽然是害她，但其实她是装作被害了。

    真正吃下了混着药物的酥酪的梵识意因为心魔本身的操控，一点都没有发现。

    梵婴亲自抓住了那日献上酥酪的婢女。

    那婢女被抓住的时候还一脸不服和厌憎：“废帝焉敢如此！我是大司空三女”

    梵婴笑了笑，俯身去勾她的下巴，笑盈盈道：“你老子是谁都没用，更别是大司空了。”

    她一字一句，眼神清澈地告诉她：“怎么？你不信？”

    “你动不了我！”那婢女怨恨地看着她，“你不过就是个废帝罢了！”

    梵婴笑了笑，没话。

    随后直起身子，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死不悔改，那就杖毙吧。”

    那婢女瞪圆了眼睛：“你！”

    周围的人也迟迟不敢下：“殿下，这是大司空的三女。”

    大司空把她送来伺候梵识意也是大有深意的，原本是想让她做摄政王房中人的

    梵婴笑了笑，那笑意很冷：“杖毙。”

    艾看着这有点陌生的王女殿下，下意识有点害怕。

    然而，下一秒，艾却看见她回过头，带着眼泪看着她，控诉道：“姐姐，他们都不听我的！纵容别人害死我！”

    艾的心一瞬间就坚定了。

    她看向那婢女的眼神越来越冷。

    梵婴柔声道：“姐姐帮我打死她，好不好？”

    艾打了个哆嗦，她还没有杀过人。

    梵婴却带着期望看着她：“姐姐会保护我的对吗？”

    系统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故意的。

    “你怎么能让好人染鲜血？”系统控诉她。

    梵婴轻笑一声：“我这是在锻炼她啊。”

    “也是再给她会，继续跟在我身边。”她勾起唇，“至少她迄今为止的表现，十分符合我的心意。”

    艾接过长杖，心出汗，有些发抖地靠近了那婢女。

    她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是要害死殿下的坏人，高高扬起的长杖正要落下，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睁开眼睛，错愕地看见梵婴一张含笑的脸。

    梵婴对她道：“姐姐不喜欢杀人。”

    艾担心自己被她抛下，下意识道：“不，她是坏人”

    梵婴却柔声道：“姐姐现在还不习惯做的事情，我不会让姐姐做的。”

    艾眼中掠过一层感动：“殿下。”

    “但姐姐以后为了保护我，一定会有杀人的那一天的。”梵婴慢条斯理道。

    艾咬了咬唇，随后坚定道：“奴婢可以的。”

    梵婴笑了笑，随后自己亲拿起长杖，掂量了一下，随后高高扬起。

    一声惨叫。

    那婢女根本没想到就算没有人帮梵婴动，她也对自己下了。

    梵婴在她耳边恶魔一样低语：“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梵婴只打了一棍子。

    剩下的早被看清楚颜色的仆从接了过来。

    在一声声闷棍打肉中，那婢女总算招了，本以为进了宫是享福成为王妃的大司空三女气若游丝道：“是父亲让我做的，让我找会杀了你，你一直怂恿摄政王杀了他，他要先下”

    罢了这一席话，她便昏死过去。

    梵婴“啧”了一声：“早不就好了。”

    她愉悦道：“总算能收拾那老不死的东西了。”

    “殿下，她晕过去了。”婢女们一脸为难地等着梵婴的指示。

    梵婴大惊失色：“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人都晕过去了，你还打？”

    婢女们一脸憋屈，随后还是将人抬了下去——不是您打她的吗？

    系统倒是很新奇梵婴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婢女。

    梵婴答道：“不过是个被家族利用的棋子，也蛮可怜的。”

    她咋舌道：“大司空那老不死的倒是心狠。”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三女哪里是被送来当摄政王妃的，就是被用来当枪使的。

    到时候她死了，要是被查出来了，就拿这姑娘祭天。

    梵婴一本正经地对系统道：“看看，这就是男人啊。”

    相信男人，倒霉十年。

    而就在婢女们将那三姐抬下去的时候，梵识意回来了。

    恰逢其时的，那三姐悠悠转醒，一眼就看见了梵识意，泪眼朦胧呼唤道：“殿下！”

    梵识意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是走到梵婴面前，问道：“查出来了？”

    梵婴的动作倒是比他快多了。

    梵婴心想我要是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她还是笑盈盈道：“嗯！我聪明吧。”

    梵识意被她逗笑了：“嗯。”

    “是大司空！”她一脸委屈道，“你快点杀了他，他要害我！”

    梵识意顿了顿，随后极其仔细地看了一遍她毫无破绽的表情。

    梵婴撇嘴：“怎么，难道你回来，还是专门为了救这个三姐的？”

    听到这里，三姐满脸泪痕抬头对梵识意道：“殿下请为我做主！奴婢什么都没有做！是她屈打成招！求殿下给奴婢评评理！”

    “我不是来评理的，”梵识意淡淡道，“是来给她撑腰的。”

    梵婴看着他，忽然眨了眨眼，唇角是甜甜的酒窝：“我就知道哥哥会来帮我的。”

    梵识意唇线崩得很直，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半晌，他却只是握住她的，沉声道：“站到我身后。”

    “你不是怕鬼？”他皱了皱眉，“怎么还亲自动？”

    “他们不听我的！”梵婴来了精神，一一指控，随后抱着艾的胳膊，“只有艾姐姐听我的。”

    梵识意的目光掠过满庭院的婢女，眼神冷冰冰。

    婢女们缩了缩脑袋。

    “暗害王女，这一条罪够你碎尸万段。”梵识意冷然道，“当着我的面污蔑她，你的命怕是不够死。”

    “刚好，加上你父亲的命，差不多能平阿婴的冤屈。”他继续道。

    婢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殿下！”

    这次梵识意下比梵婴更狠。

    这都是梵婴后来在温暖的宫殿里吃着酥酪听到的了。

    那宫女最终还是被杖毙了，理由是暗害摄政王，随后被送回了大司空家中。

    梵婴虽然没打算让那婢女死，但是她死了她倒也不伤心。

    总归是要害死她的人。

    她想象了一下大司空看见尸体时那精彩纷呈的脸色，便觉得十分幸福。

    梵识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的笑。

    梵婴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消解了他脑海中心魔絮絮叨叨的声音。

    梵识意勾起唇问她：“怎么这么开心？”

    梵婴道：“没有幻觉了，王兄背后也没有鬼了。”

    梵识意愣了愣，没想到只因为这个她就肯再亲近他。

    先是欣喜，又是复杂地挣扎。

    他现在总是忘记自己回来是为了解决心魔的问题，相反，他现在更想让她高兴。

    而且他好像越发依赖她对他露出的笑脸。

    他也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现在一离开她，他的心魔就发作，让他头痛欲裂。

    梵婴对他笑，恰到好处：“王兄，给你个会帮我按按头，这几天我都没睡好。“

    梵识意伸出，顺从地给她揉太阳穴。

    梵婴仰着头看他：“王兄，天气越来越冷了，好像马上要下雪了吧。”

    梵识意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了，自己距离三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了。

    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如果他不回去的话，修界肯定会起疑。

    起疑了发现他没有解决心魔，反倒沉溺其中的话，师门怕是会亲自替他处理他的心魔。

    到时候，阿婴会十分危险。

    他——

    他懦弱地想到，他还不想阿婴死。

    他舍不得她死。

    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