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不是这么做的。

    那样一张脸，应该以她为主题，安排个上中下三期节目。

    她应该隆重登场，制造一个绝对爆炸的效果。

    这综艺第一期，主题就是艰难搞笑地登山。昨天下午、今天上午的直播效果都很好。突然丢来这么一颗炸弹，原来的主题黯然无光。

    他们没有做一丁点有关聂唐的铺垫。

    闻曦队友不知合作多次的老友在想什么，尽量救场。

    “有什么任务吗？要给你找鞋吗？”

    可惜这场谁都救不了。

    历白露听不懂他们讲话，色彩斑斓的两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渐缓，她给一个抱歉的眼神，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两人跟着她。历白露向他们摆示意。

    再走一段，两人还跟着。历白露回过头，尽量慢道：“别跟我。”

    “哈？”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绝无可能是他偶像的闻曦，“方言挑战？”

    算了，谁还关心什么任务，什么登山？

    “你是聂唐的女儿？”闻曦也不自觉放慢语速，问出直播间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女神现在在哪啊？”

    历白露模糊听到聂唐二字，复述一遍。

    “是，聂唐！你是聂唐的女儿吗？”

    历白露确定他是在聂唐，有了耐心也有了笑容，一字一顿慢慢道：“聂唐的音乐，怎么样？”

    闻曦：“你也太敬业了，就普通话呗！”

    仔细辨认过历白露要表达的意思，闻曦竖起大拇指：“那些曲子，永远的神！”

    历白露其实没听懂，但她看见对方的崇拜了。

    再安利两首吧！唐唐好歌超多的！

    正在选歌，闻曦又问一遍：“聂唐女神现在在哪啊？”

    “嗯？”

    闻曦：行吧，他遵守方言女孩设定。

    这次历白露听懂了，不过回答不了，这个世界的人见不到唐唐。

    历白露又没回答，闻曦锲而不舍问第三遍：“你是聂唐的女儿吗？”

    历白露：(）

    “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历白露：(|||)

    “是吧，你是她的女儿吧！”

    历白露：(＿)

    这人在什么屁话！

    历白露察觉有误会，回忆几天前遇到的闻遇。她只和他一个人安利过聂唐，所以

    哇！那个笨蛋根本就没有听懂她在什么吧，当她的安利是在自我介绍？

    这两人以为她是聂唐，又不知她不会老，便怀疑她是聂唐女儿。

    她一个学了半年钢琴只会弹星星的音乐废柴，她怎么配？

    历白露急于解释时，又来了一群人。

    领头奔来的是吕导，他年轻时组过乐队，玩音乐的，没几个不崇拜聂唐。

    吕导和闻曦一样急，特想知道偶像的下落。

    历白露也急，解释自己不是聂唐。话快一点，对方也听不懂。

    两面鸡同鸭讲。

    闻曦：“导演都来了，姐姐你执着啥方言啊，讲普通话呗！”

    众人短暂地无语了一下，直播间观众都反应过来了。

    “不是节目组安排的？”

    “我怎么蒙圈了呢？”

    “她不会讲普通话是吗？直播间这么多人，谁知道这是哪里的方言啊？翻译一下呀！”

    “她和聂唐女神话是一个腔调诶！”

    “肯定是女神的女儿。”

    “我刚把大国风光的花絮找出来对比了一下你们真觉得会有两个人像成这样？即便是母女？是整容？”

    “那不然呢？你想这人就是聂唐？四十年了兄弟！你有时间概念吗？”

    “妈呀！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定她不会老呢？不总古廊山脉有神仙？”

    “什么年代了还信这！”

    “那怎么解释智能终端系统发展到现在，没有人找到过聂唐？放十年前，山里可能还有黑户。现在天上那么多扫描卫星，深山里的野人都要被抓出来安个人终端。”

    “可能人家出身名门，那些权贵的个人信息不都是隐藏的？”

    “得了吧。聂唐的粉丝是什么量级？那些豪门里面没有吗？我爸那一代人，玩音乐的多有家底，到现在老了，都是各家的顶梁柱。这群人要追星，你觉得他们没能量查点所谓的隐藏信息？”

    “别吵了。我又发现了一点。大国风光未播出的一花絮里，闻遇导演送了女神一本杂志。四十年前的廊光地理，那时候还叫廊光三山，看封图，是她装到口袋里那一本。”

    “你们就非得把人往这神神鬼鬼的方向扯是吧？可能就是女儿从母亲那里拿的呗！”

    “我投神仙之一票。主要聂唐那六首曲子，就不是人能写出来的。”

    “音乐是很主观的东西。女人喜欢的男人可能不听，中学生爱的老人可能嗤之以鼻，昨天高兴时循环播放的，今天难过了可能听个前奏就关掉。没有一首曲子是挑不出毛病，四十年没杠精，任何时候任何人听了就会被征服的。这种客观上的好听，很离谱。”

    直播间吵成一团，最终是历白露一句话判定相信科学的获得胜利。

    “我不是聂唐！”她大声一字一字清楚。

    直播间里：看吧我就嘛！

    闻曦吕导等人：聂唐六十了，你这不是废话？回答下别的问题啊！

    闻遇在投射影像前，魔怔了一样摇头呢喃。

    他妻子去厨房切了点水果，回来见他神情有异，瞥眼直播画面，惊讶地笑：“哎哟真像，初恋的女儿？”

    看过未播出花絮的人，再眼拙都知道闻遇有些私心。

    她拿这调侃丈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并不吃闲醋。

    人聂唐那么好看，又有才华，又救了自己。换她也要动心。

    后来没缘分，他们结了婚。闻遇事业有成又顾家，对那点感情和遗憾坦坦荡荡。如今走过半生，他们恩爱甚笃，儿女双全，她可懒得挂心造作。

    闻遇叫妻子的名字，求助性地一把攥住她的。

    “她就是，她明明就是，她是，她”

    衣服跟书是他送的，那种话的语调，那样美丽忧郁的神态，还是不穿鞋，赤脚走路，双足干干净净，分毫无伤。

    闻遇语无伦次，一冷汗。妻子搓着他发颤的指，耐心听他清楚。

    “胡话，怎么可能呢？人哪有不老的？”

    闻遇点头应声：“是不可能啊”

    四十年，他都有白发了。

    闻遇忽然想到自己可以验证，联系了闻曦。

    历白露正在直播现场火急火燎地掰扯身份问题。她不是聂唐，不是聂唐的女儿，聂唐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他们误会了。

    语言不通，快了他们一脸懵，慢了她憋得要吐血。

    闻遇那个笨蛋！她那么仔细地嘱托了，不能弄错！不能弄错！不能弄错！为什么会整出这么离谱的乌龙？她寻思自己那天安利聂唐时，没什么叫人误会的地方呀！

    笨蛋打来了视频。

    闻曦眼睛黏着历白露，嘴巴靠近臂上的个人终端：“爸，我做节目呢！现场有点事，我一会”

    被着急的笨蛋训了。

    闻曦问了下导演，接通视频，按老爸要求放大通话界面，慢慢对历白露：“我爸想见你。”

    界面上一个老头，引得直播间弹幕惊呼大佬。

    闻遇60岁病了一场，才慢慢减少了工作量。这些年，他一直保持着十年两部纪录片的速度。作品部部知名，人早已高居神坛。

    历白露不认得这老头。

    闻遇嗓音干涩，极缓极缓地。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闻遇。你，你，你”

    怎么自己不是聂唐呢？当年离开后去哪里了呢？怎么找不到呢？这些年又在哪里呢？为何还是年轻的模样呢？

    闻遇一句话也不出来了，历白露的眼神告诉他，她是四十年前的人。

    暗骂的笨蛋在她心里，是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眼前是个被时光腐蚀出皱纹白发的老人。

    时间的流逝在认识的人的面孔上，如此清晰而残忍地显现。

    历白露又遭了冲击，怔怔地看闻遇，指不自觉捻着衣襟。

    衣服，几天前他送她的。

    众人皆觉有异。现场人多，却一片静寂，只闻历白露轻叹。

    “记得。你，过得好吧？”

    闻遇双目染了水光，止不住有一丝埋怨心酸。

    他心心念念，寻了她十年。

    如今回想，当年她离开的时候，那句祝愿，根本就是在告别了。

    幸福顺遂。

    闻遇笑：“好。”

    是没有执着于她的时候幻想的那种圆满，但也足够美满幸运，值得万分珍惜。

    “你旁边，”那个五颜六色的憨货，“是我儿子。”

    历白露看看闻曦，笑笑，抽紧的心脏缓和了些。

    “你怎么，怎么都没变？”

    历白露无言可答，她要知道，会连爹妈都没孝敬吗？

    “我就这样。”

    历白露深吸口气，避过了时间堆垒的沉重。

    既然认识的人过得好，那她就要点事了。

    “你是不误会我是聂唐？”

    闻遇：“不，不是吗？”他连名字都没弄对？她好像很生气。

    “当然不是！我跟你讲了多少遍？那是聂唐的音乐！你怎么，我”

    行，没有自我介绍，是她错！

    “你记住，我叫历白露！聂唐，那是我老婆！咳”

    历白露得顺嘴，心虚。

    众人：稍等一下，他们处理器烧了。

    这个老婆，她是正经老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