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玄门问心(十七) “杀了他。”……
比起时琉第二考就在玄门内惹起的惊涛骇浪,酆业的入门考核,完成得可谓波澜不惊。
云梯界内,他和多数通过考核的弟子一样,只到了五十级。
只不过其他弟子是忍着罡风锤炼艰难爬上去的,而他是闲庭信步一般踱了上去,然后在过关线的五十级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无底深渊里。
——云梯界的深渊自然只是障目之术。
在三界最黑暗、最肮脏也最深不见底的深渊——幽冥人人闻之色变的幽冥天涧里,他待过了上万年,自然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
落入深渊也不过是一重心境考验。
提前在天梯上昏过去的算是幸运,醒着落入“深渊”的考核弟子们,最后都哭喊着在玄门的山门大阵里醒来。
酆业漠然看着。
通过第二考的弟子都会获得相应的仙气洗礼,即便到达五十阶的只有一团,也足够那些弟子如沐甘霖了。
酆业的那团被他挥灭。
一点极淡的厌倦镌在他眸子深处。
这云梯界里,某些令他恶心的气息过于浓重,不必验证,他也知道这是仙界哪一位仙帝赐给玄门的仙宝。
沾了对方气息的,即便是仙界至纯灵气,那也是脏了。
脏了的东西,除了斩灭,别无他路。
而随着视野里,通过考核的弟子间始终没有出现他寻找的身影,酆业眉眼间的冷倦感也越来越重。
他很清楚,以时琉的灵力天赋,即便毫无修为,这登天梯八十阶前对她来也是如履平地。
没能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那个从还只是只弱蝼蚁时就格外固执的本性,又犯了。
天衍印能护她不受致命伤害,但登天梯这种考核,绝对只会压在每一个被考核者承受的极限线前——天衍印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除非她自己放弃,或者脱力坠落。
在那之前,必然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在其余弟子进入第三考,而时琉仍未出现时,这种厌倦终于还是酵成了难抑的暴躁。
第三考的斩前尘,听着区区化境巅峰修者就敢妄言斩前尘,站在仅剩的几十名考核弟子中的酆业冷然笑了。
那道心境投影的术法更是浅薄到可怜,析解反制于他易如反掌。
于是无人可见的前尘镜中,他幻化出万年前那场三界之战中早已陨落的恶鬼,凶戾杀意再不必遮掩,一把长笛如剑,杀了个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直到苍穹泣血——
前尘镜摇摇欲碎。
酆业这才作罢,沾了血水的长笛微微一震,血雾腾空散尽。
他踏出了尸骨盈野血海连天的前尘镜。
玄门天考大榜上,共入3名弟子。
第一名:封十六。
第三十一名:封邺。
——
从头到尾,似乎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位名为“封邺”的新弟子。
天考结束后,本该是新入门的弟子们去宗主峰,等待各峰长老挑选,再行拜师。然而这一届天考出了例外,过得一百零九级云梯的仙才少女的传闻在宗门内闹得一场轰动,连新弟子们都有所耳闻。
仙才异于常人,第二考后单仙气洗礼就要历经一天一夜,他们剩下的三十名弟子自然只能陪同等着。
玄门除了宗内主峰长老们名下的各峰外,还有一块特殊的地方,名为山外山。
这里是历届里资质稍差些、没有被长老们选上的弟子们的去处。他们由宗内从属长老或是亲传弟子轮番授课,也会定量发放修炼耗物。山外山的灵气没有各峰那样充沛,但历年宗内大比,此处的弟子一样可以参与,若是取得会,还是能再被长老们重新选入各峰。
这届新弟子尚未经过师传大典分配入各峰,于是等待的这两日,他们就被先安排在山外山了。
一夜过去,正是晨时。
内峰两名亲传弟子来了山外山,负责接引新弟子们参观山门。
一男一女,男弟子脸很方,笑得也很讨嫌:“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昨夜休息得如何啊?”
“”
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显然还有些拘谨,尤其不清楚面前这两人身份也不敢贸言,冷场半晌,才零星应了几声。
袁回也不在意:“没事,先给师弟师妹们介绍下。我旁边这位,掌门门下第二亲传弟子,仲鸣夏,仲师姐。大家欢迎。”
完,方脸自己拍起巴掌来。
新弟子们一愣,这回却是纷纷激烈响应——
昨晚入门后,两屋新弟子全都兴奋得睡不着,大半夜时间都用来交流自己所知道的玄门内的消息了。
各峰势力再高,自然也高不过宗主峰,掌门门下四大亲传,也是被聊得最多的。
“至于我呢,”袁回在新弟子们期待的眼神下,故意拖慢了调调,“咳,本来啊,这接引弟子,肯定是由天考监管弟子负责的。你们比较幸运,这一届天考的监管弟子,刚好就是咱们玄门赫赫有名的第一天骄、凡界年轻修者第一人,晏秋白师兄!”
一片抽气声,紧跟着就是纷纷落来的质疑眼神。
新弟子们神色迷惑地盯着袁回。
——凡界传闻里,只听玄门第一公子风华无双,中天之资,未曾听,脸如此之方啊?
袁回让众人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尤其估计再耍会贱,鸣夏师姐的剑就真要往他屁股上招呼了。
他连忙抬压下低议:“别误会,别误会。晏师兄今天有事,你们应该也听了,你们这届出了个天才中的天才。因为她第二考仙气洗礼到今早才刚刚结束,现在正在单独进行第三考呢,所以晏师兄还得在那儿等她。”
新弟子间顿时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诶,别这样嘛,我也是亲传弟子,指导指导你们还是没问题的。”袁回挺了挺腰,“沧浪峰主峰长老袁沧浪门下亲传弟子,袁回,你们喊我袁师兄就好。”
“袁师兄好——”
新来的师弟师妹们清澈的喊声让袁回十分受用。
他有点飘飘然,刚嘚瑟地扭过头,准备问问他鸣夏师姐,自己这番表现是不是既亲近又有仙家风范——然后就见仲鸣夏根本没看他一眼,全副注意都在新弟子中最后面角落的一人身上。
“?”
袁回跟着扭头探视线过去。
那边隐约有道身影,虚掩在树旁,和这些热切的满脸未来希望的新弟子们有所不同,那个的存在感——若不是仲鸣夏先看过去,袁回大概到最后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弟子。
偏偏,细看这人气质,又不该是被忽略的那种。
“师姐,你看什么呢?”袁回又打量了会儿,问,“这个弟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仲鸣夏想了想,并指为剑,轻轻一动。
袁回眼前浮现一行极的字:
‘特别好看。’
袁回:“?”
袁回又定睛瞅了几息,表情复杂地转回来:“确实好看,但师姐你这个花痴的毛病还是得改改,你忘了秋白师兄前两年在门内都躲着你走了?”
仲鸣夏收回目光,威胁地看向袁回。
袁回自觉闭嘴,若无其事地扭向新弟子们:“啊?刚刚那个,就你,对,你问什么来着?”
被点名的男弟子忙上前一步:“袁师兄,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师传大典?”
“这个,就得看你们这届那位仙才,什么时候能结束她的第三考了。”
“噢”
男弟子退回去。
新弟子间又有人问:“袁师兄,我们那位同届的同门,当真那样厉害吗?昨夜山外山的师兄师姐们都在聊她呢。”
“你自己呢,登天梯还没虐够你是吧?”袁回仰脖,“她可是爬了一百零九级,就这个天赋,等你们正式开始学习玄门功法,她的进境速度绝对是够叫全宗门内都望尘莫及了。”
新弟子们面面相觑,有敬佩羡慕的,自然也有妒忌不服的。
不知谁声嘀咕了句:“光有灵气天赋如何,最多进境快些,等同至化境,还不一定谁打得过谁呢。”
话声虽,但在场至少也都是有过仙气沐身、脱了凡俗之境的修者了,这句几乎清晰入耳,一字不差。
众人正神色各异时,忽听一声剑啸,破空而来——
“师姐!别!”
袁回是在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除了不远处树下那个眼皮都没抬过的人的话。
铮铮利剑,闪着冰冷刺骨的寒光,却是直直点在新弟子中间一个男弟子的眉心上。
剑尖所指,一滴血红从吓呆了的男弟子眉心滴下。
死寂的几息过后。
“啊——!!”男弟子发出尖利的声音,向后仰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退了两三丈。
其余新弟子也全都回过神,哗的一下,向后退着扩开了半圆空地。
他们眼神惊栗地望着那个从头到尾没一个字的掌门亲传。
直到此刻,看着清丽温和的女子也只是随召回了自己的飞剑,默然站在一旁。
袁回放松了绷紧的肩背,方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但新弟子们都眼睁睁看着,他的护短和他爷爷一脉相承,自然不可能在他们面前念叨仲鸣夏。
于是袁回略微挺了挺腰,走过去,把地上吓飞了魂似的男弟子拉起来,一道灵气从他肩上拍入,镇静对方神念。
等那弟子面如金纸地反应过来,不像有恙,袁回这才松开。
方脸依旧带着讨嫌的笑,环顾四周弟子们:“你们这样可不行,岂止是进境速度被那位师妹落下一大截,心性也远远不足啊?”
他背过身,“要知道,登天梯到了一百级后,刮骨罡风之外,那可是每多上一阶,就要多受数道剑伤——你们没瞧见,那位师妹最后几级云梯,可是生生染成了血红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袁回骤然僵滞。
在方才那短暂的一息里,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冥冥之中,一个无比恐怖的神识,忽然睁开“眼”,扫过他身躯。
对方似乎有一瞬短暂而剧烈的情绪涌动,以至于那一眼虽只是没有伤害意图的一眼,却犹如叫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只一眼就叫一个天境巅峰临近生死,袁回怎么想都不能理解。
等身体本能的僵滞解除,他一身冷汗,再去探查,却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仿佛只是错觉。
又绝不可能是错觉——
袁回毕生所见,还从不曾接触这样恐怖量级的神识之力,若非亲身经历,叫他单凭想象是想不出的。
——是谁。
袁回僵着抬头,仲鸣夏师姐就站在不远处,但也好像一无所察。
绝不可敌。
袁回在心底下了判断,强撑着笑转回去:“好了,既然没其他事情,那我就先带师弟师妹们在宗内转一转,给你们讲解些需要了解的场所,以及宗门内的门规戒律。”
“是,师兄。”
——
袁回没想到,新弟子们也没想到,这一转,就把玄门的太阳从东边转到了中间,又隐隐偏西将落。
还没转完。
玄门内千里青山,无名峰也无数,自然是不可能转完的。
袁回只是按来之前听晏秋白所,拖将到那个叫封十六的姑娘的第三考结束,可直等到太阳降落了,晏秋白那里仍旧没传回来第三考结束的剑讯。
袁回有些着急,新弟子们也早都急了。
只是仲鸣夏一剑之威,新弟子们都乖巧得跟鸡崽子似的,赶哪儿往哪儿,最多只敢提问,绝无异议。
趁着一趟宗主峰的楼阁参观。
袁回凑到旁边和仲鸣夏商量对策:“鸣夏师姐,这不对吧?玄门入门考我虽然没考过,但印象里这个斩前尘也没这么久的啊?”
仲鸣夏剑写:
‘我也没考过。不晓得。’
袁回无奈:“我爷爷过,前尘镜的投影里,为了诱导考核者斩断前尘,都会故意将他们的执念投影偏向于恶面,也是能给他们减轻心理负担,方便下,就算犹豫,也不该这么久的。”
仲鸣夏:‘下不去?’
“前尘镜的考核设计也考虑过这个,”袁回皱眉,“执念恶面既生,即便她下不去杀,执念所化也会杀了她——既然进入即面对,那不管是她被杀还是她杀了执念,都该当即结束才对。”
仲鸣夏思索许久,抬剑。
袁回好奇看过去。
三个字。
‘不晓得。’
袁回:“”
袁回抹了把脸:“师姐您稍等我会儿,我去给秋白师兄发个剑讯问问。”
‘好。’
两人所在的空地前,正是玄门的试炼道场。
新弟子们在其间穿绕参观,声低议。
只有一道不知缘何在所有人那里都毫不起眼的雪白衣袍停在道场角落,卓然离群,却无人注意。
酆业靠在树下,眉峰深锁,眸目幽晦。
——
前尘镜他亲身经历,整个术法又都被他倒推析解过了,时琉在里面不该受到任何阻碍。
有天衍印在,即便是虚像投影,里面的人也杀不掉她。
因此她出不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下不去。
又是谁。
酆业心底躁戾汹涌得厉害,翠玉长笛在掌心无意识地缓慢转着。
长靴旁,原本不自觉地亲昵贴近他的灵草们都哆嗦了下,草叶颤栗,慢慢吞吞沾着寒霜往树后躲去。
直到某一息。
长笛骤止,魔漆眸如冰,却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长睫微微阖下。
黑暗而如星河般辽阔无垠的识海里,一颗碎星被他神识拨动。像是一块沉睡的星砾忽然被唤醒,星辉慢慢铺洒下去。
——
玄门,山门大阵内,前尘镜里。
时琉狼狈地躲闪过擦过耳鬓的一击,脚下一崴,险些跌入旁边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幽冥血河里。
“呼——”
少女衣裙褴褛,雪白衣裳染得浅红一块,深红一块的,像是摔进了个染坊红缸里。
她扶着膝,狼狈地喘息着,扭头看向身后。
魔就停在不远处,那颗挂着骷髅头的暗红树冠的最顶端。
血红色的弯月,像一把轻易就能断人命魂的薄刃,直勾勾地划破了夜色,缀在魔的身后。
魔垂着,修长如玉的指骨上还在滴血。
——她的血。
时琉深吸了口气,低头,看见腕上的那根链。
链做得很简陋,几乎没什么美感可言,唯一的饰物是串在链中间的那颗翠玉石榴。
做它的人像是怕她认不出,还故意让那颗石榴裂了口。
玛瑙似的细通透的石榴籽儿半露不露。
时琉抿了抿唇。
——这个是保命用的。
她第一次不慎落入幽冥血河的时候,就激发了它,一道翠色光膜将她裹起,险些直接送到了不远处的魔的面前。
那次多费了她许多力气,才终于从这个魔的里逃掉。
前尘镜当真神奇。
那个在外面翻为云覆为雨的魔,在这方世界里,纵然尸山血海相托,竟然也只有地境修为。
但很不幸的,时琉用无数次狼狈的打斗逃脱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即便只用一丝灵力,魔也能轻易做到旁人千钧之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
就仿佛,即便跌落神位,天地规则依旧被他玩弄在掌心。
“怎么,不跑了?”
魔的身影,沿着幽冥血河走近。
他随意践踏过那些妖冶的曼陀罗,踩碎那些不知是谁的头骨,齑粉掠过他长靴,缭绕的黑雾纠缠在他袍袂,犹如实质的杀气与恶意缠绕在他每一个眼神与吐息里。
他眼底有整座倾覆的人世,里面汇聚的死意像束起一个茧,一点点将她包裹其中。
——
他不杀她,却只是玩弄。
魔最后还是停在扶膝的少女面前。
他随一拨,少女脚下白骨翻涌,就将她摔跌在地。
“嘶。”
时琉轻抽了口气,抬起右。
上面被地上累累支离的白骨划破了一道血痕,正殷殷地渗着血。
经过了这大半日没有尽头的追杀,在这个白骨世界里亡命,时琉发现自己已然对这些血与骨都能等闲视之了。
也算,收获了吧。
少女低着眼,无力地牵了牵唇。
她疲惫地遮了下眼睛。只是至少要能出去,才能算收获啊。
刚遮了还没片刻,时琉的腕就被人粗暴地攥住,然后拎开了。
血月下,俯身的魔微微皱着眉,眼神陌生又戾然地望她:“话。”
时琉积蓄力气,低声:“我实在跑不动了。”
魔冷然勾了勾唇。
“只有我能杀你——所以你求我杀了你,如何?”
“”
少女抿了抿唇,别开脸。
求魔这件事,她被外面那个恶劣的魔迫着,已经做过许多次了。
但这次不同。
“若我下次动念杀你。”
“要逃掉。”
时琉依然记着,他这句话时那低低地抑下去的声音,似乎沉涩,又似乎难过。是她在魔的身上从未感知过的情绪。
若不是了解魔至深,那她可能都要以为,那是他在求她了。
于是魔不杀她,她不杀魔。
这可恶的前尘镜的制便这样不知变通,放任他们一直僵持。而时琉不喜欢这里的魔看她的那种眼神,更不喜欢被他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便只能逃。
直逃到此刻力竭。
“——你是准备老死在这镜子里么。”
一个兀然的,冷淡冰凉的嗓音,蓦地贯穿了时琉的神识。
少女一惊,四顾回望。
却依然只有尸山血海,和眼前那个陌生的魔。
“酆业?”时琉还是下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想唤出刚刚那个唯一让她熟悉的声音。
时琉的腕。
那颗石榴形状的翠玉忽然闪了闪,像颗坠落的星砾,重新亮了起来。
淡淡的白雾从里面慢慢逸出,时琉的身侧勾勒起一个熟悉的轮廓。
望着眼神冷淡睥睨又略带嘲弄的酆业,时琉忽觉得眼眶都有点潮了。
她攥了攥掌心,不敢碰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封了一道神识在这里面,”酆业略有些躁戾,舌尖隐忍地抵了抵齿尖,“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时琉心虚地低了低头:“对不起。”
刚低了一点,她下颌就被只沾血的抬起来。
俯身的魔眼神冰冷——
“你在与谁话?”
时琉:“?”
时琉懵然地望了望旁边雾气似的酆业。
酆业冷淡侧着,瞥了眼那个“自己”:“他看不到我。”
时琉一默。
酆业又皱了眉,却嘲弄笑着,眼眸里抹上秋霜似的凉色:“地境,托你的福啊石榴,我还能见到自己这么弱的时候?”
时琉轻声辩驳:“这是前尘镜的原因,又不是我。”
“别狡辩,前尘镜只会——”酆业骤停。
一两息后,他侧身:“你在前尘镜里,要斩杀掉的执念,就是我么?”
“——”
时琉努力想藏住,但还是有一丝慌乱抑不住地从眼睛里跑出去了。
她稚拙地解释:“应该是最早的时候,我怕你为恶,然后又有三界覆灭的卜算,所以心底生了这种执念,但没有别的意思”
少女面颊随着话声透粉,即便沾着污脏的血,却依然漂亮得叫酆业心晃。
他望着时琉的眼神却愈发复杂了。
他望向那片尸山血海,浮殍满地,再望向面前半低着头的少女,她边虚影的剑,还有那个恼怒又冰冷地瞪着她、却什么都没做的“魔”。
前尘镜。
真的只是前尘么。
酆业垂眸,指掌无意识地收握。
时琉解释到一半才发现酆业不话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时琉慌忙望他:“可我还要帮你一起完成你的事情。”
“你帮不了我。”
“”时琉的眼眸黯下去。
“不然,你证明给我看。”
“?”
时琉惊喜地抬回头,对上酆业睨下来的眸子。
此刻他才是魔,冷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却笑着。
“杀了他,”雾气里的魔指向她面前的魔,“我就信你了。”
“——”
时琉怔住:“真的吗?”
“嗯。”魔应得随意。
魔谎从不需眨眼睛。
时琉握紧了,一把翠玉长剑便在她掌心显形。
雾气里,酆业垂眸,扫过它的眼神冰冷如席天的雪。
翠玉的长剑颤栗,抖得几乎拿不住,剑尖慢慢抬起,抵上魔的心口。
累累白骨之上。
被剑尖抵着,魔似乎怔了一息,然后他嗤声笑了,不躲不闪地迫近她:“你想杀我么,石榴?”
“——”
时琉一颤,里的长剑下意识地后挪,生怕魔的迫近真叫它刺穿了他的心口。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
“那你便老死在这镜子里,”雾气开始散去,酆业的声音也在消逝,“这样的结果,对你对我,也算不错。”
“对不起。”
时琉涩然闭上眼。
她指慢慢松开,翠玉长剑便要从她掌心跌下。
就在那一息。
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指握紧长剑,然后向前一抵——
“噗嗤。”
翠玉长剑浸没入鲜红的、带着淡金色的血里。
它贯穿了魔的胸膛。
鲜血喷涌,满溢。
时琉瞳孔骤缩。
惊绝的湿潮湿透了她眼睛。
而身后,魔拥着她,低低叹了口气。
“哭什么。虚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