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更玄门问心(二十四) 【一更】断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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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妖清澈如水的便轻轻搁在神明的掌心。

    触之如玉温凉,又叫人舍不得挪开。

    时琉有些懵。

    不知怎么了,只是一梦之隔,面前的神明似乎就已对她亲近和熟稔了许多,连神性的声线也多了一两分独有的温和。

    时琉有些不习惯,想悄然抽回来,可做不到。

    到此时她才恍然发觉,今夜与上一梦不同——

    她虽仍是在妖的身体里,见她所见,闻她所闻,知她所知,感她所感,但她今夜并非真正拥有这具妖的身体的支配权。

    于是水妖低下头来,时琉就“看”到水妖透明纤细的踝足踩在神明迤逦垂地的雪白长袍上,然后不安地轻声。

    “我好像弄脏你的神袍了。”

    “无碍。”神明低声,像有浅淡神性的笑意氤氲在声线里。

    水妖便松了口气,似乎很习惯很自然便坐到神明的身侧,她侧过来,往神明宽大柔软的神袍里轻偎了偎,然后她借着殿里通明的烛火,去望神明单托在侧的金册书卷那样的东西。

    “你今日又去界门啦”水妖的声音被烛影晃着,慢慢染上困顿,“我听其他仙帝宫里的仙侍,界门外的域外天魔,都可凶了”

    握着书卷的如修竹般,闻言,屈起好看弧线的指节轻顿了顿。

    神明无奈垂首,轻轻捋过水妖长垂的透明发丝:“不是与你过,我若不在,不要自己跑去其他仙帝宫里么?”

    水妖似乎很喜欢被神明拿修长的指节轻轻给她梳捋长发的感觉,阖着眼在梦里,也要在他掌心轻蹭一蹭,“为什么不能去啊,其他仙帝宫里,都比你这里要热闹许多。”

    “他们不知你的存在,只会当你是妖祸,不会容你在仙界。你若被捉了,我在域外战场,来不及回来救你,那怎么办?”

    “好吧,”水妖动了动,轻声咕哝,“可是你不在的时候,仙帝宫里冷冷清清的。”

    神明似乎难能有些为难。

    他半合上书。

    中天帝宫从未有过仙侍,这一点仙界里皆知。他也不喜欢在身畔近处留人侍候,总觉着不便。

    “你想要几名仙侍么。”思虑过后,神明还是侧过身,低声问旁边偎着他的水妖。

    然而水妖气息绵长,却是不知何时,已然嗅着他身上的冷香睡了过去。

    神明长睫散垂,金瞳里微微漾着柔软的笑。

    便在此时,忽地,一只仙界独有的云雀鸟从屏风外的外殿扑棱棱飞了进来,眨眼便停到了圣座旁的鸟凳上。

    它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业帝,业帝,南蝉来啦!”云雀鸟黑豆似的眼睛飞快眨眨,映出圣座上琉璃妖的模样,“快把那只妖藏起来,不然要叫南蝉仙帝看到了!”

    神明随意一拂。

    云雀鸟便从鸟凳上跌下去,到半空才扑棱棱飞起来。

    神明抬起淡金色的瞳,眸子深远:“最近这些日子,是不是你在帝宫外,我养了只娈妖?”

    云雀鸟眨眨眼,做贼心虚地往外飞:“不是我的,是南蝉仙帝自己发现的,况且,况且南蝉仙帝对业帝一片痴心,比这个没心没肺,只知道抱着你睡觉的妖好多了!”

    报信的云雀鸟飞到一半便被拎回去。

    “你与南蝉,我已休息了,有事改日再议。”

    “业帝!业——”

    聒噪的云雀鸟便被一团水雾裹住了,飞出殿外去。

    但神明身侧的水妖还是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南蝉仙帝,我偷偷见过的,很漂亮。仙界的仙侍们都,她喜欢你。”

    神明笑着,轻翻过一页书卷,他低低垂着睫,金瞳神性又慵懒:“琉璃妖,懂什么喜欢。”

    水妖憋了憋,坐直起来:“仙侍们还,你和南蝉仙帝,会像昆离仙帝和紫琼仙帝那样结,结道侣之契?住进同一座宫殿里”

    着话,水妖的头垂下去。

    翻页的修长指节轻停,神明回眸,金瞳里晃过笑影:“你怕什么。”

    “万一,万一你们结了道侣之契后,南蝉仙帝搬进来,”水妖把神明的雪白圣袍揉得微微褶皱湿漉,“我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你的殿里了?”

    神明忍着影绰的笑,轻拂过一页。

    “能。”

    “将来无论我与谁结契,都只容你坐这圣座上,可好?”

    “”水妖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点点头,“好。”

    神明轻抬袍袖。

    水妖想了想,往他雪白衣袍褶皱处蹭过去些,依偎进他张开臂的怀里。

    金殿烛影下。

    时琉的意识再次跌进了一片白光的海里。

    ——

    时琉是在一串奇怪的声音里醒来的。

    这一觉睡得太昏沉,她扶着有些晕疼的额头从床榻上坐起,竖耳听着窗外——

    果真是鹅叫。

    响亮清澈,中气十足。

    可仙门宗主峰,哪里来的鹅?

    时琉古怪想着,来不及去回忆梦里的事情,就朝门外走去。

    绕到外屋,推门出去,时琉正见着雪白肥硕的鹅从地上飞起来,大翅膀扑闪着,就冲进了一旁的竹林里。

    雪白的鹅毛飞了一地。

    时琉呆呆看着,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正懵着,她看见竹林径前走出来的晏秋白——依然是幽冥初见时那副青年文士的模样,端方君子。

    只是里提了只鹅。

    “掌门嘱过你许多遍,不要再在宗门内这般闹”

    “鹅鹅鹅!”大白鹅似乎十分愤怒,扑闪着肥厚的翅膀。

    “我知晓,修炼方向固然是你个人自由,但不该给师妹们和峰内的执事们添乱。”提着鹅的晏秋白依然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像是提着捧书卷。他走到那排临近的竹屋前,打开其中一扇门,把鹅丢了进去。

    然后门重重合上。

    折扇在空中虚构几条金色的线,似乎落成了什么符,便合在了门上。

    再听门内鹅飞鹅跳,却是出不来了。

    “禁闭三日,”晏秋白淡声,“师弟好自为之。”

    旁观全程的时琉:“?”

    “??”

    等晏秋白走到她面前,时琉才终于回过神:“刚刚那只,大白鹅,莫非就是展天鹤师兄吗?”

    晏秋白眼尾温和垂下:“他经常如此,十六师妹不要见怪。”

    “经常?”时琉更惊愕了,望了望那紧闭的屋子,“可是我记得师兄你昨日是,展天鹤师兄喜欢化仙鹤的丹药。”

    “炼丹一术我了解不多,只知师弟每隔几炉丹丸里,总会遇上次意外而出产不同的丹药,”晏秋白似乎想起什么过往,有些无奈,“他每每总要亲自尝试,变鹅在其中已不算什么了。”

    时琉:“”

    听不懂,但很震撼。

    “师妹不必在意,由他去吧,”晏秋白温润声线拉回时琉的注意,“我今日过来,是奉掌门之命,带你去剑峰一趟。”

    “剑峰?是哪位长老的属峰吗?”

    “嗯,不是。”晏秋白难得逗她,笑着侧过身,让出去路,“我在飞舟上再讲与你听。”

    “好,谢谢师兄。”

    -

    两人从抵达剑峰的飞舟上下来时,时琉已经听晏秋白介绍过剑峰的情况了。

    剑峰虽同在玄门的千里青山之内,却是极为特殊的一峰,它不属于任何长老,除了值守弟子与执事外,亦无人居住。

    这峰内的“住客”,只有满山的无主之剑。

    亦是玄门万年底蕴所在。

    “剑峰在开宗之初,便引入特殊地脉,插在此峰内的长剑都可以引地脉灵气,蕴养剑灵。这里也是我玄门的一大宝地。”

    晏秋白一边着,一边很自然地抬,托扶时琉走过有些松晃的飞舟踏板。

    时琉迟疑了下,还是落上指,不敢施力地扶着。

    等走下踏板,踩上实地,时琉松了口气,忙将指尖收回,同时去环顾四周——

    这剑峰极为古怪的一点,便是它整体是个环形山脉,登峰前要先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裂,然后才进到这环山之中。

    隔着雾海,时琉仿佛能感觉到云后隐约的铮鸣与凌厉的剑意。

    时琉猜到什么,微微有些紧张:“师兄,掌门是让你带我来取剑的么?”

    “自然。”

    晏秋白领她走向一条显露在雾海下的道:“你已臻至地境巅峰,不日将破入天境,就要学会御剑飞行了,自然还是要有把称心的法宝长剑。”

    时琉下意识望了眼腕上的翠玉石榴:“一定要是剑么。”

    “剑,进是杀伐之器,退也可守固自身,对你来更为适宜,”晏秋白走在前,给时琉挡下拦路的矮枝,同时侧身问道:“十六师妹是有什么自己倾心的旁类法宝吗?”

    时琉抿唇:“暂时,还没有。”

    “如若在剑峰内寻不得合心意的,那便先用着,待来日再换一件也没关系,”晏秋白安抚,“道门大比在即,掌门希望你也能参加,这便需要一把兵器了。”

    时琉意外抬头。

    道门大比分给各峰的名额有限,她本来还在犯愁要如何开口提这件事,没想到却是晏掌门主动提起。

    晏秋白当她是不愿,便笑了笑:“不必担心。掌门只是想你多历练些,你在云梯界内的修为进境,长老堂都有所了解,掌门也断言,论修为提升的速度,你必是玄门有史以来的第一天才。”

    时琉愕然:“可是还有师兄你和时璃?”

    晏秋白听得时琉对时璃的称呼,略微一顿,但没什么便掩过去:“论进境,我与时璃也无法和你相比。”

    “”

    时琉低了低头。

    若是在昨日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她大约会很高兴、迫不及待与那人听。

    可如今她已知晓,她进境之快的本因,不止是那人的血的原因,亦是她唯一被那人看重的

    少女低着头走着山路,无意识地扶了扶心口。

    晏秋白的声音尚飘荡在山林雾气间:“你进境虽快,但缺乏实战,因此掌门希望你代宗主峰,参加这次道门大比。”

    时琉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推辞与抗拒。

    “我会尽力的,”时琉仰头,乌黑眸子与回身的青衣师兄相对,“接下来的时日里,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

    晏秋白一怔,不由笑了,抬在少女头顶轻摸了摸:“好。”

    时琉微僵了下,但还是没躲。

    一炷香后。

    穿过嶙峋的山石和混沌的云雾,时琉终于跟着晏秋白到了一处石门前。

    “这门后便是剑峰内的剑冢了。”晏秋白按下门前条石,石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

    时琉震撼望着——

    石门一开,她眼底就仿佛现出漫山遍野的剑光,有的凌厉,有的清寒,有的杀意铮铮,有的温和如水。

    万般剑景,万般剑情。

    “认主之剑,还有剑的主人,都会被这剑冢排斥,甚至惹出些乱子来,”晏秋白,“所以我便不进去了,在此等你。”

    “好啊?”

    时琉回神,不解地看向晏秋白:“秋白师兄的本命法宝,不是一把折扇吗?”

    晏秋白神色微异,最后只是淡淡一笑:“是折扇,但每柄扇骨,都是一柄长剑。”

    “——”

    时琉震撼地看他。

    宗主峰内,有昨日是鹤今日是鹅的三师兄,还有十七把长剑汇作折扇的大师兄,还有地境用剑就剑比人宽的不话的二师姐

    果然卧虎藏龙。

    时琉隐隐生出些勇气:“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寻一把凌厉剑器认主,努力修炼,绝不会给师兄师姐们拖后腿的。”

    不明少女那百转心思的晏秋白:“?”

    可惜他没来得及问,时琉已经大步入了石门内。

    半个时辰后。

    进去时意气风发的少女,出来的速度极慢,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

    等候在石门外的晏秋白察觉有异,连忙上前,只是不等半步迈入石门,剑冢内就忽得万剑齐鸣——

    巨大的敌意隐着忌惮之意,仿佛集结地汇朝晏秋白。

    晏秋白只得停住:“十六师妹?”

    “师兄。”时琉不解地看了眼身后,她能感觉到那些剑意凌厉,锋芒毕露,只是到了她身后,就被她藏在后面的剑迎刃化开,像温和地切开了风,平滑掠过她身体两侧。

    时琉尚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晏秋白却有所察,他意外地望了望少女身后:“师妹寻了一柄什么样的剑?”

    时琉停在石门前,纠结了会儿,还是慢吞吞把身后的剑拿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到一半,看见它的时候,就觉着它很亲近。”时琉回忆,“我只是摸了它一下,然后它就一直追着我跑,直到我把它握在中,它才消停了。”

    晏秋白正怔然地望着那柄剑。

    准确地,那是一柄断剑。

    光华如水,神彩内敛,可惜却断去了一截剑尖。

    时琉见晏秋白不话,有些不安地握紧了剑柄:“师兄,我知道它可能不会很合掌门师父的意思,但是它到了我中以后,我就也有些舍不得它了”

    晏秋白回过神,笑着扶了扶额:“师妹别误会。我没有嫌它的意思,掌门也不会有——若是有,那当算大不敬了。”

    “啊?”

    时琉茫然抬头,又低头看了看里的断剑。

    大不敬,就它吗?

    晏秋白轻叹:“这柄剑,便是当年追随师叔祖,获得‘玄门一剑定天下’美誉的那柄长剑,名为‘相思’。”

    “——!”

    时琉一震,忽觉得里重若千钧,差点将断剑扔了。

    断剑大约也察觉了,发出不满的嗡鸣。

    时琉只好赶忙把它握紧:“那它怎么会断了呢?”

    “无人知晓,师叔祖也从未提过。只是从剑断之后,它便成无主之剑,入了剑冢。”

    时琉迟疑:“那它还能认主么。”

    “自然。”

    晏秋白一顿,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师叔祖曾过,此剑一断,再非‘相思’。”

    “嗯?那它现在叫什么?”

    “‘断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