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天二章 给武则天直播安史之乱 女……
张柬之从“共犯”摇身一变成了钦差,而崔玄暐这会儿还是个凤阁舍人,天官郎中,突然接到这样一封密函,整个人都懵了。
他出身五姓七望中的博陵崔氏,就是传中那个“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中,被誉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二十三岁就考明经入仕,只是刚好赶上高宗和女帝都压制世家,扶持寒门子弟,加上他性情耿清高,不愿趋附权贵,于是在中低层官位上苦熬了二三十年,才从库部员外郎做到侍郎。
崔家曾经出过二十多个宰相,他后来也是其中之一,对官场之事可以是了如指掌,加上世家素来好联姻,朝中有一半的人,都与五姓七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高宗给皇子选妃时,也曾问过世家女,可崔家女和卢家女都不愿嫁入皇室,宁可做七品官夫人,结果高宗一朝数十年家,除了李家,其他崔卢郑王四家几乎都没有三品以上的高官。
直到武则天称帝后,崔玄暐才升任侍郎,就是因为女帝看到他与来俊臣等人不睦,是朝中难得敢于在酷吏当权时还为人喊冤,还敢于进谏弹劾的人。
无论是看重他的人品才华能力,还是为了平衡之道,武则天亲将他提拔起来,可他最终还是趁着她病重拥立庐陵王李显,让她失望不已。
可此时此刻的崔玄暐刚刚经历过被来俊臣打压贬官后,又被女帝重新起用为天官侍郎,正是充满干劲的时候,根本未曾想过庐陵王之事,更想不到以自己的身份职位居然会成为庐陵王拉拢的对象,一时间不喜反惊,将那封密函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也附上一封奏折送进宫去。
他的官职还没有无诏进宫的资格,只能在提交密函后惴惴不安地在家中等候,不知等来的会是大理寺的官差捉他下狱,还是宫中来的使者召他进宫。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到的是女帝微服亲访。
听到门房通传有武家人来访时,崔玄暐担心跟送去的密函有关,亲自赶到门口迎接,还未出门,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不由猛地抬头,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太平公主正好扶着女帝走下马车,笑盈盈地望着他道:“阿母听闻崔府有极品牡丹,想来看看,只是未曾先行递贴,还望崔大人见谅。”
“这夫人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先前未能远迎,还望夫人海涵。”
崔玄暐艰难地改口称呼,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尖,急忙命人大开中门将她们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进家中。
他也曾听过昔日太宗夜访朝臣之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恩宠”能落到自己头上。
更没想到女帝和太平公主还真像是来赏花一般,跟着他穿堂入室,到后园赏花时,俱是谈笑盈盈,完全不像是刚刚收到庐陵王谋反消息的样子。
反倒是崔玄暐自己紧张得满头大汗,都不知该什么才好,好在看到太平公主的眼色,摒退下人,只身留下,陪着她们母女“赏花”。
天知道,他家的“极品牡丹”还是他的女儿去年花会时捡人家看不上的便宜货买回来种下,根本没怎么精心打理,就任由它自生自灭,居然还长得不错,更没想到今天竟然也能入天子之眼,不是极品也成“极品”了。
武则天斜乜了他一眼,道:“崔公出自博陵崔氏,名门之后,想不到家中布置如此清雅简朴”
崔府前后两进的宅子,并不算大,除了一个老门房和两个家仆外,崔玄暐身边并无仆婢伺候,无论是前厅还是后园,都修得十分简单朴素,若不是后院中的几株牡丹生得的确葳蕤茂盛,绽放着数朵碗口大的花儿,都看不出那是个“花园”。
无论是以他多年京官的资历,还是博陵崔氏的出身,住在这样“狭简朴”的宅子里,“清雅”真是给他脸上贴金,一清二白还差不多。
崔玄暐略有些尴尬地道:“臣虽出身于博陵崔氏大房,然崔家人口众多,并无多少浮财。家母在臣入仕前曾叮嘱,做官如不能忠正清廉,则无法立足于天地至于寒舍虽有些简陋,但能遮风避雨,于臣足矣。”
他都没好意思吐槽,长安大不易居,尤其是低阶官员时,俸禄少应酬多,只能吃老本不,维护这宅子一年的开支就不少。为此,他还将妻女送回老家去,才能免于一些社交开支,也免得被举告打压时让她们担心。
毕竟,前两年来俊臣势大时,他硬杠着上书,每天上朝时,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安然回家。
幸好女帝英明,发现了这些酷吏滥用职权,终于将他们铲除。
可整个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了一年,政通人和,眼看着就要走上兴盛之路时,庐陵王那边突然闹出这事来,崔玄暐就怕女帝一怒之下,再兴株连之风,又不知有多少人家要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
武则天点点头,赞许地道:“崔氏家风清正,果然名不虚传。崔公为官清廉刚正,先前被调职之时,还有人设宴庆贺,明他们怕你,你能压住住他们的贪欲,不受他们影响,才会被人排挤。朕擢升你为天官侍郎,负责百官考核,也希望你能不负朕的苦心,替朕守好朝纲朝纪,令百官都能像你一样。”
“陛下信重,臣必竭尽所能,报效朝廷。”崔玄暐连忙谢恩,又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可曾看了臣今日上报密折?”
他犹豫了一下,道:“臣与庐陵王并不相识。然庐陵王妃韦氏之母,出自博陵崔氏,若论辈分,是臣的旁支堂妹。”
崔玄暐想来想去,以自己现在的资历,庐陵王拉拢他,或许就是因为这门“姻亲”关系?
武则天笑了笑,道:“那么依卿之见,庐陵王此举,可有成算?”
“毫无成算。”崔玄暐果断摇头,道:“陛下新政初行,已见成效,令天下士子归心,百姓丰衣足食,盛世可期,民心所向,敢在此时行谋逆之举,实为逆天而为,绝无可能。”
他都不想,就这种送“密函”的法子,不知送了多少人,简直就是拉人下水坑死人不偿命。
如此密大事,对他这个并未完全表明态度的人就和盘托出,庐陵王都能草率至此,可见身边压根没个靠谱的谋臣,就这样还痴心妄想跟女帝夺权,简直跟作死没什么区别。
“盛世可期,是啊!”武则天笑道:“那还要崔卿多用心才是啊!太平先前去清查各地均田令和租庸调制税收时,发现不少地方百姓永业田被侵占,豪强大户阡陌相连,贫民百姓则无立锥之地。”
她神色一肃,继续道:“崔卿素来正直清廉,从不同流合污,此番清查地方之事,就交付崔卿,还望卿能早日协助太平清点田亩,还百姓一个安身之地。莫要忘了,太宗皇帝曾言,均田乃百姓立身之本,若无田地产出,百姓衣食无着,就是地方官员失职。”
“你如今身为吏部侍郎,从京察到各地考察,便先从此做起吧。”
“臣领旨!”
崔玄暐送走了这对天下第一尊贵无上的母女俩,神情有点恍恍惚惚地回到正厅,一口气将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倒入口中,方才回过神来,不禁苦笑了一下。
女帝微服私访,恩威并施,这是打算用他这个主动投效的世家子为刀,要去收拾世家啊!
他从受家族教育,就是要以家族为先,“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三百年换了多少朝代多少皇帝,可世家无论哪朝哪代都屹立不倒。
可自隋唐开科取士以来,皇帝开始大力扶持寒门士子与世家对抗,高宗李治甚至下旨禁止“七姓十家”互相通婚,就是要压制世家的势力。而他的父祖两代,哪怕才高德勋,都是在七品县令之位终老。
通过世家举荐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他是正经走科举考上,却也因为是明经出身,先是去兵部做事,辛辛苦苦三十多年,才熬到四品侍郎,已经是族中如今品级最高的官员,他的弟弟崔昇如今也在刑部任职,亦是前途光明。
可就算如此,他既要扛着朝中权贵和皇帝的压力,还得谨慎处理族中事务,尤其是那些得不到举荐考不上科举就怨天尤人的族人,都得按着留在老家好生读书进学,免得走错路坏了崔氏的名声。
谁能想到,他心翼翼做事,生怕被人抓住把柄,连妻子儿女都没留在身边,结果还能人在家中坐,锅从庐陵来,差一点就被卷进皇家这最可怕的权力之争中去。
虽然最终女帝保留信任,只是让他巡察各地,跟着太平公主去清查田地,可他很清楚,这项重任背后的深意。
此时此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高宗皇帝将禁婚令的限制范围从七姓十家再扩大一下,连京城韦氏和杜氏都包括进去,那么他们崔氏就不会跟韦氏联姻,如今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他虽为刀俎,却执于人,即将向着自己的姻亲族人们头上挥去。
只希望,族人们能看清天下大势,千万千万不要顶风犯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