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041 旨意
御驾亲临,内侍省门前数十人齐齐跪下,沈霁眼尾泛红,湿漉漉的泪珠挂在眼眶,不出的委屈可怜,她一心捂着肚子,柔柔颔首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御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众人跟前,秦渊沉着脸从御辇上走下来,冷声道:“朕才从宣政殿议事出来,甚至不得一刻清闲,就有人来传玉贵人跪在内侍省门前。”
他冷冷看向林贵妃:“又是你做的好事?”
“玉贵人有孕在身,朕一再交代宫中人仔细照顾,心照料,切不可伤了龙嗣,林贵妃,你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还是你们林氏都是如此,恃宠生娇,忘了本分。”
如此严厉漠然的质问,林贵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尤其是对她。
这么多年,陛下向来对她纵容宽宥,宠爱有加,从太子府到皇宫,一向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自幼相识,她在陛下心里从来都和那些没有感情的女人不一样,陛下宠她,疼她,敬她,满宫嫔妃,她最得宠,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她不喜欢皇后,对皇后多有不敬,陛下也只是会微微皱眉劝诫,从不会呵斥。
更别提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颜面,可自从怀了长乐开始,一切都慢慢不一样了。
林氏在长安是极为显赫的门第,因为祖父被先帝特赐太傅的缘故,在朝中威望极高,门客子弟无数,偌大的朝廷里,林氏的势力就犹如大树下深埋于土的粗壮根系,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从前祖父是林氏族长时,虽也声名极盛,门庭若市,可祖父御下极严,林氏一直循规蹈矩,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近臣。
自从祖父不再过问林氏族中事务,隐居在长安郊区,父亲上位管事,林氏风头日益壮大,可野心也日益膨胀。
这两年,更是屡屡生出事端,只是大多都被父亲压了下来,直到去年开始,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陛下跟前。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陛下便不再像从前一样宠她。
可纵使林氏如此,陛下虽不像从前那样盛宠于她,心里始终却有她的位置,待她如论如何也有从前七分好。
时间流逝,直到新人入宫,她的落差感才犹如从云端坠落。
若不是沈霁,仅凭其他女人,如何分的走陛下这般多的注意力,又怎么会让她林璇玑一次次吃了亏!
林贵妃的眼泪缓缓落下,无法相信般,抬眸看过去:“陛下,您甚至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就只认定是臣妾错了吗?”
“臣妾是性子娇纵跋扈了些,可从来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惩处谁,玉贵人是有孕在身,妾身也不曾想要伤她的孩子,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也是玉贵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臣妾只是为了维护宫纪,以防有人如玉贵人一般再借着有孕之身借生事,难道有孕的嫔妃,就能目中无人了吗?”
她语气极为凄婉,得声泪俱下,可陛下却只是蹙了眉头,冷声道:“朕倒是想听听,玉贵人究竟提了什么要求,能让你大动肝火。”
林贵妃的身子僵了一瞬。
没想到她已经到这份上了,陛下非但不曾心软,不曾为她话一丝一毫,反而刨根问题,问沈霁究竟了什么
今日一场闹剧实在荒唐,前因后果听了个遍,太后已然没了耐心,她觑一眼林贵妃,搭着梅英的腕坐上步辇,缓声着:“玉贵人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便为林贵妃不喜。”
“身为后宫嫔御,更是辅佐皇后协理后宫之人,却刻薄善妒,无容人之量,于皇嗣有损,更是无视皇家颜面。”
“既无贤无德,又如何做众妃表率。”
太后虽不曾明,可其中的含义已经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太后的意思。
人群之中,沈霁楚楚可怜地看向陛下,未曾话。
林贵妃跋扈,惹宫中众人不满,更是为太后所不喜,可尽管如此,陛下看向她的时候,还是有一瞬的犹豫,仍在斟酌。
她不知道陛下是在权衡林氏,还是在思考和林贵妃之间的情分,亦或是长乐公主的面上,可沈霁不能让陛下犹豫下去。
眼下是削了林贵妃大权最好的时,众望所归,她不能失去这个会。
秋风萧瑟,刮在人身上格外冷些。
她先是跪了半个时辰,又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已经虚虚软软,没什么力气了,沈霁垂眸掩下自己的盘算,身子晃了晃,无力地倒在霜惢身上。
四下寂静之时,一点点动静都能引起诸人的注意。
皇后发现沈霁的异样,忙转头看向她,柔声劝着:“陛下,母后,玉贵人身子虚弱,又跪了这么久,恐怕身子不适,此处离臣妾的凤仪宫不远,不如扶她去凤仪宫休息片刻,也好让太医来把把脉,看看有无异样。”
罢,她扫视四周:“再者,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是忙碌之际,此处人多眼杂,一直把他们拘在这也是不好,左右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至于如何处理,便看陛下的心意了。”
秦渊斟酌半晌,淡淡嗯了一声,敛眸睨向林贵妃:“回宫自省,朕今日不想再见到你。”
林贵妃身子一软,险些倒在柊梅身上。
秦渊坐上御辇,淡淡摆示意,八人合抬的龙头步辇率先抬起,太后和皇后才陆陆续续坐上步辇准备离开。
沈霁被霜惢扶着坐上步辇之前,一双美人目楚楚可怜地看了眼陛下,这才被霜惢安置在位置上。
太后看一眼皇帝,淡声道:“今日这么一闹哀家也累了,如何赏罚处置,皇帝自己看着来吧,只是别委屈了哀家的皇孙。”
话音甫落,载着太后的步辇便从另一条路离开,回了长寿宫。
沈霁被安顿在凤仪宫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偏殿里,由着几个凤仪宫的宫女侍奉着躺到了床榻上去。
太医正在来的路上,云岚亲自给她斟了杯热茶,温声:“主快喝些暖暖身子吧。”
秦渊坐到床沿上,牵着她的温声道:“身子怎么样,可有不适?”
沈霁波光潋滟的眸定定看着陛下,楚楚可怜:“身子无力,肚子又凉又不适,膝盖也好疼”
“区区一点银钱,你若有难处尽管告诉朕便是,何须冒险去内侍省和林贵妃交涉,若是伤了你和孩子,不是得不偿失。”看着她柔弱的模样,秦渊也有些心疼,关心则乱,语气也带上一丝责怪,“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子犯险。”
他语气稍微凶一点,沈霁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哽咽道:“陛下,妾身不曾想要以身涉险。内侍省乃是后宫之地,林贵妃亦是后宫姐妹,妾身只是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仅此而已,陛下为何会觉得妾身去见了豺狼虎豹一般呢?”
这样的话他还从未听过,秦渊极短的默了一瞬。
是了,内侍省亦是后宫之地,天子嫔妃,这后宫又有何处去不得?他素来知道林璇玑张扬跋扈,日久天长,心中居然下意识为她开脱,默许她性子如此。
可玉贵人又做错了何事?
她纵使有违宫规,终究只是事,林贵妃题大做,分明是私心所致,这才让她怀胎受罚。
沈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陛下的神色,仍然委屈落泪着:“妾身从前虽听闻林贵妃性子急躁不好惹,可始终不认为陛下信任之人会如此跋扈不讲理,便是前些日子林贵妃从庄妃娘娘宫里将苏太医抢走,妾身也想着是不是情有可原,可今日一见”
她扑进陛下怀里,啜泣道:“陛下,妾身实在害怕。”
苏太医被长信宫强行请走一事隐瞒的极好,除了部分人知道,这消息不曾往上传出去,秦渊一直以为大皇子此次风寒难愈是因为天气寒冷,孩子年幼体弱的缘故,谁知今日才知道,太医竟在行医过程中被人硬是带走了,难保不是因为其余的太医不如苏太医医术精湛的缘故。
他神色骤然沉了下去。
好啊,很好。
林贵妃自己也有长乐,也是为人母之人,却心思如此歹毒,不将其余皇嗣放在眼里,屡屡生事!
不仅借故处罚他宠爱之人,更是目中无人,不把皇嗣放在眼里。若非今日来的及时,是不是还要玉贵人跪到产,这才如了她的意。
从前她屡次犯错,他总是顾念着二人的情谊和林氏的功劳多有纵容,谁知今日纵出个不知好歹,纵出个恃宠而骄。
林璇玑如此,林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渊面色极沉,转头看向了张浦:“来人,传旨。”
“贵妃林氏,身处高位却善妒不贤,无容人之量,难堪为众妃表率,自今日起,削协理后宫之权,闭门思过十日。”
“告诉她,若学不会贤德宽容,日后也不必再见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