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沈鸾怒目:“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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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寒风凛冽,侵肌入骨。

    夜里下了雪,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雪珠子渐渐迷乱视线,犹如京城的富贵繁华。

    因着是除夕,今夜无宵禁。

    京城大街巷人烟鼎沸,爆竹声不绝于耳,一声声礼花响彻云霄。

    唯独沈府静悄悄,云影横空,疏影摇曳。

    院前的几株红梅染了雪色,娇艳欲滴,平白惹人心生怜惜。

    楹窗半支,轻露出半隅夜色。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那镜子还是西域进贡给皇帝的,镶满珠宝玉翠,光彩夺目。

    然再耀眼,也比不过镜前凤冠霞帔的女子。

    绸缎红纱轻拢,一头青丝挽在肩上。

    裴晏也曾见过沈鸾着嫁衣,虽不如眼前的精巧,然那嫁衣却是沈鸾自己一针一线缝制所成。针线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彼时少女春心萌动,看着嫁衣就想到自己日后的如意郎君,自然不拘泥嫁衣的瑕疵,只觉得哪哪都是好的。

    她轻坐于榻上,素纤纤,挽起盖头一角,沈鸾一双琥珀眼盈盈,她朝着裴晏弯唇一笑:“阿珩,嫁衣我绣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而如今,沈鸾依旧一身大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嫁衣,心心念念的,却是别人。

    她喊的,是阿衡,是裴衡。

    裴晏双眸阴沉森然。

    任谁大半夜在自己房中看见凭空冒出一人,都难免吓一跳。

    沈鸾瞪圆眼,险些失声尖叫。

    然那声音,很快消失在裴晏宽厚掌中。

    沈鸾几乎看不清裴晏是如何到的自己以前,纤长睫毛飞快扑簌眨动。

    裴晏一捂着人,他修长指往下,最后落在沈鸾纤细脖颈上。

    少女的呜咽如幼猫孱弱声般低低,白净脖颈如同雪中红梅,不堪其折。

    沈鸾仰着头,眼中惊俱万分,有一瞬间,她以为裴晏要杀死自己。

    夜色缥缈,大红绸缎盖头轻落于脚边。

    裴晏垂首睥睨,那目光似淬了冷意,寒气透骨。他低低一笑,笑声沉沉,落入沈鸾耳中,当即引起一片颤栗。

    “卿卿想嫁给谁?”

    裴晏目光往下,握在沈鸾颈间的指缓慢收紧。

    对上那双惊恐万分的眸子,裴晏唇角微勾,周身气势威慑,他一点点逼近,薄唇似有所无掠过沈鸾耳尖。

    沈鸾心口颤动,忽闻得裴晏低声一笑:“阿珩,还是我那好皇兄?”

    许是恐惧占据上风,沈鸾竟一时未留意,裴晏口中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沈鸾怔怔:“你”

    趁裴晏一时不备,沈鸾忽而用尽力气,在裴晏上狠命咬上一口。

    早先被挟持,沈鸾早已物色好身后博古架上的汝窑美人瓢,她用力推开人,沈鸾攥紧那美人瓢,欲狠狠往裴晏头上一砸。

    然她动作再利落,终究比不上裴晏身影迅疾。

    美人瓢离裴晏不过一寸之距,沈鸾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天旋地转之间,沈鸾整个人直直往后跌去,陷在锦衾之上,她亦被牢牢抵在美人榻上。

    青纱垂落,自二人身上掠过。

    那美人瓢自然也落入裴晏中。

    他俯首,望着身下怒目而视的女子,裴晏弯唇轻哂:“我倒是瞧卿卿了,再有下回”

    裴晏倏然一笑,“记得快一点。”

    他上尚有一道牙印,是沈鸾方才留下的,深深的一道,还带着血。

    裴晏置若罔闻,只笑望向身下的沈鸾。

    疯子。

    真的是疯子。

    沈鸾双眼圆瞪,顾不得激怒裴晏,她扬高声欲喊人。

    裴晏似看穿她内心,莞尔垂望她:“卿卿大可唤人前来。”

    他指轻拂过沈鸾眉眼,最后落在她那碍眼的嫁衣上:“好让他们看看,卿卿是怎么穿着嫁衣嫁给我的。”

    “你,登徒子!卑鄙人!谁要嫁给你,我要嫁的是”

    一语未了,裴晏忽然俯下首,那双凌厉丹凤眼冷若冰霜,他指擒着沈鸾下巴,双目一瞬不瞬:“你想嫁谁?”

    “自然是阿衡!”沈鸾想都不想,“阿衡是你皇兄,若是日后他知晓”

    余音戛然而止。

    沈鸾猛地瞪圆眼珠子。

    风静树止。

    殿内静悄悄,安静得像是半点人声也无。

    早先还能听见绿萼平缓的呼吸,此时却丁点也无。青纱帐幔轻笼,层层叠叠,好似搅乱了视线。

    沈鸾看见顶上悬着的七彩鎏金玲珑牛角灯,看见抵在自己身前的裴晏。

    她怔愣一瞬。

    而后是拳打脚踢的反抗。

    “裴晏,你这个”

    登徒子,无耻人。

    然再多的话,都不及出声。

    唇齿彻底失守,从未袒露在他人眼前的一面此时尽数在裴晏眼前剖开。

    红唇似点了朱砂,乌黑青丝松散在枕上,衣衫凌乱,气息骤急。

    沈鸾脑中空空白白,她只知道,裴晏在吻自己。

    素紧紧掐着裴晏腕,沈鸾脚并用,试图将人推开。

    然她身量尚,且一个肩不能扛不能提、平日娇生惯养的长安郡主,力气怎可和裴晏相比。

    不过片刻,沈鸾双皆被裴晏缚住,高高举至头顶。

    他半边身子几乎倚在沈鸾身上。

    沈鸾动弹不得,只一口贝齿尖利。

    她拼尽全力。

    薄唇见了血,血腥味厚重,裴晏依然我行我素。

    一握着沈鸾腕,一扼住沈鸾下巴,指印清楚,印在沈鸾下颌处。

    疯了。

    裴晏真的是疯了。

    双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沈鸾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朝人甩去一耳光。

    响亮的一声,彻底敲碎了夜色的安静。

    胸前剧烈起伏,沈鸾眼角还有泪珠氤氲。

    她本就染着风寒,脑子嗡嗡,适才那一巴掌,已用了十足的力气。

    沈鸾此刻怏怏无力,只拿眼牢牢瞪着人。

    裴晏不怒反笑,他垂首俯身:“还要继续打吗?”

    沈鸾适才打的是左脸,裴晏这会凑上的,是右脸。

    唇角被咬破,猩红一片,血珠子点点,裴晏却浑然不觉,只抬眼,笑看沈鸾。

    上一世,沈鸾也曾亲过自己,只不过,是偷偷的。

    彼时阳春三月,莺啼不止。

    沈鸾轻轻脚踏入明蕊殿,想着偷偷吓裴晏一跳。

    她脚步虽轻,然习武之人耳力非同一般,沈鸾自游廊下悄悄穿过之时,裴晏早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卧在榻上,裴晏只当又是长安郡主百无聊赖寻来明蕊殿消遣,他闭眸假寐,懒得应付一二。

    少年鲜衣怒马,一袭竹青圆领长袍轻倚,慵懒贵气。

    那双巧的金缕鞋早已行至榻前。

    然裴晏等了许久,仍不见沈鸾有再多的动作。

    楹窗下的一对雀扑簌扑簌翅膀,啾一声跑开。

    倏然,裴晏脸上轻轻落下一方丝帕。

    丝帕柔软无力,却盛了长安郡主软绵绵一吻。

    沈鸾隔着丝帕,偷偷亲了裴晏一口。

    窗外日光朗朗,洒落在少女低垂的眉眼上。

    许是头回做采花贼,担心被发现,沈鸾只轻轻碰了一下,而后恨不得插翅,双提裙奔至殿外。

    满屋寂静,只余一方丝帕,载着日光,无声飘落在地上。

    而如今。

    裴晏垂首低眉,迎着沈鸾森然视线,他笑:“或是你想喊人来?”

    他双背在身后,笑意浅浅,“那正好,我明日就来沈府提亲。”

    “你”恼羞成怒,震惊不已。

    为裴晏的厚颜无耻,也为

    沈鸾高高扬起,只那只刚至半空,忽而又软绵绵落下。

    大年初一。

    天色未明,沈府乱糟糟的,一众侍女持沐盆,自抄游廊下穿过,步履匆匆,裙裾叠着雪花。

    巾帕润湿,抵在沈鸾额头上。

    沈氏愁容满面,双眼垂泪,她紧张不安:“太医呢,去请太医了吗?”

    沈氏拿丝帕擦眼:“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高烧了?”

    绿萼闻言,双膝跪地:“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昨夜不知怎的,她竟沉沉睡死去。若不是汤圆突然嚎叫,她也不会发现沈鸾身上起了热。

    沈氏摆摆,示意侍女扶起绿萼:“你平日向来是稳当的。”

    话间,忽听见门外有丫鬟喊:“洪太医来了。”

    沈鸾半夜身上发热,恰逢洪太医昨日宿在城外,得了消息,当下马不停蹄往城中赶。

    风尘仆仆,洪太医肩上还落着雪,他拱:“下官见过沈夫人。”

    沈夫人忙不迭命人扶起:“太医快起。”

    茯苓早备了迎枕,供洪太医诊脉。

    洪太医凝眉:“前儿已大好,怎的如今脉象这般紊乱?”

    他转而和茯苓要了沈鸾这几日的吃食,颇为不解:“莫非是昨儿见了风?”

    茯苓泫然欲泣:“昨儿晚上睡前还好好的,奴婢也不知”

    她跪在地上,期期艾艾。

    忽而闻得帐幔后轻轻一声呢喃。

    沈鸾满头大汗,一双柳叶眉紧紧皱着,似是坠在一场长长的梦中。

    茯苓跪着上前,双肩颤颤,她听见沈鸾喊:“阿衡。”

    橼香楼。

    还未到午时,淅淅沥沥的雪花自檐上飘落,早早的,就有宫人前来洒扫,屏退一众闲杂人等。

    偶有百姓瞥见,悄悄和身侧人窃窃私语。

    “那位是太子殿下吧?果真是人中龙凤。”

    “太子殿下为人温润谦和,只可惜”

    “你这老头,别乱话,没的拉我下水!”

    “我什么了我,你看那车上那位,这又是哪位皇子?”

    雪色乱人视线,裴晏一身海水五爪坐龙月白蟒袍,

    缓缓自朱轮华盖车上而下。

    宫人认出这位是宫中五皇子,忙忙上前,打欠儿请安。

    又道:“五皇子恕罪,殿下先前吩咐了,除长安郡主外,一律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

    裴晏轻笑,视线淡淡自那宫人脸上逡巡而过,他背着。

    未及开口,倏然见裴衡匆忙自橼香楼匆忙而出,来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急急推着轮椅。

    猝不及防看见门口的裴晏,来福面露怔忪,躬身请安:“奴才见过五皇子。”

    裴衡脸色一凛,心中掠过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

    裴晏面不改色,只笑盈盈望向裴衡。

    昨夜唇角留下的伤口尚在,清楚可见。

    裴晏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

    裴晏乃当朝五皇子,谁敢在他唇角留下那样的印记,何况那样的印记,显然只有

    裴衡怒目而视:“裴晏,你”

    裴晏笑容依旧,毕恭毕敬弯腰:“臣弟车辕坏了,可否请皇兄捎带臣弟一程。”

    裴衡为人宽慈仁厚,且待几位皇子向来礼遇有加,不失偏颇。

    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宫人闻见,忙忙驾车前来,备好脚凳,以侯裴晏上车。

    裴衡眉宇掠过几分不悦,然只是一瞬,他强压住心底怒气:“我同你应是不顺路的,五弟若有需,可”

    话犹未了,忽见裴晏不动声色往前半步,他低声一笑,明知故问,“臣弟想去沈府拜访沈将军,皇兄又是去的哪里?”

    七宝香车稳稳当当在街上行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行至沈府门前。

    大年初一,沈府虽是张灯结彩,然抬眼望去,却是萧瑟一片。

    一众奴仆垂侍立,在廊檐下静默不语。

    空中偶有檐铃拂过清脆之声。

    裴衡行色匆匆,面容严肃,过往奴仆皆伏跪在地,给裴衡和裴晏请安。

    “卿卿呢,卿卿如何了?”

    一路急急赶至沈鸾寝屋,裴衡急不可待,摆示意沈氏和沈廖岳起身,不必多礼。

    沈氏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一阵。

    她福身,努力稳住心神,回道:“洪太医刚来过了,是风寒所致,若是今日退了烧,就无事。”

    奴仆进进出出,里端着的,皆是沈鸾额上换下的巾帕。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头侍女走动,影影绰绰,然声音却是极轻,落针可闻。

    倏然,绿萼端着漆木茶盘,愁苦满脸自寝屋走出,她惊慌失措,伏跪在地,漆木茶盘高高举着,偶有药汁洒落。

    “夫人,刚刚奴婢喂下的药汁,郡主都吐出来了。”

    沈氏拢眉:“这怎么能行?那药用多少吃多少,都是洪太医先前就叮嘱好的。这吃一口吐半口”

    绿萼抬头:“奴婢适才已让茯苓重熬一碗端来,可郡主若是仍同方才这般”

    她低垂下眉眼,欲言又止。

    若药汁喂不进去,纵有十个洪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沈氏心急如焚:“洪太医呢,他可否还在府上,快快请他来,问他还有其他法子”

    “我来吧。”

    蓦地,耳边忽然落下轻轻一声,裴衡端坐在轮椅上,一贯的温润如玉。

    他视线似有若无从裴晏脸上越过,最后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

    “兴许我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