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妾居此岸 何舟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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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袭红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因为一直默认这个世界是一本,所以袭红蕊把很多不可理解的事,都归于场外因素。

    但仔细想想,生孩子,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事呢?

    虽然常规意识上,大家习惯性地把生孩子当成女人一个人的事。

    生不出来,就怪这个女人不能生,生儿子很多,证明这个女人有本事。

    可种田长庄稼这种事,种子和地,根本就缺一不可啊。

    崇文帝不能生,明明白白的就是种子的问题,毕竟一块田有问题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十三块田,全有问题。

    那么那些宗室子妻妾成群,也不是不能生,都能生,生的母亲也不一样,全是女儿,怎么还能怪是田的问题呢?

    就算是从超现实角度来,一个让男主必然登基成皇帝的金指,怎么可能属于一个皇后呢?

    故事不都了吗,皇帝自带气运降世,就算是成了乞丐,最后也能当皇帝。

    这种宛如漫天神佛同助的逆天金指,某种意义上来,不就是传中的“龙气”吗?

    袭红蕊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天灵盖,整个人都被灌醒了。

    仔细想想,只有女主能生儿子这种情况,到底是因为女主,还是因为男主,其实根本没有定论。

    女主生儿子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了,十年六个,算上前面的龙凤胎,七个儿子,胎胎保底有一个儿子。

    但是男主的能力,就完全没被证实过,因为他很爱女主,只允许女主给他生孩子。

    虽然前面因为封建男人的局限性,不可避免的,睡过一些通房。

    因为和女主吃醋,不可避免的,睡过她。

    但他还是爱女主的,所以他只允许自己的孩子,从女主的肚子爬出来,别的女人,不配生他的孩子。

    就这样,她和男主后院的其她女人,每次“侍寝”后,都会被喂一碗避子汤。

    没有任何田可以避免,也就没有任何对照组,可以证明,只生儿子这个能力,到底是女主的,还是男主的。

    哈!

    袭红蕊有一瞬间,简直要笑死了,百分百必得儿子的金指哎!

    只要这个金指是男主的,那就是,连怀胎之前,常规忐忑,生儿生女这个环节都不必有。

    一发入魂,必得儿子!

    她现在的局面,万事俱备,只欠儿子,只要给她一个儿子,立刻原地飞升。

    原本她已经打定主意,忍着恶心,抢男女主生的那个崽种了。

    万万没想到,出现了新转!

    如果未来的皇帝,是她妹妹生的啊哈哈!

    老皇帝之所以扶持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

    他绝不会想要一个天天想着还宗的皇帝,所以自己死后,留下一个太后压制住他,让他就算产生这种念头,也没办法实现。

    而太后面对皇帝,天生劣势,皇帝掌权后,很容易就能摆脱那种影响。

    这个时候,能多一层血脉压制,那可太好了!

    所以如果是她妹妹生出来的儿子,毫无意外,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过继优先权,只要她妹能生,那么下一任皇帝,必然是她妹的孩子!

    哈哈哈!

    老皇帝再喜欢她,给她的东西再多,又怎么能有那一丝骨肉连筋的血脉亲缘可靠。

    拥有她一半血脉的皇帝,只要他登上皇位,她的地位,将前所未有的稳固!

    那是她妹妹的孩子,就算再冷酷无情,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眼也不眨的,一掌权,就开始清算他亲生母亲的宗脉。

    就算他当真完全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狠毒,那么只要他不是个傻逼,就该知道,谁是对,谁是盟友。

    他父亲的那一一三四五六七,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会威胁他的皇位。

    当上了皇帝后,谁又舍得把皇位让出去呢?

    到底是你们亲生父子,足兄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重要。

    还是那煌煌正位,天下俯首,一言而决,万众归一重要。

    好好想想吧,究竟是你的父族会站你这边,还是母族会站你这边。

    如果你不是个傻逼的话,就应该知道!

    袭红蕊一下子神清气爽,笼罩在她头顶的男女主阴云,瞬间消散。

    就算男女主有那一一三四五六七,又有什么关系,唯一一个可以登上皇位的儿子,是她外甥!

    她未来的外甥,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要脑子没被门框夹了,就会为自己的妻子孩子筹谋,绝不会想着去贴补自己亲爹。

    他们那一家,顶到头了,也只是个富贵王府。

    而作为重要后盾的袭家,却会随着新帝的威势,长久屹立,万世不倒,再也不用想什么打地鼠的事了,哈哈哈!

    一想到这,袭红蕊简直要笑疯了,然而突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惊恐地一点点瞪大眼睛,她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顺畅的,谋划到千年万年后。

    却一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

    仿佛被兜头扇了一记耳光,袭红蕊整个灵魂都轻了一下。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的妹妹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她的妹妹!

    是她跌落在烂泥里,依然会抱住她,和她好好话的妹妹。

    是就算保护不了自己,也会保护她的妹妹。

    是她前世千万次嘶吼,千万次怨恨,千万次流泪,千万次不甘,千万次想要抓住,最干净,最不容毁去的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那么重要的妹妹此刻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用作一枚冰冷的棋子。

    男主那只艳丽的、歹毒的、随时随地吐着毒汁的、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永远在暗地里潜伏着,等待给你致命一击的,天底下最歹毒的蜘蛛。

    她连白怜儿都不想她嫁过去,为什么轮到自己的亲妹妹,却可以欢天喜地的做出这个决定了!

    “娘娘娘娘”如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袭红蕊缓缓回神。

    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那根树枝,攥成无数节,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袭红蕊摊开掌心,看向被刺破的掌,又看向如意,强抑恐惧的脸,和那边那俩,哦不,那三个人。

    缓缓回头,看向如意,唇角勾起一线——

    “啊,本宫想起来了,黄府时那十一个姐姐,各以一个时令的鲜花命名,所以现在跟在绿烟身边的,叫腊梅是不是?”

    如意强抑着颤抖的身体,无比克制地点头:“是”

    袭红蕊便笑起来,伸出,遮住眼眉,抬眼看向那边,慢条斯理道——

    “哎,被家人卖进府里,为奴为婢,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是可怜的女孩子,所以我想着,就把她们留给绿烟吧。”

    “我对我妹妹,好好对她们,她们也会好好对你的,人都是将心换心的。”

    “所以在这话的时候,我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因为你不知道,我的妹妹是个多好的人。”

    “她有那么好,好到再冷的心,碰到她也没办法不软下来,所以怎么会有人,在她身边受着她的好,还想着欺负她呢?”

    袭红蕊转过头对着如意微笑:“你知道吗,我想不明白。”

    如意: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所以她知道,对于娘娘来,就算是瑞王世子,也是你死我活的对。

    她想和娘娘来的,她想过了今晚,就和娘娘坦白的。

    她想和娘娘,不管她原来的主子是谁,不管未来有什么刀山火海,她都只想站在她身边!

    因为娘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最值得追随的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差那么一步一切就全都那么直白的暴露在了娘娘眼前

    如意抬头,眼中近乎染上了绝望的色彩。

    袭红蕊却再没看她一眼,转过头,无比冷静的,等着那边的人,发现她。

    袭绿烟呆呆地看着瑞王世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抬看着掌心的三截木棍,缓缓眨动着眼睛——

    瑞王世子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啊

    将木棍捧在胸前,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牙,忍不住又是一笑。

    像月亮

    送走宁澜的背影后,袭绿烟又想起了之前三个姐姐的问题,重新蹲下身子。

    将那个分别代表“五天”“四天”“三天”的木棍排列起来,一下一下地比划着。

    “如果是六十天,大姐要回十一次一姐回十五次三姐回一十次十一十五一十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她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腊梅却有点心慌。

    回头看了一下影影绰绰的梅林,赶紧低下头劝道:“姑娘,她们那边大概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袭绿烟低头,看着没摆完的树枝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道:“好吧。”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顺着原路返回,等走到半道的时候,突然看见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的袭红蕊和如意。

    见到她们,腊梅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强作镇定道:“见过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

    袭红蕊轻笑了一声:“在前头和人话,一转眼你们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在这干什么呢?”

    腊梅紧张得不出话来,还好这个时候,袭绿烟先开口了:“我想起了一些问题,屋里太闷了,就想来外面走走。”

    腊梅瞬间松了一口气,这下就和她没关系了,笑着附和道:“是啊,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还是有点不习惯。”

    袭红蕊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一把将袭绿烟拉过来:“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会,想什么见鬼的问题。”

    “不习惯就不习惯吧,待久了,就习惯了。”

    “正好,今天就留下来吧,我让人跟皇上一声。”

    随后看向腊梅,笑吟吟道:“你也留下。”

    腊梅:

    和袭绿烟的全然高兴不同,腊梅的心,突突跳起来。

    她抬头看向袭红蕊,却不能在那张敷满白粉的脸上,看到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有些忐忑地看向相熟的如意,如意也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地看着她。

    她突然有些心慌,想向绿烟姑娘求救,但袭红蕊宛如毒蛇吐信般阴冷的眼神,已经扫过来。

    腊梅突然感觉一身的骨头都要软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袭红蕊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上,对着大家笑道:“梅枝都折好了吗?”

    各掐一枝梅的贵妇贵女们一起笑吟吟道:“是。”

    袭红蕊便笑道:“那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吧,祝愿大家福寿安康,盼着有时,我们再聚一次。”

    底下人立时再谢:“谢娘娘。”

    袭红蕊便笑着招呼言钰,让底下的人,把贵人们都好好地送出去。

    又特别嘱咐:“对了,记得把白姑娘好好送回国公府,我还有些薄礼,送给白姑娘,请白姑娘笑纳。”

    白怜儿正被秦母和秦雁兰拉着话。

    新上任的户部司左曹,白怜儿身为公府千金,自然略有耳闻。

    这个时,新上任一位户部大员,意味着怎样的浪潮,不用多。

    不过这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不需要想那么多,她只要嫁给喜欢的人,就足够了。

    然而当袭红蕊再次对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拒绝。

    因为她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逃避外面的一切。

    如果那辆马车,一直不用下车就好了

    顺利结束所有事后,清华宫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袭红蕊笑着遣散众人:“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给大家一个惊喜。”

    底下的人顿时更开心了,长舒一口气,回屋睡觉。

    只有如意和腊梅,近乎惊恐地看着她。

    袭红蕊扫了她们一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语调很轻松道:“你们也去睡吧,腊梅第一次来我这,就先住在你那里吧,今夜,我这不用人侍奉。”

    如意和腊梅强抑颤抖道:“是”

    袭绿烟不是傻子,抬头看了看如意和腊梅,又抬头看了看袭红蕊的脸,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可她看着姐姐笑意不达眼底的脸,终究是没有话。

    老皇帝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听袭红蕊那边的人报,想留妹妹住一宿。

    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并让她以后这么的事,就别报了,自己处理吧。

    于是袭绿烟就光明正大留下了。

    姐妹俩也是好久没见了,甩掉厚实的吉服,一起躺到床上。

    袭红蕊抚摸着她的脸颊,微笑道:“今天多好的会,没准哪个就是你未来的婆婆呢,你跑什么?”

    袭绿烟:

    “下次不跑了”

    “哈。”袭红蕊忍不住笑起来。

    她原本有很多话要,可袭绿烟接话这么痛快,反而没什么好的了。

    空气陷入沉默,许久,袭绿烟才开口问道:“姐,你看什么呢?”

    袭红蕊微怔,眼睛动了一下,轻笑道:“我想看清你的脸。”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脸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呢?

    袭红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看清妹妹的脸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性的,把所有人当成一个符号了。

    怎么会这样呢?

    袭红蕊觉得很疑惑。

    她终于久违的,开始审视自己,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不由瞪大眼睛,那么她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袭红蕊很努力地去回想最初的自己,那时的她,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比如不想再当伺候人的奴婢。

    不想再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

    不想再穿着别人的旧衣,吃着别人的剩饭,还要对别人感恩戴德。

    然而这一切,现在都实现了啊。

    她不仅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而活,甚至可以高高在上的,主宰别人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还是觉得不够呢?

    已经可以停下来了,只要她不再将目光放在更遥不可及的巅峰,多看看脚下,就可以停下来了。

    她已经比和她一同出生的太多人,幸运太多了。

    停在这个高度,其实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不再把男主视为竞争者,柔顺下来,更多的为自己谋身,那么她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足够保她一世无忧。

    甚至足够保她家人世世代代,跳出泥坑,永享富贵。

    可她到底在不安什么,又在乞求什么,以至于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的,无法停下来。

    她停留在这个节点,既看来路,又看前方。

    一直以来,无比坚定的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了。

    因为那条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路守,向她索要一项财物。

    袭红蕊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现在那个路守开口了,他向她索要一颗心,一颗只属于她的心。

    袭红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终于瞪大了眼睛。

    明明向她索要任何东西,她都不会吝啬,为什么要向她索要这颗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一,不可能交给任何人的心呢!

    如果她失去了这颗心,那么她还怎么当一个人呢!

    一瞬间,袭红蕊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了。

    原来她想要的,只是当一个人而已!

    这里是人间,她作为生存在人间里的人,想当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她用尽一切力量,奔跑在这条路上,双磨得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只为了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尽情奔跑。

    可当她跑到终点才发现,横亘在她前面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座悬崖。

    那里并没有前路,只有一个轮回,和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如果她卑微乞求,就会成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中的鱼肉。

    如果她握起那把刀,就要先割掉自己的血肉之心,成为一个怪物!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这里是煌煌人间,为什么只有鱼肉和怪物的居所。

    那么人呢!人应该存在于何处!

    袭红蕊从来不会被击溃,这一瞬间,却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踩断脊骨的败犬,再也爬不起来了。

    也许她根本没有重生,只是死后,被打落进地狱而已。

    相传第十八层地狱,见心见性,沉沦于俗世孽障,冤孽苦海,不得脱的恶鬼,都要在此世世沉沦。

    或许这一切,不过是她这个欲壑难填,永不满足的恶鬼,幻想出来的极乐地狱。

    难脱欲海的她,沉浸在这种虚无欢愉中,永堕轮回,不得超脱。

    可是她看着高高在上,审判她的无上之天,却只能无声发问。

    大愿地藏王菩萨!

    如果这里真是地狱,那请您告诉我!

    妾居此岸,何舟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