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羞辱 所以,阿不罕是看上了我的绿头巾……

A+A-

    次日,早朝后,元和帝召周太傅入勤政殿议事。

    元和帝屏退左右宫人,直接开门见山对周太傅道:“朕今日请太傅来,是想和太傅商议靺鞨王子求亲一事,靺鞨王子钟晴崇宁公主,已向朕多次求娶,太傅意下如何?”

    周太傅昨天才收到永乐宫送来的寿礼,皇上今天便单独召见他,询问他对和亲的看法,想是已经知道了崇宁公主和自己私下联络的事。

    周太傅并无慌乱,而是诚恳道:“我大安公主金尊玉贵,然夷人粗鄙,不通诗书,臣以为靺鞨王子与公主并不般配。况臣还听,靺鞨王子入京以来,日日流连瓦舍妓馆,不到三月的时间,已经买下十几个美婢,实非公主良缘。”

    元和帝却道:“靺鞨王子自幼学习大安诗书,虽确实于此不大精通,然阅读书写无碍,不至于被称粗鄙。至于王子流连妓馆,年轻人风流些也是常事,待他成婚后,自然就会收心。”

    元和帝话里话外,已然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答应和亲的意思。

    周太傅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崇宁公主到底是先皇唯一的子嗣,若送公主远嫁番邦,先皇在天之灵恐不能安心。”

    元和帝眸光微闪,没顺着周太傅的话提及先皇,而是突然问周太傅道:“太傅可知朕为何要扶持靺鞨?”

    周太傅答:“是为西北谢家。”此事朝臣尽知,周太傅也是支持利用靺鞨遏制谢家的。

    元和帝点头道:“不错。太傅身为三朝元老,应是比朕更清楚,谢家祖上便是造反起家,至今贼心不死。朕虽有幸承袭皇位,却夜夜不得安眠,生怕哪天祖宗基业便会断送在朕里。”

    当初契丹一统草原后,曾一举侵占大安十几个州郡,大安束无策,当朝的元初帝郁郁而终,留下遗训:后世有夺回失地者,封王。

    几年后,谢兰臣的曾祖父率领族人,夺回了被侵占的十二州郡。然之后继位的元祥帝却因忌惮武将,加之受奸佞蛊惑,非但没遵照遗训,为谢兰臣的曾祖父封王,反而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拿谢曾祖回京问罪。

    结果便是,谢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朝廷面对比契丹还要凶猛的西北军,毫无招架之力,谢家率兵一度打到了丹水河畔。

    元祥帝惊惧不已,生怕谢家真打到神京来,只能处死佞臣,又为谢曾祖正名,但却在封王时耍了个心,追封谢曾祖已故的父亲为临阳郡王,封谢曾祖为靖西侯,世袭罔替。

    元祥帝之所以敢如此,一是时人极重孝道,把谢曾祖的郡王之位让给他父亲,他便是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来;二则,西北军不擅水战,也缺少能渡过丹水河的大船,加之又有契丹在西北军后方蠢蠢欲动,谢家想继续往前打,也不大可能,于是双方便各退了一步。

    之后便是谢家盘踞西北,一点点把西北据为己有。

    因此谢家是造反起家的,也不算错。

    元和帝看向周太傅道:“谢家可畏,大安与靺鞨结盟,势在必行。”

    而两国结盟,最好最稳固的断便是联姻。

    周太傅也深知其理,但还是道:“皇上英明神武,决断自不会有错,只是宗室里那么多适婚的郡主公主,唯独崇宁公主,是最不适宜的和亲人选。”

    元和帝苦笑一声:“太傅不会以为,是朕故意针对崇宁吧?求娶崇宁完全是靺鞨王子的意思,朕倒宁愿他看上的是其他公主,哪怕是朕的亲公主都行,可他却指名道姓只要崇宁一个。”

    头一句话,元和帝并没有撒谎,确实是靺鞨王子主动要求求娶魏姝的。他当时也十分意外,不过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至于后一句话,靺鞨王子是不是真的非魏姝不娶,换其他公主和亲行不行,他却没问过对方,也不想想问。

    元和帝继续道:“不防告诉太傅,朕得到密报,契丹痛恨靺鞨家奴造反,有意与谢家结成联盟,先除靺鞨家奴,再联合伐安,最后二分天下。西北本就兵强马壮,若再加上契丹的骑兵,便是如虎添翼,大安安能抵挡?”

    周太傅头一次听密报的事,一时惊愕失色。

    他并不怀疑密报的真实,一国之君不会拿家国大事玩笑,若契丹和西北果真联,近几代帝王皆重文轻武,大安早已没有能领兵打仗的将领了!

    元和帝又道:“朕当然知道靺鞨王子配不上崇宁,却也不得不委屈崇宁,但朕要她去和亲,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大安,哪怕朕要为此背负骂名。”

    他一副对周太傅推心置腹的样子:“朕知道崇宁找过太傅,也知道太傅清正明达,所以朕想知道太傅会怎么选?是选择顾及师生情谊,还是选择保全家国大局?”

    周太傅翰林出身,三朝元老,门生众多,受天下读书人敬仰,而天下舆论又多受读书人搅弄。周太傅的心向着谁,读书人的喉舌便也会向着谁,他和魏姝的这场对峙,谁便能立于上风。

    不得不,魏姝很聪明,满朝文武她谁都没求助,独独选中周太傅,确实是很好的一步棋,然而,棋局最终如何,却是要看在周太傅心里,到底是先皇遗孤重要,还是家国大局更重要

    *

    同一时刻,备受周太傅和元和帝忌惮的谢兰臣,正在专门接待使臣的会同馆里,安安静静地批阅公文。

    他一袭水浅葱的衣衫,持朱笔,端坐于案前,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为眉眼增添一股缱绻温柔,丝毫不见元和帝口中狼子野心的模样,倒称得上一句如玉君子。

    新上任的嘉王府长史谢闵,立在一旁,却看得眼皮直抽。

    只因案上的每份文书,谢兰臣只扫过一眼,便提笔在上头画圈或是叉,以示准允或者驳回,短短几息就批复好一份,速度快到谢闵忍不住怀疑他只是在乱画,根本没有看文书上的内容。

    谢兰臣一边批复公文,一边还能一心二用,见谢闵迟迟没有离开,便出声询问:“还有什么事?”

    谢闵顿了一下,才犹豫着开口:“卑职打听到一些消息。”

    谢兰臣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往下。

    谢闵道:“靺鞨王子求娶崇宁公主,大安皇帝有意应允。”

    他们昨天才到达神京,一路上积累的公文实在太多了,谢兰臣朱笔不停,又敷衍地唔了一声:“需要王府送贺礼吗?这些人情往来,你裁度着办便是。”

    谢闵敢肯定,谢兰臣根本没有记起来崇宁公主是谁,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卑职是,靺鞨王子要和王爷您的前妻成婚了。”

    这回,谢兰臣里的朱笔顿了顿,接着便在面前的公文上打了个大大的叉,道:“崇宁公主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怎么看上一个秃子?”

    靺鞨和契丹人都有髡发的习俗,也就是把头顶剃秃,只留边缘一圈的头发,实话,便是再俊朗的人,配上这样的发型,也有点让人不忍直视。

    谢闵却并不是要和谢兰臣谈论崇宁公主的眼光,他又道:“王爷您曾差点射杀靺鞨王子,靺鞨王子视您为死仇,卑职还探听到,他之所以放着那么多的未婚公主不要,偏偏要娶崇宁公主,是想借公主羞辱您。”

    谢兰臣不解:“我和崇宁公主早已经和离,两不相干,这算哪门子的羞辱?”

    谢闵回道:“崇宁公主虽然是您的前妻,但多少沾个‘妻’字,您这么多年又一直没有再娶,再加上郡王”

    到郡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低又含混,掩饰地干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他们那帮子草原人,每次掠夺其他部落的时候,最爱做的就是杀死部落的男人,再霸占他们的女人和财产”

    听到这儿,谢兰臣终于从公文中抬起头:“所以,阿不罕是看上了我的绿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