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反悔 公主要反悔,不想复婚了?……
魏姝进宫后,直接被太监领进了勤政殿。
这还是父皇丧仪后,魏姝头一次来这里。父皇生前喜爱奇松怪石,各地每年都会进贡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松石盆景,父皇会把一部分赏给亲厚的大臣,剩下的则全都摆在勤政殿里,打眼望去一片翠绿。
以前魏姝还嫌弃过这里太单调,如今殿内的松石被替换成了其他花草,魏姝反而觉得陌生了。
待进入正殿,看见父皇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皇叔,那种陌生的感觉便越发重了。
魏姝掩饰下心底的异样,上前见礼,元和帝先打量了她片刻,忽然感慨道:“姝儿真是长大了。”
皇叔很少会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魏姝顿了顿回道:“侄女早已为人母,早就不是孩子了。”
元和帝道:“你父皇尚在时,你总是一团孩子气,想什么做什么就什么做什么,从不考虑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仿佛一个娇蛮又永远离不开父亲庇护的姑娘。直到今日,朕才知是先前看轻了你。”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又不像什么好话,魏姝猜不透元和帝的用意,便没有吭声。
元和帝仿佛也在乎魏姝接不接话,他自顾自地又道:“之前是朕错了,朕不该不顾你的意愿,逼你去和亲。
“朕问过原先伺候你的宫女,你并非真的心悦嘉王才想复婚,只是不想远嫁和亲,不想和昭儿分开。既如此,朕今日便向你保证,往后绝不再左右你的婚事,更不会强迫你和昭儿分开。将来你若遇到中意的人,想嫁便嫁,不想嫁,朕便照顾你和昭儿一辈子。你便不必再委屈自己,委身逢迎一个不喜欢的人了。”
“留在神京,继续做你无忧无虑的公主”到这儿,元和帝顿了一下,又纠正道,“应该是长公主才对。朕已经写好了诏书,打算破例加封你为长公主,食邑仪服皆同亲王,另正式册封昭儿为陵阳郡王。郭皇后今后也会依照先皇旨意,不再靠近你左右。”
他边,边示意宫人把自己边已经写好的两卷诏书,呈给魏姝。
在魏姝阅读诏书时,他又继续道:“女子一旦嫁了人,免不了要受夫君左右,便是夫君一时爱重,也难保一世爱重,到底不如自己当家作主的好。况且西北又不如神京繁华,连略好一些的头面脂粉,尚需要嘉王来京为家眷采购,你自在宫中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何必去西北受那种苦?
“神京还有你熟悉的亲友老师,遇到委屈之事,你尚能找他们诉苦求助,若去了西北,届时你在那儿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如意处,山高路远的,我们便是有心为你出头,也力有不逮。”
元和帝最后又道:“朕不逼你了,你和昭儿就好好地留在神京吧。”
直到此刻,魏姝终于明白太监口中的“好事”是指什么了。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夫君会变心,帝王和白纸黑字的诏书却无戏言。
有皇叔承诺的这些,足以确保她和昭儿在神京安乐一生,而不必冒险把自己的后半生和一个不甚熟悉的男人绑在一起。
皇叔的话,句句正中魏姝的心思。
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魏姝也不会去找谢兰臣复婚,而现在,皇叔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魏姝沉默片刻,问元和帝道:“皇叔许我这么多的好处,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元和帝见魏姝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起后续,便知她心动了。
果然还是周太傅更了解魏姝,知道开出怎样的条件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住她。
元和帝道:“确实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头一件事,自然是要拒绝嘉王的复婚,另一件则是为郭皇后澄清。”
郭皇后之危,根源在自己没有答应魏姝和嘉王复婚。
如果是魏姝自己不愿意复婚,便不是自己不讲人情,故意只拿先皇谕令事,而不考虑实际,郭皇后的事也能趁缓和下来。
不论是先皇下令嘉王和离,还是不许郭皇后靠近魏姝,归根结底都是先皇在为魏姝考量。
若魏姝再澄清,宫宴上她只是犯了急症,并不是被刑克,再顺便提几句这一年多来郭皇后对她的悉心照顾,加之郭皇后本就有贤名,之前所作所为又都是为魏姝好,此事便可大事化了。
虽然到时郭皇后难免仍要受些责罚,却不至于被废、乃至杀头了。
元和帝看向魏姝:“这两件事对你来,都不算为难,你若答应,便先拒绝了嘉王,朕即刻便下诏书。”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魏姝和谢兰臣复婚,谢家祖上便是造反起家,先皇唯二的血脉落在谢兰臣里,谢兰臣想要造反,该更加师出有名了。
*
此时,距离勤政殿不远的长春宫中。
魏婧从冉嬷嬷里接过汤药,亲自服侍郭皇后喝下,又安慰她道:“父皇昨晚才宽慰过母后,今天就召见崇宁姐姐进宫,想是同意崇宁姐姐和嘉王复婚了,以此要崇宁姐姐帮母后澄清呢。父皇如此爱重母后,母后大可以安心了。”
郭皇后半靠在床头,面色青白,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勒痕十分显眼,正是昨晚自裁时留下的。
她自然不是当真要死,只是要在皇上跟前使苦肉计,不真受些苦头是不成的。
郭皇后道:“便是有崇宁帮我澄清,少不了仍要对我惩大诫一番,才能给前朝一个交代。”
她摸了摸脖子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勒痕,又恨又无奈道:“我就她是专门克我的,嘉王也是让猪油蒙了心,崇宁除了有副好皮囊外,既无妇德,又骄纵任性,生的儿子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他竟全然不介意,铁了心要复婚,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君子,现在看来,怕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肤浅货色罢了!”
魏婧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口便为谢兰臣辩解道:“嘉王绝不是那样的人!”
郭皇后奇怪道:“先前我想让你嫁给嘉王,你面上虽然答应,实际百般推拒,我以为你不喜欢他,怎么这时候又突然维护起他来了?”
魏婧也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愣了一下,只得找理由解释道:“儿臣不是维护他,而是外头有传言,嘉王想复婚是假,趁扰乱大安才是真,儿臣是想这个来着。”
郭皇后冷哼了一声道:“管他是真复婚还是假复婚,都无所谓了,真想亲眼看看,他在得知崇宁反悔拒绝和他复婚后,会作何反应。”
魏婧闻言一惊,急忙追问郭皇后:“是崇宁姐姐主动找的嘉王要复婚,怎么可能会突然反悔呢?”
郭皇后道:“你还不知道,你父皇今天召崇宁进宫,就是为了劝她放弃复婚的。”
虽然直接同意魏姝和嘉王复婚,是最轻松化解危的办法,但皇上有他的考量。
郭皇后一想到,届时魏姝又是加封,又是自己做自己的主,连她这个皇后都要避让着,便觉比先前更加憋屈百倍,连脖子上的勒痕都感觉更疼了。
她对魏婧了皇上的打算,叹口气道:“只要崇宁人不是突然变傻了,就一定会放弃与嘉王复婚,留在神京的。”
“不过,”她又安慰魏婧,“你也放心,母后知道你不想嫁给嘉王,往后不会再逼你了。”
郭皇后有自己的考量。
嘉王这次这般针对自己,自己若再把女儿嫁给他,定要被人笑话,像是她的平宁嫁不出去了似的。
再则,宫外的人最近查到一些消息,几个跟随谢兰臣一起来神京的谢家人,确实正在四处打探寻找什么人。十有八九,魏婧听来的那些话确实是真的,也就是,将来西北当家作主的还不一定是谁,若不是谢兰臣,自己岂不白折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郭皇后又对冉嬷嬷道:“把我之前准备的那本名录拿来。”
冉嬷嬷依言取来一本册子,郭皇后又示意她递给魏婧:“看看吧,这上头都是世家子弟中正适婚的青年,家世品貌我已替你把过关,都是没的挑的,你年岁着实不了,便是不嫁给嘉王,也是时候该定下婚事了。”
魏婧心里还惦记着魏姝不会再和嘉王复婚的事,心不在焉地接过册子,随意扫过,只见上头记录的都是某人家世如何品貌如何等等,她粗略翻过一遍,没在上面找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名字,心里不由一阵失落,又有些烦躁。
她突然放下册子,对郭皇后道:“母后可还记得,儿臣曾对您提过的谢家嫡子吗?若能找到对方,让父皇知道谢兰臣随时可以被嫡子取代,失去在西北的权势,崇宁姐姐嫁给他,和嫁给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父皇便不用再忌惮什么。
“一开始父皇想送崇宁姐姐去和亲,不正是为了将她打发出去?眼下这么好的会,正好顺着她的意思同意复婚,将她远远打发到西北去,任她自生自灭,对父皇和母后岂不都好?”
郭皇后却摇头道:“你想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那天听你完谢家嫡子的事,我立刻便让你舅舅他们开始着查探,只是至今都没能查出个眉目来。
“我这里又等不得,那些弹劾我的人越来越离谱,连你舅舅他们昔年犯下的错,也被揪出来重提,若再不尽快阻止,真等事情闹大了,便是谁来帮我话也没用的。”
魏婧急道:“上次在永乐宫翻出情诗时,大家都觉得徐少尹同昭儿长相相似,母后也是见过嘉王的,昭儿也有随嘉王的地方,可见这三人长相都有相似之处,母后怎么不叫舅舅先查查徐少尹?”
魏婧上次对母亲起谢家嫡子时,怕自己得太多太详细,会引起母亲怀疑,便没直接明嫡子是谁,她以为以母后的精明,加上宫里才发生过情诗的事,母后定然能第一时间想到徐子期身上的,却竟然没有!
郭皇后道:“我怎么没想到徐子期?头一个我让你舅舅查的人就是他,只是才刚开始查,头一件年龄便对不上。”
魏婧道:“谢家嫡子走丢时,年岁尚,或是自己记不准年岁,或是捡到他的人认错了他的年岁,都是有可能的。”
郭皇后被魏婧连番质疑,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微沉了脸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你那日听来的线索实在太少,除了知道谢家嫡子的年岁外,根本不知道他其他的特征,这要我和你舅舅怎么查?
“徐家又是后搬入神京的,要查探他家的底细,需得去到他们的老家,这一来一回的难道不需要时间?我打理后宅这么久,哪里会不如你一个连家都没管过的人考虑得周全?”
魏婧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母亲的不悦,立刻放软了语气告罪道:“是儿臣一时着急,言语冒撞了,母后别生儿臣的气,便是有十个儿臣加起来,也抵不过母后一个的。”
“好了,”郭皇后道,“我也有些累了,你带上册子回去仔细看看,有中意的便来告诉我。”
魏婧应下,又了几句软话,这才退出长春宫,眼底却带着满满的忧色。
徐子期是谢家丢失的嫡子,这点儿魏婧确认无疑。
只可惜在她的梦里,她并不知道徐子期是怎么被寻回的,也不清楚除了年龄外,徐子期还有什么能辨认身份的特征。
眼下就算她直接对母后,徐子期就是谢家丢失的孩子,没有足够的证据,只怕母后也不会信。
魏婧看了看里写满世家子弟名字的册子——她必须要想法子快些证明徐子期的身份,好让母后同意自己嫁给他,否则,他们又会像梦里那样,遗憾错过了。
还有魏姝,她也必须要和谢兰臣复婚才行。
魏婧选择救下魏姝,让她代自己嫁给谢兰臣,除了为避开梦里自己惨死的结局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就像父皇觉得谢家人骨子里都带着逆反一样,谢家人同样厌恶皇室。
在魏婧的梦里,她嫁去西北后,谢家人对她这个大安公主毫无敬重可言,只把自己当做寻常媳妇,而嘉王府一个老太太,两个太太,各有各的刻薄,都是极难讨好的人。
梦里魏姝死后,除了她外祖家几个不大亲近的舅舅外,再无血脉至亲,为了让魏婧这个后娘,能更好地照顾昭儿,便由母后和魏姝的几个舅舅做主,把魏姝留下的全部家私充作了魏婧的嫁妆,只要魏婧将来能把其中一半留给昭儿即可。
公主出降,宫中自然也有一份合乎规制的嫁妆,但和魏姝留下的家私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
由于西北几乎常年都在御敌征战,军需吃紧,很是需要金钱补给。魏婧便把除了留给昭儿的那一份,其余嫁妆全都捐了出去,这才换来谢家人高看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她在嘉王府过得仍不如意,到死都没能让家里的几位太太真心接纳她。更别,她现在救了魏姝,没了那笔能获得谢家人好感的嫁妆,就只能让魏姝也做谢家的媳妇了。
人常,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魏姝骄奢纵性惯了,有她在谢家做对比,自然更能让谢家的几位太太看见自己的柔顺贤淑。
魏婧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救了魏姝一命,只是让她帮自己这么一个忙,也不算过分的。
况且,自己这么做也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安。
梦里,魏婧死后没多久,谢兰臣在收拢过一半的契丹人,又把另一半不肯投降的直接赶到雪山的另一边后,很快也死了。
甚至都不需要大安插,西北和谢兰臣信征伐来的疆域,全都成了徐子期的。
徐子期本是一个十分尊礼重孝的人,他又在神京长大,心里其实是亲近大安的。加之徐子期又对自己早有好感,如果自己能在谢家立住脚,再好好规劝徐子期,西北不但不会造反,反而还会成为大安的助力。
可惜梦里的魏婧死得太早,死后虽然还有意识,看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却什么也干涉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子期在谢家其他人的鼓动下,东渡丹水,攻打大安
魏姝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份奇遇,在梦中预见未来的原因。
她不会再让大安遭遇梦里的战火流离了。
魏姝也是大安的公主,为大安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儿,魏婧的心更坚定了几分,让宫人把母后交给自己的册子先带回去,自己则拐去了勤政殿。
*
魏姝刚从勤政殿出来,恰好和等候的魏婧撞上。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正要去找妹妹,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魏姝示意跟随自己的宫人呈上两个锦盒,道:“这是感谢妹妹帮我找到医案的谢礼,望妹妹笑纳。”
魏婧捧过谢礼,却突然道:“姐姐谢过嘉王了吗?我这么问或许僭越了,可嘉王真的很在意姐姐,最后能找到医案,也属他的功劳最大。”
面对魏婧有些突兀的话,魏姝依然保持客气道:“我已经谢过嘉王了。”
魏婧想知道,方才在勤政殿,魏姝到底有没有答应父皇,便又装作玩笑似的试探魏姝:“嘉王最想要的谢礼,恐怕是能和姐姐复婚了。”
可魏姝这次却没再应魏婧的话,而是道:“我宫外还有些事,这会儿就要出宫去,实在不能陪妹妹多聊了。”
见魏姝避而不答,魏婧心下更急,追问道:“姐姐你会和嘉王复婚的吧?嘉王为了做了这么多,还救过你的命”
“若是被救过性命,便要以身相许,咱们怕不是都要嫁给宫里的太医才对。”魏姝打断魏婧的话,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下去,“我怎么报答嘉王,会不会和他复婚,是我和嘉王之间的私事,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罢,魏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前两天文宁还提醒她,魏婧可能有点儿喜欢嘉王,可方才魏婧又一副非要撮合自己和嘉王的样子,实在莫名其妙得很。
魏姝摇摇头,不再多想,出了宫,坐上马车,一路晃悠悠地往公主府赶,耳边却时不时地回响起皇叔的那些话,直到到了一家名叫“一品斋”的糕点铺子门口,魏姝透过车窗,看见排队购买糕点的人,才回过神。
她叫停马车,吩咐跟来的仆人道:“听这家新开的糕点铺子,糕点的味道比宫中御膳房的也不差,你去各样都买些来,给郡王尝尝。”
仆从领命,去了前头的人群里排队,魏姝则坐在马车里等待。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魏姝还不见买糕点的仆从回来,不由撩开马车上的帘子,想看看外头的情况,却一眼先看见了街对面的谢兰臣。
谢兰臣也恰好正往这边看,就在两人目光即将要对上的瞬间,魏姝下意识放下了帘子,挡住了谢兰臣看过来的视线。
路对面的谢兰臣身边,还跟着谢闵,谢闵也瞧见了魏姝,原还想着要不要上前问候,却见对方又突然放下了帘子,不由道:“崇宁公主这是没有看见王爷?”
“她看见了。”谢兰臣肯定道。
谢闵闻言,又疑惑道:“既然看见了咱们,为什么又突然放下帘子,像是要躲着咱们似的,昨个儿不是才让人送来一盆素冠荷鼎,我还以为那算是你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呢”
谢闵嘟嘟囔囔,又在猜测,会不会是崇宁公主不好意思在外头和他们话,但又想到崇宁公主在会同馆向谢兰臣诉衷肠的场景,倒也不像是这么含蓄的性格
谢兰臣却没理会谢闵,而是盯着魏姝的车轮看了看。
马车的车轮上,粘着几朵被碾碎了大半的凌霄花。
在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恰好栽种的有这种花,眼下正值花期。
魏姝是才从宫中回来。
前几天,魏姝每每见到他,恨不能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表达她对自己的喜欢。今天却突然避而不见,确实很反常。
谢兰臣沉思片刻,道:“约莫是,她想反悔了。”
“谁?反悔什么?”谢闵没能跟不上谢兰臣的思绪。
谢兰臣没有回答,而是神色不明地叹了口气道:“人贵有恒,做事怎好半途而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