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三合一】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A+A-

    钟予。

    像是有钟声,远远地敲响,那钟鸣声敲地苏蓝脑海里嗡嗡地响。

    一声,一声,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海潮声再把她拉回来的时候,钟予那张漂亮的脸依旧在苏蓝的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钟予。

    他坐在行驶的车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昏黄路灯的光映在他身上,光影随着车的行进变换明暗。

    车内很安静。

    那双望向窗外的墨绿色的眼眸里,冷淡又冰凉,苏蓝对他的这种神色很熟悉。

    钟予。

    是钟予没错。

    她怎么看见钟予了

    她不是出了车祸吗?

    恍惚着,苏蓝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苏蓝试探了一下,发现她的能穿过旁边的椅背。

    所以她现在是灵魂?

    还没来得及细想,苏蓝就看见近处的钟予身体向前倾了一点。

    太近了。

    苏蓝下意识往后退。

    视线中,钟予只是拿起了,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线清凌凌的,有点低沉。

    “舒律师。”

    “”

    “对,新闻报道是真实的,我确认过了。”

    “我现在去警局的路上。”

    “好,接下来事情很多,麻烦你了。”

    客气地完这些,他就安静地挂了电话。

    信息量很多。

    苏蓝还没从一连串“钟予为什么跟舒律师打电话”,“什么新闻报道”,“为什么要去警局”,“接下来什么事情多”等等的疑问之中反应过来

    车已经停了。

    司拉开车门,钟予下了车。

    苏蓝下意识跟了出来。

    “警察署”三个威严的大字,立在面前大楼的招牌上。

    夜风猎猎,亮着光的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还真的是警局。

    为什么?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落在了她的肩上。

    蝴蝶:跟进去。

    苏蓝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灵魂的蝴蝶。

    它:你不好奇吗?

    苏蓝抬脚,跟在钟予身后走了进去。

    作为灵魂很方便,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

    苏蓝旁听钟予和警局的人轻声交谈,又跟着他们一行人在警局里坐上电梯,最后踏进了一间屋子。

    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苏蓝忽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她知道,钟予是来做什么的了。

    蝴蝶: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这间偌大的屋子,冷光惨惨,空空荡荡。

    中央只摆了一张床。

    一张白布,盖在一具躯体之上。

    白得刺眼。

    苏蓝移开眼。

    苏蓝对自己的遗体没什么兴趣。

    几人轻声迎上。

    “钟先生,请您节哀。”

    “虽然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以承受,但按照续,我们还需要您作为家属,亲自辨认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员掀起一角。

    “请您放心,这里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辨认身份之后,您需要时间单独与死者相处,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也可以回避”

    钟予漂亮冰凉的绿眸扫过去,定住了工作人员的动作。

    “不用再掀开了,我确认了。”

    他目光顿了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触之即分。

    “是她。”

    他轻声。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这就确认完了。

    一个本该耗时很长的过程,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没有痛苦,没有惊叫,没有哭泣,没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办。

    房间里,静了片刻。

    工作人员几乎愣神。

    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

    只是安静地,将白布复原,重新盖在了那张脸上。

    钟先生也并没有要求与死者单独相处的多余时间。

    一行人收拾停当签了续,便走出了房间。

    “钟先生,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几人在走廊后窃窃私语。

    “传闻不都,他跟苏姐感情很好么?”

    “看来那些大家族的联姻,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不定私底下,两个人都不相往来”

    “苏姐死了,也就没必要装深情了吧”

    钟予坐在离开警局的车上,依旧半敛着眼看着窗外,眸色静静。

    这样近乎残忍的平静,出现在他那张冷淡又精致的脸上,是苏蓝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表情。

    钟予一直是冷淡的。

    在她面前,冷淡又安静。

    几乎像是漠不关心。

    苏蓝坐在车座侧边。

    她其实有点惊讶。

    她的确没预料到。

    钟予会对她的死讯接受得如此相当顺畅。

    就像刚刚认尸的时候,她看着工作人员掀起的白布还没露出她的半张脸呢,他就淡漠地点了头。

    动作快得,苏蓝都怀疑他看清了没有。

    苏蓝自认为,她跟钟予应该还没熟悉到他随便瞥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的程度。

    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甚至只要是稍微在意她的人,都应该会仔仔细细看了她的脸,再辨认一下她的痕迹,不放弃最后一丝认错的希望,再最终确认下来她的身份,确认她的死讯。

    确认在意的人的死讯。

    正常的人都会这么做。

    这让她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答案。

    “我在钟予眼里,这么让人讨厌的么。”

    她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在人死了之后,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苏蓝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错。

    能理解。

    苏蓝看向肩膀处的蝴蝶。

    从刚刚开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么都没有。

    苏蓝捏住了它扇动的翅膀,它不动了。

    这样好多了。

    蝴蝶:

    车还在行驶。

    苏蓝面无表情地放空了一会儿。

    捏着蝴蝶。

    她问出了自己死后的第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我真的死了吗。”

    蝴蝶沉默了。

    苏蓝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刁难的问题。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没有死。

    苏蓝捏着它的翅膀抖了抖:“什么意思,完整。”

    摇头晃脑的蝴蝶:

    蝴蝶:你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苏蓝:“我都死了我怕什么?”

    蝴蝶:?

    好像也没错。

    敬畏心是属于活人的东西。

    苏蓝看着指之间捏着的蝴蝶,她总觉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气。

    蝴蝶:你会重生,但不是在原来的身体里。

    简单地,最开始你的灵魂就被分给了两个身体。现在一个坏了,灵魂就要转移到另一个身体里。

    但新身体还没准备好,到了时间,我们会送你过去。

    苏蓝:“那原来的身体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了。

    脑海中闪过停尸房内的白布。

    苏蓝沉默了下。

    她侧过脸,看了下车座旁边的钟予。

    漂亮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也像是带着丝微弱的亮光。

    他依旧很平静。

    对她的死讯保持着出乎意料地平静。

    暗色的深绿色眸,半敛着,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区别。

    苏蓝并不想见到这样一张脸。

    苏蓝收回视线。

    “那我现在以灵魂的状态,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我已经死了,可以离开了么?”

    蝴蝶安静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做什么?”苏蓝奇怪。

    看蝴蝶沉默,苏蓝以为它觉得她接受自己死亡的态度太过平静:“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这个人对什么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开。”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能重生。我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到处逛逛。”

    良久没有回音。

    你真想要离开?

    “嗯。”

    它只是:那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很奇怪。

    苏蓝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没再话。

    灵魂状态可以穿过物体,苏蓝尝试了一下,身体漂浮,便穿过了行驶的车的车壁。

    漆黑夜里的风很凉,掠过她的指尖,她却不觉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钟家的车离开,马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显得冷冷清清。

    踩过一片落叶,苏蓝忽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末了。

    夏天的末尾。

    死在这个时候,意外地还挺适合她的。

    顺着长街走了一会儿。

    苏蓝连接踩着落叶,见它们没有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她有点遗憾地皱起眉。

    这可是她的一大爱好。

    “啧。”她轻啧了一声。

    她想起蝴蝶的话。

    她会重生。

    虽然死了,但是会借着另一具身体继续活下去。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生节点。

    那,对其他人呢?

    她原来身边的其他人呢?

    苏蓝脑海里,恍惚间下意识浮现出几个熟悉的人的身影和面孔。

    阿梓,继母,几个好友,舒律师

    舒律师。

    想到舒涵良,苏蓝胸口微微滞了一下。

    她是在从他家出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他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甚至作为她的私人律师,他还要处理她的遗嘱和遗物。

    难怪钟予电话里跟他时间不多。

    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她。

    苏蓝脚下又踏过一片落叶。

    依旧没发出声音。

    阿梓也是,本来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知道了她死亡的消息肯定又眼泪会掉个不停,眼睛哭肿成桃子

    继母,她跟她关系一直很疏远。但继母是个温和的女人,估计也难免会伤心。

    好友,还有那几个朋友

    苏蓝试图踢一颗石子,但鞋尖穿过石头表面,失败了。

    她有些莫名的挫败。

    她并不是对谁都无所谓。

    只是

    钟予。

    苏蓝站住了。

    钟予。

    虽然她知道他们两个人只是利益联姻,私底下也几乎不来往。

    但看人这么冷漠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对她来,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静了。

    苏蓝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树梢。昏黄的路灯将树梢的线条映得模糊,这么直接地看,有几分刺眼。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一条长裙,丝质的裙摆摇曳,贴在腿上,有些凉意。

    她跟钟予

    苏蓝安静地想。

    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见了。

    -

    车辆正在行驶。

    昏黄路灯的光影掠进车内,像是静谧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钟家的家徽,精致反复的暗纹,隐在窗旁的角落。

    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只有变幻的昏黄光影,让人知道车在行进。

    苏蓝转过头。

    那有着精致的脸的黑发美人依然倚在窗边,半敛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薄红的眼尾看起来也冷淡。

    钟予。

    苏蓝:“”

    这是她第五次,回来了。

    她第五次试图离开,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这辆车上。

    又看见了钟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头。

    它薄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你试过了?

    你离不开的。

    苏蓝:“”

    她轻声:“那你不早点完整?”

    有点冷笑。

    蝴蝶当做没听见。

    就算我了,你也会自己去试试看的。

    这倒是。

    苏蓝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

    但

    “为什么是钟予?”她问。

    再怎么尝试,她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是因为钟予。

    她问:“你们这儿,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侣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蝴蝶翅膀试图抖了下。

    婚姻?

    “或者,”她这回得直接,“我非要跟钟予绑在一起吗?”

    浅金色的眼眸色泽很凉。

    “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们那套规则来。”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死后重逢的会了吧,绑在一起,没有什么必要。”

    安静了下去。

    七天。

    “什么?”

    七天。

    蝴蝶声音竟然有些发闷,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死者在人间弥留七天,是规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钟予身边待七天?”

    对。

    苏蓝顿了下。

    “没想到你们还挺形式主义。”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后靠了靠。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苏蓝还是无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仔细想了想,她还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如果正常来”

    “这死者弥留七天,我也应该被绑在什么‘对我执念最深的人’旁边吧?”她笑了声。

    “居然是按婚姻绑人,多没意思。”

    意外地,这回蝴蝶沉默地有点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指下不自觉地翁动,让苏蓝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挣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却依旧什么都没。

    欲言又止。

    又最终缄口。

    苏蓝盯了它一会儿,放弃了。

    她松开蝴蝶翅膀,头扭向一边。

    “行吧,跟他绑在一起,就绑在一起。”

    “七天之后,你们就送我离开了对吧?”

    嗯。

    得了肯定的确认,苏蓝便也安定下来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这一侧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晓,微弱的晨光仍然没有路灯的黄昏要亮,显得更加寂静。

    她跟钟予没什么道别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难熬。

    要是钟予知道自己死后还得在他身边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应还大。

    幸好,他不知道。

    -

    跟着钟予回到了他们的“家”。

    苏蓝看着钟予上楼进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后院里走了一圈。

    虽然绑是绑在一起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钟予身边。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门,默默问:你要做什么?

    苏蓝:“我想知道具体能离他多远。”

    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完全被困在这个家里。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园里,苏蓝看着晨曦之中的矮丛鲜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这些花的时候,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时间过得真快。

    回忆着回忆着,苏蓝还有一些惆怅和惋惜。

    你怎么伤心

    蝴蝶对她有点警惕:不对你在想什么?

    “我重生之后,那个身体,跟钟予认识吗?”

    不认识。

    “真令人伤心。”

    啊,你是在难过吗?

    蝴蝶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个,你也不要太伤心,虽然现在不认识,但你要是想,以后也可以找会认识

    “好想喝香菇鸡茸粥啊。我都没会让钟予放,让不熟的人挖墙脚就更没会了。”

    之后蝴蝶就再没有过话了。

    它似乎也伤心了。

    苏蓝并不关心它。

    她顺着花园的径一路走到了院子围墙旁边。

    她仰头看了一下,伸出,指如她所料,直接穿过了围墙。

    事实证明,只要人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没有哪里不能建豪宅。

    她跟钟予的这个“家”,就在城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

    苏蓝想,按理,只要穿过这堵墙,她就可以去热闹的街上逛

    这样七天还挺好打发的。

    眼前一黑,意识到面前的视线开始熟悉地扭曲的时候,苏蓝暗啧了一声。

    看来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围墙,就是距离极限了啊”

    那不是之后几天,钟予不出门,她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锁在家里?

    捆绑真麻烦。

    什么古怪规矩,居然人死后还要被婚姻捆绑。

    视野恍惚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一扇房间的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门?

    正想着,浓郁的雾气氤氲,从苏蓝面前的门打开的缝隙中散出。

    一只漂亮的推开了门,指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苏蓝微怔。

    走出来的黑发美人晶莹的水珠顺着湿红的眼尾落下,掠过因为温热雾气而薄红的脸颊。

    水珠滑过他颈间,随着喉结精致的形状滚落下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红晕,密长的睫毛敛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来的时候,苏蓝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苏蓝很缓慢地意识到。

    钟予刚洗完澡。

    幸好她没更早地被拽回来。

    钟予身上的洁白浴衣有一些松散,在他伸去把它拉拢的时候,纵使苏蓝飞快地移开了眼,她还是看见了。

    苏蓝愣了下。

    有一道陈旧的咬痕伤疤,在钟予的肩后。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剔透,那一道暗红咬痕就显得明显。

    脆弱与狰狞的对比,很是强烈。

    因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暧昧。

    钟予浴衣披上,那色泽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钟予肩后怎么会有咬痕?谁会”

    话刚自言自语出口,苏蓝下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她别开眼。

    这就有点尴尬。

    难得看惯了风月的她第一时间没想到。

    她没想故意刺探钟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标记,正常不会咬在人的肩后。

    他肩上这咬痕应该就纯粹属于床上的爱好了。

    还挺粗暴。

    “不过咬这么狠?都留疤了。”

    边往外走,苏蓝边轻轻自言自语。

    “难不成是当留念么?”

    蝴蝶又在飞快抖翅膀。

    苏蓝瞥它一眼,皱了下眉。

    从刚刚开始,它又很聒噪。

    两指捏住它出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苏蓝恪守不踏出花园一步的规则,就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家”里晃悠,倒是没再出过撞见钟予出浴这种尴尬的场景了。

    “我们俩真的不熟,绑在一起真的会让人很尴尬。”

    苏蓝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们那个‘规则’,对我们这种貌合神离的伴侣就真没什么例外吗?”

    蝴蝶翅膀转了个方向,装没听见。

    见它惯例装死,苏蓝也习惯了。

    不过其实这几天下来,比苏蓝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为钟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上画廊和慈善基金会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里处理她的事情。

    苏蓝在这个圈层里,她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有她这个人,还有她坐拥的大量财富,地位和名声。

    更别提,她同时还代表了苏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环扣一环,这些所有的环节像是衔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为她的“遗孀”,钟予不得已就成了这个走到台前的人。

    看着他深夜里仍然在书房里亮着灯看文件,苏蓝对他那张冷淡的脸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苏蓝想。

    就算他厌恶她,对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尽了他的义务,完成了他们交易里的每一个环节。

    这一点,她很谢谢他。

    -

    出不去院子,苏蓝一般就待在花园里,看各类公司的人,媒体的人,政府的人进进出出主楼。

    钟予的父母也来过一次。

    他们满脸惊心的愁容,一见钟予就围着他看,甚至还从家带来了随身医生,半强迫地非要给他简单检查了一遍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看着这大动干戈的一幕的苏蓝扬起了眉,她问蝴蝶,

    “不会是担心钟予因为我的死讯伤心过度吧?”

    这个问题问起来有些好笑。

    但蝴蝶这次话了。

    不然呢?

    它声音闷闷的。

    顿了很久,它又有些艰难地,

    你不觉得,钟予伤心吗?

    心翼翼地,有点像是试探。

    苏蓝奇怪了,“这么多天了,你没看出来么?”

    钟予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冷淡着脸,平淡无波,像是无风时候的潭水。

    她瞄眼过去,一脸平静的钟予正送两位长辈出门,而上车前的钟父钟母一步三回头望他,面上仍是忧心忡忡。

    “估计,也就是长辈们担心吧。”她,“他们可能不知道钟予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蝴蝶又不话了。

    它动了动自己的触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

    苏蓝靠过来。

    蝴蝶:?

    苏蓝在蝴蝶跟前晃了两下,委婉:“你真的有视力吗?别人伤不伤心都看不出来?”

    蝴蝶:

    它很想反问,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蓦地一收,背对着她了。

    苏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从一只蝴蝶身上看到了“气到无语”四个字。

    脾气真怪。

    -

    灵魂七天的弥留。

    时间过得比苏蓝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赖在花园里,悠闲地像是过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转眼过去了四五天,钟予要去苏家的时候,苏蓝才提起了点兴趣。

    看着他出门,苏蓝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脚步之后坐上了车。

    自从几年前搬出去之后,她就很少回苏家。

    苏家人追逐繁华,主宅也在城中,其实离她跟钟予住的地方并不远。

    但苏蓝依旧很少回来。

    父亲去世,阿梓又被送去远方上学,偌大气派的苏家只剩下了她的继母。

    她跟继母的关系客气且疏远,偶尔的家宴见面,已经足够了。

    天从早上开始就在下细濛雨。

    雨线纷飞,淅淅沥沥。

    此时下了雨,苏家在细密的雨线中朦胧又模糊,显出几分寂寥。

    钟予到的时候,舒律师刚好从苏家大门出来。

    成熟的精英男人打着伞,拿着公文包,依旧是西装笔挺,但身形明显几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丝不苟熨好的西装,袖口都有疏忽了的压褶,隐隐透出几分难得的狼狈。

    眼眶微红憔悴过度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遇到钟予,两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侍者撑起的黑伞之下,黑发的钟家少爷立在那儿,依旧衣着精致,眉眼美丽又淡漠。

    一个憔悴,一个平静。

    对比明显。

    舒涵良看他的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惊,有茫然,又像是有什么别的情绪想要找宣泄的口,但最终,又被他勉强压了下去。

    “舒律师。”

    雨声淅沥,钟予先开的口。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没有办法去看他平静的脸。

    他撑伞走过他身边,也匆匆客气点了下头。

    “钟先生。”

    两人擦肩而过。

    走下两步台阶,舒涵良似乎还是没忍住。

    他转过身,又喊了一声,“钟予先生。”

    钟予回头。

    站在台阶上方的人,下颌线清凌优美,带着天生贵族阶级的居高临下。

    钟予的声线很稳。

    “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定定看着他。

    “苏蓝的遗嘱。”

    最后两个字顿了顿,依旧很是艰难地从他的嘴里出来,

    “我还没有全部处理完。但是里面一部分,会跟你有关,会需要你的签名。”

    “我之后如果上门叨扰,你方便吗?”

    着,舒涵良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壳之中找到一丝破绽。

    钟予身侧冰凉的指慢慢地拢入了掌心。

    他问:“关于什么?”

    嗓音冷淡,像是在谈论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

    两人的目光对视。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大了,打在漆黑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风声冷冷。

    像是蓦地呼出一口气,舒涵良退后了一步,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吞下了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

    冷静的精英律师恢复了公式化的脸色。

    舒涵良声音生硬,“苏蓝那里需要处理的文件有很多。等遗嘱签字需要的东西全部整理完,钟先生,我会再跟你联系。”

    钟予顿了顿。

    “好,”他,“谢谢。”

    指松开,掌心都是深深的掐痕。

    打完了这一个照面。

    两人各自沉默转过身,在苏家的门廊分别开。

    一直沉默不语的蝴蝶开口了。

    苏蓝。

    “嗯?”

    你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它似乎是真的想知道。

    苏蓝本来视线定在雨里远去的舒律师的背影上,听到它话,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遗嘱的内容?”

    她转过身,往苏家室内走去。

    并没有要它回话的意思,苏蓝语气懒懒地上扬了下。

    “就是正常的意思。”

    “不光钟予在尽他的责任,我本人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来有往,名声很好。

    她的遗嘱就能很好体现这一点。

    但

    蝴蝶翅膀缓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么话想,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的遗嘱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蝴蝶经常的欲言又止,苏蓝已经习惯了。

    她踏进会客厅。

    钟予刚跟她的继母寒暄完。

    继母李姨依旧是她上次见她的那副样子,虚弱的病美人坐在轮椅上,神色带着几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厅的壁炉却已经生起了火,无烟的柴噼啪作响,火光融融。

    钟予嗓音很轻,继母嗓音也很轻,两人着话,苏蓝没有想听的意思,她便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在壁炉旁的墙边靠着了。

    苏蓝并不担心他们两人的谈话。

    在他们各自的父母面前,他们两人都有戴惯了的面具,伪装好了的客套话术。

    钟予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继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话语安抚了下去。虚弱的女人扶在轮椅扶上,哀哀地点头。

    苏蓝环顾着苏家里的摆设,跟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家里用白色大理石作为装饰的基调,摆放着各地搜罗来的精品雕塑和画作。

    她的父亲这种侘寂风格是为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设计,但苏蓝倒是觉得,现在这么一布置,与其这个地方是家,更不如是某个人迹罕至的精致博物馆。

    自从父亲死后,没有人往家里新添东西,苏家就看起来更冷清了。

    这让苏蓝有点想起她跟钟予的那个名不副实的“家”。

    那个“家”,甚至更像一个家。

    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浅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远插着新换的艳丽的花,花园里的大片艳色,明亮的落地窗,细亮的米色窗帘被风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她不常回的卧室里面永远点着她喜欢的熏香,她的摆设没人触碰,一切按她喜欢的格调来,苏蓝甚至还往房间里面塞了很多自己买下来没地方放的心爱收藏。

    如果下雨的时候她在,她有时候会披着毛毯窝在书房,懒懒散散听屋外雨声细碎琳琅,有人也会敲门给她送来大厨做的姜汤。

    钟予有时坐在书房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就垂着眼看着里的书。

    精致又安静的身影和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到“家”这个词

    苏蓝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的就是这些画面。

    细碎的,彩色的,在记忆里边角上还闪着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飞而去。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变得容易感慨起来了。

    苏蓝摇了摇头。

    刚想到这里,客厅外传来了一阵咚咚脚步声。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发少年沉着脸大迈步走进了客厅。

    少年脸尖削,高挑又单薄,苍白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客厅内本身静谧又轻柔,他反而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锋利又尖锐的刃。

    苏梓径直走到了钟予跟前。

    钟予正坐在继母面前,冷淡回眼。

    “钟予,你怎么在这!”

    站在钟予面前,少年开门见山,恨恨大声质问道。

    他的脸上都带着泪痕,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话调子极高,“你怎么有脸进我们家!”

    “阿梓!”继母皱眉虚弱开口,“你怎么这么话?对面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快点,跟钟先生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钟先生是你姐夫,他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

    “——‘姐夫’?!”

    这个词似乎戳中了少年某个点,他笑起来。

    他的笑容惨然。

    “‘姐夫’?为了我姐姐?”

    苏梓上前一步,逼近钟予。

    钟予平静看他。

    “钟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苏梓笑得发颤,

    “难道这点,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继母惊疑:“阿梓,你在什么?”

    钟予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少年唇边挂着冷笑,“你为什么不话?”

    “你跟我姐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钟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么还能在她死之后还一脸平静来我们家?”

    “你既然一点都不伤心,为什么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地过来拜访?你还不如不来这一趟,省得你白费力气。”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都握成拳,神色越越厉,

    “钟予,这里是姐姐跟我的家,你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

    “你明明,就是个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你不配——”

    “苏梓!闭嘴!”继母厉声出口。

    “外人”两个字,宛如尖锐的利刃,破开了那薄薄一层粉饰太平的伪装,水花飞溅。

    钟予怔怔。

    他敛下神色,指冰凉。

    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抬眉焦急,“母亲,我——”

    继母猛地声音突兀拔高让她都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准对钟先生这么话!”

    “——母亲,你怎么护工!护工快点过来!”

    继母身体虚弱,这一咳嗽引得少年赶紧俯身过去关照,他喊来了厅外的护工,几人忙给咳嗽不止的继母递茶顺背。

    “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需要多休息。”一人。

    “对不起母亲,”少年带着哭腔呜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没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轮椅上的继母眉间带疲意,她转向钟予,

    “不好意思钟先生,我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天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

    钟予顿了下,眼神移过来。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护工们推着继母下去。

    苏梓执意要送自己母亲先回房间。

    少年走出客厅前,红着的眼还回头恨恨盯了钟予一眼。

    一番忙脚乱。

    苏梓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去。

    所谓简约风格的空荡客厅,现在是真的空荡了。

    冰凉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厅角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生。

    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钟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身侧的指却攥得很紧。

    他半敛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将要被海浪吞没。

    作为旁观者,灵魂苏蓝依旧靠在壁炉旁,姿势不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蝴蝶问:你在想什么?

    蝴蝶看她脸色。

    火光之间,苏蓝微微仰着头靠在那儿,看起来像是蓦然离这个世间疏离地很远。

    “我在想,”

    她,“阿梓还是跟我想的一样,完全长不大。”

    失望的语调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她的这个弟弟,倒头来还就是一个幼年的狼崽,只会冲着人叫,也并不分青红皂白。

    “你不是问我遗嘱是什么意思么?”

    苏蓝,“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苏家都留到他里。”

    “家族信托挺好的,他想玩这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以后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你刚刚在想的?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问我,我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关于苏家财产的遗嘱。”

    她还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蝴蝶动了动。

    它的翅膀无力地垂敛下来。

    刚刚那一幕,对于苏蓝来,竟然只是让她肯定了她遗嘱中财产分配的内容。

    它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是因为姐姐的死讯哭到已经崩溃的苏梓。

    还是钟予。

    她甚至并没有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