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少年心思不要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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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龟快睡着了,并且呈现出毫无防备的姿态。

    莲叶中躺着的女人,在哪吒的眼里来看,和乌龟形态是没什么区别的。

    他不会因为她化人就另眼相看,美若天仙还是丑绝人寰,这都无所谓,那都是唐龟。

    在他的认知里,不管美丑或是残缺,他都不会轻易丢下自己认定的朋友。

    狗屁朋友。

    他认为是朋友,对方并不这么觉得。但猴子、猪、龙、青蛙、鲫鱼都能成她的朋友,唯独自己被格外看待。

    哪里没做对?不,他才不要反思自己,他没错,是对方不识好歹。

    在普陀岛的时候,他甚至愿意以魂魄消散的代价,来换取她成功登岸。

    好一个没良心的乌龟,好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乌龟。

    可哪吒,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只乌龟吸引。

    他得不到答案,或许是当初她为救他人,奋不顾身的模样太让人移不开目光。弱者为了保护同样的弱者,一意孤行冲向强敌,这本身就是一种人格魅力与勇气。

    也许内心深处,哪吒想过,他也能被谁这样护着,纵然他强悍无比。

    不,他才不奢望,他要做强者,要做不被限制的霸者。

    他欣赏唐龟那一刻的孤勇,就算她再三明,两人并不是同类型,他还是没有讨厌对方。

    他还很好笑地认为,他给了她缺口,她给了自己伤口,算是不打不相识,应该惺惺相惜。

    都是狗屁。

    既然她不做朋友,哪吒才不会腆着脸去求,他的傲气不允许,他的强者尊严也不准。凭什么和一只乌龟精低头。

    事实上,在明白对方根本没有交友意向,并且讨厌他时,哪吒才会三番四次地骂着区区乌龟精。好像这样,他就能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平衡。

    只是在经年累月地相处中,那股不甘不愿的心情止不住冒出来。

    她和谁都很友好,除了他。

    那条该死的胖鱼会不会是莲花自己的问题,哪吒才不承认。

    他第一次想交朋友就碰壁,好丢脸。他这么强,应该匹配强者,犯不着去和一只乌龟精过不去。

    是啊,他为什么总要占着她不放。

    她好没用,又只知道吃。

    每当心里这么埋汰着,哪吒又做出言行不一致的事情。处处捉弄,又处处维护,看着她慢慢吞吞不吭声任由自己挖苦抽打,他火起,却又忍不住想看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好像是挺有毛病的。

    看着她被别的孽畜欺辱,哪吒更是气急败坏。此前从未有过挣脱天池的念头,却因为她在自己照拂不到的地方出了事,恨不得捅破了禁制的结界。

    佛祖过,只有修得真身,才能离开天池。

    如果没有死泥鳅的及时出现,他不知道唐龟会面对什么。原来,自己和那些犀牛精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是带给她烦恼和恐怖印象的坏家伙。

    这一点,哪吒可能以前想不到,但揪着龟丞相问过一次后,他无比清楚。

    自己在唐龟眼里的形象并不好,她会留在天池,不是出于情谊,而是出于惧怕和厌恶。

    为了将来的平安,所以选择了委曲求全。

    哪吒终于察觉到这一点,却不愿与她低头这些,更是觉得面上无光,好似被掌掴了。

    心底萌发的各种思绪,比那山里的春笋还活跃。他烦躁地发觉,他是真的爱欺负对方,但也想保护对方,更想和她做朋友。

    是不是她表面顺从,心底忤逆,才激发出自己的蛮横?

    私底下,哪吒硬邦邦地问龟丞相,怎么让唐龟别怕自己。

    龟丞相活像见鬼一样,当场就:“放她回去东海,再不找她麻烦,保管不讨厌了。”

    哪吒呆住,可他不愿意啊。

    “除了离开我这条。”

    “哪吒太子,你何苦揪着她不放。”

    “我不知道,我既然想要,就要。不做朋友,那就给我做杂役,做奴婢。”

    “可是根据我这几日地观察,好像是你在照顾她。”

    “你废话那么多,直接讲怎么让她不怕我!”

    “做个好人。”

    “”

    “要么向敖丙太子学习。”

    “”

    哪吒沉默良久,花苞低垂。那边敖丙还在教导唐龟,她的确没有那么拘束,看起来自在很多。

    少年声音滞涩,自嘲一笑,“我以为,纵然是我这般性子,也该有人会愿意接受。”

    “攻击性太强,伤到别人,大家都会怕的。不过这样的一身高强法力,如果用在正途上,一定会广结善缘。”

    哪吒不需要什么善缘,他不愿意改,谁也不能逼迫。

    可是这样,好像不能更走近她。

    学了点法术,唐龟为了灵活运用,被他抽了无数鞭。敖丙这混账,自己不肯做恶人,全让他来当。

    不过无所谓了,哪吒自觉在她心里没什么好印象。

    现下多余的龙和老乌龟都离开了,唐龟哈欠连连,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莲叶中,眼皮子千斤重,眼看就要彻底睡着。

    是无所谓,其实哪吒还是挺介意,她是不是又觉得自己不近人情,故意借着训练的理由抽她。

    不,他不是这种人,他要动不需要理由。

    但好好解释不是他的作风,他为何低头,傻瓜才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她没那么傻,应该吧?

    胸前的龙鳞项链很碍眼,敖丙的气息太冲了。湿哒哒的海腥味有什么好,有莲花香么。

    可是不能再弄坏了。不能随自己心意去对待唐龟,哪吒罕见地感觉到一种憋屈感。

    他一下子想烧了龙鳞,莲梗都在她胸口比划了,一下子又疯狂摇摆,克制着自己的暴戾。

    唐龟都要睡着了,哪吒忽然推推她,“喂,真睡了?你还没托尼是谁。”

    “啊是高。”

    “喂,唐龟,什么高?比我厉害吗?”

    “嗯”

    她现在也是一副温顺的样子,平时也温和,但总有一股绵里藏针般地抵抗,时不时刺他一下。哪吒能感受到,可眼下是温驯过头了。

    鲜恰巧游过莲叶底,又在愉快偷听,自从唐龟来了,天池多了好多乐趣。

    少年心念一动,并不在意看戏的鱼。花苞凑到唐龟面前,感受着她气息地吹拂,轻声问道。

    “你讨厌哪吒吗?”

    “呃,讨厌。”

    已接近梦呓般的话让哪吒听了个正着,他登时勃然大怒,什么养不熟的乌龟,炖了!

    气得他在天池兴风作浪,却还用莲叶将彻底睡着的唐龟包裹好,隔绝了这泄火现场。

    哪吒怒意滔天,也没惊动她的睡眠。倒是水底的鲜有多远游多远,和一群伙伴静静看花苞发疯,吃个瓜差点被这瓜给劈了。

    感觉睡了好长的一觉起来,变成精怪后,能三天三夜不合眼,也能睡得昏天暗地。

    在莲叶堆里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牵动的伤口不是很疼。但我的头皮好像有点痛?

    抬头一看,一缕缕的长发和青绿色的莲梗纠缠在一起,这是什么一团乱麻的现象。

    莲梗察觉到我的动作,一条条如灵活的蛇退去。我的长发居然因为长时间门的固定而成为了非常自然的卷发,免费做烫发了。

    直起身,后脑上什么东西掉落。我回头看,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头发也成精了吗,会吃鱼了!

    发丝里面居然卷了两条巴掌大的鱼骨,这总不能是鲜的尸体吧!

    惊恐地捧着这两具鱼骨,我茫然地看着周围。

    哪吒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一言不发地伸出莲梗,将我里的鱼骨扔飞出去。

    怕我头发里还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又整个摸了摸。这次在鬓边摸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顺势拿下来,我看着这朵娇嫩的花儿,有些意外。

    谁给我戴的,还怪有少女心的。

    “不要就扔了。”

    还没回过神,里的花也被莲梗收缴,冷酷无情地丢去了水中。

    啊,花我还是想要的。总觉得他心情又不好了?

    我凑近臂嗅了嗅,除了莲花的香气之外,还有药粉的苦涩。

    这药是重新擦过,之前的已经被吸收。

    “哪吒太子,你帮我重新上药了?”

    抬头看着遮顶的绿意,莲叶微微颤动,最后变成波浪那样,将我送到了岸边,丢垃圾一般丢出去。

    踉跄着上岸,我一头雾水地看着闹脾气的花叶,咋回事?我哪里惹到他了?

    回想一遍,想不出来。

    给自己清理了一番,我看着默不作声的植物,那朵大花苞离我远远地,在水中央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姿态。

    先前有和敖丙学了一招水里的召唤术,就像他叫螃蟹的操作。我食指对着水面画圈,触及而出的涟漪荡开,一抹莹绿色的光芒沉入水底。

    “我来啦!”

    鲜一跃而出,带出的水滴挂落在我鼻尖上,我擦擦,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

    “是晌午了哦!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法术,我本来在休息,冥冥之中觉得有声音喊我。”

    我自豪一笑,“是敖丙太子教的召唤术。”

    “听起来很厉害,那你是不是整个天池的水族都能叫?”

    “没有,看法力的。能叫出你,我就觉得挺好的。”

    “嘿嘿,想问我什么?”

    在我指尖游了几圈,她昂头问着,我看了看附近的莲花,压低声音。

    “我睡了多久?”

    鲜吐出几个泡泡,夸张道:“一二三四五天哦!你怎么这么能睡!”

    难怪我身上的伤没那么痛了,就像是进入了休眠。

    “我身上的药是谁上的?”

    “你好笨哦,肯定是莲花呀,我又不能给你上药。他隔一阵就检查你的伤势,昨日就给你擦洗换药,你睡得猪一样。”

    这个答案也并不意外,在一种又被扒光的羞耻和破罐破摔的淡定情绪中叹口气,我现在有了新的疑惑。

    天池的范围都是哪吒的巢穴,我在这和鲜什么,他是听得见的。

    我盘腿坐好,大声问道:“哪吒太子,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一声不吭,欲擒故纵?把戏,我都习惯了。

    “哪吒太子,我去一趟山洞,好些天未回了。”

    交代一声,我撑着膝盖站起,转身走了两步,后面响起炸鱼一样的抽水声。莲梗掀起一丈高的水浪,一些水里的鱼儿都跳了出来。

    拎着一条落在岸上的鱼放回水里,刚缩回,莲梗一圈圈缠在了臂弯上。再用点力,我就要被拽到水中。

    不由得上前两步,跪坐在池边,我听到少年阴晴不定的声音。

    “唐龟。”

    “到。”因被点名而挺直腰板。

    “既然问了我的事情,你就要问到底。”

    “是!可是你在生气,不回答我,我认为你需要一点冷静的时间门。”

    “你以为个屁。”

    “那你是想我一直追问?我是没问题,但你会烦的,你烦躁以后不定又抽我一顿,还是我倒霉。”

    “那你闭嘴。”

    “哦,我回去了,你继续冷静。”

    也懒得去管他生气的原因,我解开绕在我臂弯上的莲梗,步伐轻松地离去。

    这次走了几十米,还没出哪吒的狩猎范围,腰上一圈莲梗缠上。收拢的一瞬,我嗷得一声转圈圈地被他拖回,一头栽进莲叶中。

    将我举到面前,花苞像是想甩我,但又顾虑着什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哪吒太子?”

    “别吵,你好烦。”

    “”我可能错在会呼吸了,他怎么又看我不顺眼了。

    嫌我睡太久?

    我几乎能在粉色的花苞上脑补出嫌恶的表情,没有生命威胁的话,被哪吒抽一抽,做个出气筒,倒也没什么。

    精准的自我定位,才不会让我迷失自己。

    “混蛋乌龟,我为什么这么烦!”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我的沉默可能给了哪吒回避的错觉,莲梗晃了晃我,语调急促道:“你句话。”

    “这、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你请个花农过来瞧瞧?是土壤不肥沃了,还是迟迟不开花,所以心情郁结?要多晒太阳。”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有毛病?”

    我没敢点头,但心里疯狂点赞,就是这个思路。请内耗自己,不要消耗我。

    哪吒好像听进心里去了,把我往莲叶上一放,我端正地坐在边缘,垂着双腿晃荡。

    “唐龟,你前些天睡着,还记得自己了什么吗。”

    瞧我一脸懵逼,哪吒就晓得我不记得了。

    “你托尼老师,给你烫头发,你还要鱼骨头戴在头上,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

    我当时在想什么玩意?

    “托尼是人名吧,那是谁。”

    “就是梳洗头发的一种人的称呼。”

    “只是这样?”

    “对,骗你,我就烂壳子。”

    哪吒又不接腔了,他一阵阵地发作,像极了夜里阴晴圆缺的月亮。

    我忽然想到,我睡前了托尼,所以我的头发才被莲梗绕着固定成了卷发?

    可是,我现在记起来了。睡之前,明明是他先过来纠缠我的头发,我才会轻飘飘地想着理发师。

    互相影响出来的结果,难怪我的头发里有鱼骨头。是鱼骨辫啊!

    彼此安静一会儿,又听到他支吾着问。

    “你伤还疼么。”

    “好多了,谢谢你一直帮我上药。下一次训练是什么时候?”

    “不急,等你养养。”

    又没话了,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心事,可这和我有关系吗,把我扣在这里就能想明白?

    我枯坐在这整整有半个时辰,要不我变回乌龟晒晒背吧,好过在这里美黑。

    不对劲,还是不能不管莲花的心理健康,万一朝着变态的方向进化,可能倒霉的还是自己。

    “哪吒太子,或许你能与我你的心事?我看你好像不太痛快。”

    “啊,是啊,不痛快,看着你就觉得一股气没处撒。”

    这会儿他倒是很爽快地交代了。

    我噎住,垂着脑袋,很本分地:“要是觉得我碍眼,我可以躲远点的。”

    莲梗戳着我的脑门,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无一不显露出哪吒无处安放的脾气。

    “是啊,你这么弱,又这么三心二意。你有什么好让我烦恼的?我为什么要这么优柔寡断?剐了你不就好了?”

    “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高强本事,温吞气人、不知好歹、随遇而安、心口不一、贪吃懒散、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是是是,您得对。”我连忙附和。

    “你”

    “臭乌龟。”

    “我见你就心烦,不见你也心烦。区区一个乌龟,区区一个乌龟!既然你觉得跟着我很受折磨,那我就更不放你走,我磨死你!休想自己快活!”

    “哎?不是,哪吒太子”

    到最后已经是放狠话了,数条莲梗锁住我的四肢,没有施力拉拽,我却如提线木偶不能动弹。

    心惊胆战地等了几分钟,好像无事发生,一次雷声大雨点的事件。

    被吊在空中晒太阳了,那我就原地冥想吧,就当吸收天地精华。

    过了一会儿,水底有泡泡冒出。鲜才支吾一声,就被莲梗给摁到水底去。

    半晌,我又听到哪吒的声音。

    “唐龟,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睁开眼,准备心里打个稿子,好好回答。花苞又垂下头,冷冷地截住话头,“不用了,我并不在乎你想什么。”

    “”

    少年,你的名字叫善变。

    “那我可以发言吗?”

    “你乌龟嘴里不出好话。”

    “”

    我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怎么能质疑我的业务水平。

    “哪吒太子,我这一觉睡醒,都不知道哪里又做错了什么。你就算罚我,也要给个理由吧。”

    “我惩罚你,要什么名头?你打得过我?”

    “嗯,得对。”

    “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这个人是不是开过山车的。

    “你快睡着的时候,除了托尼,还讨厌我。”

    “我、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惊恐地摇头。

    “我看你那时候没什么防备,就问了你,你讨厌。”

    “”

    “我再问你一次,是真是假?”

    “是真的。”

    过于诚实,以至于花苞在我面前定格住。我好似看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背对着我,努力压着情绪。

    “随便你,我不在乎。”

    “哦。”我木讷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不是啊,你嘴巴上不在乎,你行为上却把我吊起来了!请你表里如一好吗!

    口是心非这种属性会很累的哦。

    腕被一圈圈勒着,我活动着指,就近摸了摸绕在掌心里的莲梗。

    “哪吒太子,你在我要睡着的时候问我话,我人都不太清醒,话也只了一半。”

    “爱不,反正我只听到讨厌。”

    “我确实还有些讨厌你,可人对人之间门的感觉也是会变化的,也是流动的。我以前更讨厌你,如今减轻了许多。现在真要讲,其实是惧怕多一些。”

    “你怕我什么,我怎么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那你教我啊!”

    到最后,哪吒竟是有些委屈,嗓音如琴弦般拔高,尾音带来几分轻颤。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示弱感让我有几秒的恍惚,像是哄孩那样,我连忙开口安抚。

    “以前是没那么好,现在挺好的,我分得清!我对你现在是四分讨厌,六分害怕!”

    花苞冷静下来,冷冷道:“所以还是讨厌。”

    “但、但不是纯粹地讨厌了啊!凡事有个过程。”

    “你不用解释,我不高兴。”

    “哦。”那我不话了。

    哪吒又去抽打水面撒气,半晌,才冷若冰霜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话,也不想见你。”

    “呃,好。”

    “滚。”

    一边,一边将我轻轻放回岸边。我欲言又止,看着水底,想扒几条莲藕上来吃。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发现我没滚蛋,花苞气鼓鼓地问。

    “我马上滚,就是能不能给我点藕?”

    “”

    我是被藕和莲子砸跑的,莲蓬中发射出来的莲子简直像是关枪子弹。我一边撤退,一边捡漏,然后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