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乌龟学飞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好比秤砣水上漂。

    莲叶铺满了半个水面，我在上面蹦来蹦去，在哪吒抽掉叶子时,就一头载入水里面。若是换成陆地,我已经灰头土脸了。

    是让我三天三夜别睡，还十天十夜坚持,实际上很累的时候,我往叶子里一躺，哪吒就过来盖被子了。

    估摸着我休息得差不多，他会再晃醒我。若是晃不醒,就把我拖到水里涮几下,保管清醒。

    趴在叶子上晒壳，我偷偷瞄一眼旁边的花苞。

    “看我干什么。”

    “我又学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效果，我怕你不教了。”

    “在你心里，我是有多不耐烦。”

    “你看你现在就挺不耐烦。”

    “哈哈哈哈,笑了，可以了吧。”

    “”

    笑容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莲梗过来抽了我壳子一鞭，花苞不爽，“既然是我教你，哪有学不好的道理。腾云驾雾也不是多么高深的法术，我会,你就会。”

    有一种冷,是妈妈觉得你冷。有一种会,是哪吒觉得你会。

    不过得到了哪吒这样的保证，我心里还挺高兴的，放下心来,然后又听他。

    “你不用这样试探我，了教会你，就不会半途而废。”

    也对，我的担心倒显得多余了。

    毕竟在学跳舞和学编辫子的时候，他虽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也耐心学了，还学好了。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哪吒，或者，在强势之外，他有自己的可爱。最近捉弄我的情况变少了，多少也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关照。

    不定我俩能成为二郎神和哮天犬的关系，那也不错啊。

    我幻想了一下，以后哪吒带着乌龟到处跑的情形，滑稽中有着一丝憨萌。

    这一定是非常不登对的一幕，换成别的坐骑，哪怕是梅花鹿都要适合点。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莲梗在我脑袋上戳戳点点，我顺从地眯眼，“我会好好学的，一年、十年，我都要飞起来的。”

    “哼，那就好。”

    着，他就将我抱起，放在了莲叶上，指挥道：“来吧，踏在莲叶上，冲到对岸，别沾上一滴水。”

    “”

    一只灵活迅捷的乌龟一蹦三跳地在莲叶间辗转腾挪，或高或低的莲叶有时候会随着哪吒的心意而移动位置。

    这是他设置的难度，我仿佛在玩什么向前冲的关卡。

    就这一个水上漂，不夸张地，我从春夏练到冬天，一晃就是大半年。

    哪吒不让天池结冰，大雪封山时，三昧真火让这一池水保持着正常水温。

    天池附近的生物都没有冬眠，还会抽空过来看我训练。

    我能够在三十分钟之内，从天池东边跳到西边，并且滴水不沾后，哪吒满意地提升了难度。

    越来越变态的莲叶会开始互相摇动，上下左右，非常快乐。

    我不管以什么形态落在上面，都会像踩了蹦蹦床那样。搞到最后，就好像回到了当初我变成排球的时候，各种被莲叶折腾。

    我以人形刚落脚站稳，脚下莲叶上下颠簸，我顾不得形象，大字型趴在上面，紧紧攀住，一脸惊恐。

    “哈哈哈哈哈。”

    哪吒笑得花枝招展，鲜也在水里很快活。

    于是十几分钟过去了，我还在叶子上面贴着。没把我甩下去，哪吒的叶子抖动开始放缓了，他这次居然问道。

    “唐龟，没事吧？”

    “哪吒太子，你看着，我可以在这么摇晃的情况下，跳到对岸的！”

    “是么。”

    已经适应了这颠簸的节奏，颤颤巍巍地半蹲起，我瞅准了左前方一片耸出水面的莲叶，蹬腿一跳。

    “噗通——”

    信心满满跳叶子，没想到鲜把那片莲叶的根茎撞断了，我自然没有踩准，径直落水。

    “哈哈哈哈哈！”

    从水里冒出来，吐出嘴里的水，抬头看到还在笑的哪吒。

    花苞弯腰到我面前，点点我的眉心，“有时候也会有意外发生，要记住，不可大意。”

    “阿嚏——”我对着他打了个喷嚏。

    “”

    把我从水里拖出来烤干，哪吒狐疑道：“着凉了？”

    “不是，鼻子痒。”

    “那继续？”

    “好咦咦咦！”

    几乎是我一点头，坐着的莲叶就一甩，我再次起飞，然后落水。所以刚刚把我烘干有什么意义吗？

    “快点，笨龟跑起来，慢了又得挨鞭子掉水里。”

    在哪吒的斯巴达教育下，我跑得越来越快，这真的不是在练轻功吗？

    一年的发奋图强让我在某个月圆之夜成功起飞，脚底凝出云雾，身子轻巧，飘飘然又慢悠悠地飞了一丈高。

    发出了山间猴子的激动之声，我看向哪吒和鲜，亢奋道：“哦哦哦！”

    鲜：“哇，会飞啦。”

    “还差得远呢，再，学会飞会让你从乌龟变成猴子吗。”

    哪吒得不客气，但我却觉得从花苞中看出了他的欣慰之意。

    驾驶着自己的云朵，像个刚拿到驾照的新那般，我按捺着兴奋之意，在莲叶上方谨慎地飞了个半圆。

    只是腾云驾雾并非易事，很快我就聚不了云雾，踩空跌落。

    在天池练习的好处就是，不管从哪里掉下去，哪吒只要想接，都能接住我。

    摔进莲叶中，我打了个滚，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花苞，“看到了吧！我飞了半圈！”

    “嗯，别太得意了。”

    “我明天就上岸飞吧！”

    “那你试试。”

    第二天，我信心百倍地去了岸上，摔了个灰头土脸。

    哪吒笑得前俯后仰，我又老老实实回到水面上练。这次，飞到大约二十米高时，我就会开始恐高。

    恐惧这种情绪，虽会让人保命，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发展。

    发现了我的瓶颈，哪吒和我谈心，像极了班主任。

    “所以，你就是因为恐高，才飞不高了？”不是很能理解的哪吒，语气古怪地总结。

    “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恐高，就是飞太高了，往下一看，心里很紧张，然后就飞不好了。”

    “明明风景不错的，觉得怕，那就不看。”

    你得很对，但是我做不到。我一飞高了，就会忍不住去看下面。这就像购物狂，控制不住买买买的心思。

    我期期艾艾地开口，“可、可我忍不住。”

    “过来。”

    在这声命令中，我探过身子靠近，吧唧一声，莲叶盖在了我的脸上。我直呼看不见了，哪吒在一旁凉凉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遮住眼睛，凭着感觉飞，飞到自己能掌握的最高点。”

    扒拉不下来脸上的叶子，我沉痛道：“一定要这么凶残么？”

    “嗯哼。”

    “我会摔死的。”

    “摔不死，我会接着你。”

    “真的？我怕哪吒太子开我玩笑。”

    “哪那么啰嗦，要么飞，要么被我当成篮球打，你选一个。”

    我蹲下来，抱着膝盖，模拟篮球，“好了，来吧。”

    “唐龟！”

    挨了爆娇一顿抽，我还是蒙着眼在天池试飞了。

    驾着云头越飞越高，一开始心态还好，后面心理情绪开始作怪。我觉得自己已经飞了很高了，便颤悠悠地问。

    “哪吒太子！我是不是飞了很高了！”

    “才五丈高，你放心飞。”

    鲜还在加油打气：“龟你放心大胆飞，莲花会永相随！”

    真的吗？我不是很信。

    可我的确还能飞得更高，这种时候，我不由得唱起了歌。

    “你都还能哼歌，那就继续飞，就像你唱得那样爽快。”

    “”

    下面的哪吒轻快地打招呼，我只能硬着头皮，吊着嗓子，边唱边攀升。

    直到以我的程度再上不去时，我停顿住了，耳边传来大雁的声音，好像就从我身旁飞过去的。

    腕哆嗦着，我发现可以摘下莲叶，于是揭开叶子。下意识低头一看，我惊愕地吸气。

    我已经到了山腰齐平的高度，这有一两百米高了。眼底下的天池都成了一面镜子，莲花丛也成了点缀的装饰品。

    顿时软腿软心口也软，这一泄力，脚下云雾消失，我懵逼一秒，随即坠落。

    下落的这个过程，我懵到连尖叫都没发出，等回过神时，已经被莲叶抱住，递到花苞面前。

    哪吒瞧着我，“这不是飞挺高的。”

    “我、我快吓尿了。”好半天，我才缓和过来，用灵魂出窍的虚弱口吻。

    花苞特意看了眼，“放心，没尿。”

    “”一瞬间不知道什么。

    哪吒揉揉我的脑袋，“以后就先这么练，直到你克服这种心里。你本来不会掉的，心乱了，怕了，自然不行。”

    “师父的话解释过来就是，犹豫就会败北。”我简短地总结，至少哪吒没有耍我，他的确做到了接住我。

    是一次有惊无险地尝试，类似于开车破胆。

    “你叫我什么？”

    “师父！”

    “哈哈哈，再叫几声。”

    “师父师父好师父。”

    哪吒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竟是将我举高高抛起来，一副逗孩子的模样。他是这么逗自己妹妹的吗？

    但少年的新鲜感也就一会儿，很快就不在意这个称呼了。又把莲叶扣在我脸上，让我去飞。

    如此一来，又是艰难地训练日子。

    只是不管我飞多高，只要在天池范围，哪吒绝不会让我摔到，师父力爆棚，安全感满分。

    数月后，哪吒自己不接我了，就像四轮自行车，要卸掉辅助轮那样。

    我顿时心虚不少，不太敢放一搏。

    哪吒语重心长道：“唐龟，该自己飞了。”

    “或许我还没准备好。其实，低空飞行也不错，我可以贴地飞。”我一脸凝重地狡辩。

    “你是什么走地鸡啊。不飞高一点，怎么翻山越岭。”

    恨铁不成钢地抽我屁股一下，我捂着腚跳起来，也没什么应激反应。

    看我这有些颓废的样子，哪吒换了口吻，“腾云驾雾站得高看得远也飞得快，你自己不学会，那就只能搭乘别人的云。”

    不定本土以后会发明出来滴滴云之类的，我可以打云车。

    噫，我似乎发现了商。会飞的妖魔，都是有些本事的。我以后开云车，不就可以运输那些精怪，然后赚点零花钱？

    但是贴地飞行不能翻山过海，跑路也会受阻，还是要努力学。

    自己想通，我又振作起来，“哪吒太子，你得对！我要克服！”

    哪吒却变了脸，：“什么啊，你一直跟着我，不学也没事啊，我可以带你飞的。”

    我将他从头看到水底，“可是作为花苞的你，都出不了天池。”

    哪吒吊儿郎当地表示，“那又如何，修出身体了就行。你跟着我，我带你飞。”

    这么好心，把我都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哪吒太子，我以前以为你这么帮我学习腾云术，是想让我当坐骑。”

    “我疯了，用乌龟当坐骑！还要不要脸了。”

    这个时候要脸了，我幽幽提醒，“你以前在东海就骑着我逛海。”

    “那是在海里，天上怎么用乌龟噫，好像是有点酷。”

    完了，他根本没有用我当坐骑的心思，现在我却给他提供了思路！我这张破嘴！

    花苞心情不错地左右摇摆，这节奏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他笑嘻嘻道：“你爱学不学，笨龟没办法。不过飞得高或者不高，我不嫌弃你。”

    应该是让人感动的一句话，就是看着他这样子，觉得有些欠揍。

    我克服给你看！

    又过两年，我克服了高空的恐惧，并且有收获。

    不过新的难题又出现了，我飞得高了，却耐力不够。简单来讲就是时长问题，哪吒能不停歇地飞十天十夜，我飞一个时辰就累。

    飞一会儿，就要找落脚点歇息。

    有时候凝聚起来的云雾还会在半路上崩盘，这可是个大难题。

    都实践出真知，我如果真地飞过山，更能给自己信心。

    于是这天我找到哪吒，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飞跃我住的洞穴那座山！”豪气地指山洞，我脸上很是严肃。

    花苞瞄了一眼，“那很高，我也接不到你。”

    “你以前都了，不能时刻接着我。我自己可以的。”

    “哟，胆子大了？”

    “”

    “那你去吧，带着它们。”

    于是天池里面跳出三只藕，呀嚯嘿地朝我比划。

    “为什么今天的藕数量少了？”我蹲下去，用逗弄着最胖的一个。

    哪吒高傲道：“你懂什么，在精不在多。”

    是是是，你有理。

    学了几年飞行，总该对自己的技术有些期待。我这次头铁，决定飞过山，我觉得这个高度问题不大。

    方方面面都准备好后，我将三只藕放在地面上。

    一看我不打算带它们飞，藕揪着我的裙角，“呀！”

    我非常严肃地挣脱，“行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我自觉没有带人的本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语毕，我冲了。

    一个时辰后，我确实成功飞过了山头，但在下降时遭遇大风，摔在山脚下骨折了，身上还有多处脱臼。

    最奇葩的是，脚下云散时，心底一惊，我吓得吱哇乱叫。下颌骨也脱臼了，合不拢嘴。

    百米高空坠落，就这个伤势，我算是骨头硬，没有摔成大饼。

    如今，我以一种诡异地张大嘴的扭曲姿势，仰躺在坑里。

    因为成功翻山，喜悦竟是大过这种倒霉催的伤痛。

    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虽然恼自己不够沉着冷静，但并不后悔这个决定。嘿嘿，能飞过一座，就能飞过两座三座，今后腾云跨海也不在话下，我可以开云车搞副业。

    “嚯！”

    喜悦之情渐渐消散，我累得打盹，耳边响起藕脆脆的声音。睁开眼，三只藕就差踩我脸上，看得我斗鸡眼。

    其中一只藕，不心一脚踩进我张开的嘴巴里，我嗷嗷喊着。

    沾了我口水的藕嫌弃地爬出来，在我衣服上蹭干净，然后开口。

    “你张着嘴干什么，鸟屎掉下来怎么办，想接老天爷的馈赠？”

    “”

    毒舌，不愧是你。

    我嗷嗷地想要解释，奈何行动不便，嘴巴脱臼，一句话也不明白。三只藕围着我转，终于明白我怎么了。

    三合一，藕变大，将我给抱起送去天池。对，它们又进化了，还能飞。

    以一种丧尸般扭曲的姿势，被藕摆盘在莲叶中，花苞垂头看着我。

    “你怎么摔得乱七八糟的。”

    “嗷嗷——”

    “哈哈哈哈哈。”

    “”

    没散架就是对我防御力的最高赞美好吧。

    哪吒笑够了，很多条莲梗轻巧地伸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有几条很粗啊！有我胳膊那么粗！

    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我瞧着莲梗在身上碰来碰去。

    “你不要动，好在没有一处戳破脏器，只是骨头折了、脱臼了，伤哦。”

    真是如沐春风地安慰，但从哪吒的语气里，我反而听出嘲讽之意。

    无法动弹的我，只是用眼珠子瞄他。

    莲梗顺势刮我鼻梁一下，调皮道：“谁让你不带着藕人去飞。”

    “嗷嗷嗷！”

    我不是了带不动么。

    “你要是带了，就不会摔成这样，至少会有垫背。”

    “”

    好了，我现在后悔没带了。

    “我检查下，给你正骨复原。”

    没想到哪吒还有这艺？不会像孩子玩办，把我拆了吧。

    在我怀疑与期待的目光中，莲梗来到我面前。其中两条顺着张开的嘴，伸到我口腔里去了，另外两条则托在我脸颊边。

    “嗷。”

    “嘘——你发出猴子叫，我会想笑。我一笑，把你脸扭歪了怎么办？”

    就吓唬我，但我不敢再做声。

    “算了，我固定住你。”

    还是信不过我的保证，哪吒伸出最粗的几条莲梗，一条条将我给绑定，确定我动不了。

    于是莲梗们互相配合，像是一双灵巧的。在我嘴里、嘴外一压一推。

    与此同时，其余的莲梗也拿捏在了我的脚踝、肩膀、腕处，共同作用下，只听到嘎拉拉的骨头响。

    我的身体仿佛在放鞭炮。

    都不知道是痛还是麻木，我就恢复了大半，不再是扭起来的锐痛，身上的多个关节也得以正常摆动。

    而最严重的肋骨骨折，也被哪吒用莲梗一起固定。他还掏出我的乾坤袋，倒了三颗金丹，碾碎了喂我嘴里。

    妈妈般地照顾。

    一套流程下来，我就被修复了七七八八，严重点的地方都被莲梗固定着，我像个植物木乃伊。

    “安心躺几天吧。”

    总算不用流口水的我很是佩服地看着他，“你还有这么好的艺。”

    “哼，厉不厉害？”

    “厉害，可以去开医馆。”

    “出息。”

    “这次谢谢哪吒太子。”

    “真心谢我？”

    “嗯嗯。”

    “还有谢谢你一直教导我，我可以飞了。飞出天池，飞过高山！从高空俯瞰景色，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哪吒顺势点着我的脑袋，坏笑道：“是不是可以当我的坐骑了？”

    “行，为了报答教导之恩。等哪吒太子恢复肉身，我带你上天入海。”

    “到时候我骑着你，我们冲进云楼宫，把我爹那老东西打个满地找牙，嘿嘿。”

    “”我哽住，委婉道：“不如做点快乐的，浪漫的事情。”

    “打我爹就很快乐，一想起那老头就来气。至于你浪漫，那是什么。”

    “比如，骑着我朝看云潮，暮看落日，夜里还能听虫鸣风声呢。”

    做点浪漫的事，好过真的陪他去揍李靖。到时候爷俩关系被佛祖缓和，我这个帮忙揍的，不得成丑了。

    看穿我的念头，哪吒只是嗤笑，不再大谈“孝顺”话题。

    “胆龟，真不知道你当年怎么敢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