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胡搅蛮缠 其实有点逾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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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的暗室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几个默默面壁的犯人听见这话豁然睁开双眼,原本浑浊死寂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惊惧。

    这间审讯室中原本关足了九人,但后来有人被带去了暗室审讯,回来后没多久可就没了生息。

    不过此事崔英不知,荀芜荑一介平民初来乍到,自然也是不知。

    狱卒押着人先去了地下三层的暗室。

    崔英此刻心事繁重,脑子里充斥着这两日从崔瑾和裴君慎两人口中得到的细微线索,试图将这些散落的点连接成线。

    可他们透露给她的信息点实在太少了,连案件始末都未与她通透。

    只告诉她近半年来长安失踪了十三位妙龄少女,现场作案法相似疑为一人所为,以及当今圣上催得紧,命大理寺和刑部务必在半月之内破案。

    算起来如今半月之期已不剩几日,恐怕最迟中秋休沐后,李玄贞便会问刑部跟大理寺要个结果。

    此外唯一透露给她的线索便是裴君慎查出那些少女生前都去过荀门药堂看诊,故而便下了暗桩盯着荀门药堂,没想到这一盯竟盯出两个案件的嫌犯。

    思绪翻飞,崔英沉浸在案情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低沉地——“到了。”

    她猝然抬眸,险些就撞上近在咫尺生人勿近的裴君慎,淡淡的皂角香瞬间涌入鼻息,缠绕蔓延,腐蚀心神。

    崔英急忙后退两步,避开了他。

    崔瑾有意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一直在他们身后十数步的距离跟着,见此情形,心中愈发笃定六妹妹跟裴君慎之间必是发生些他不知道的嫌隙。

    否则以六妹妹如今的性子,怎会浪费方才那番与裴君慎拉近距离的好会?

    思及此,崔瑾不由快走几步,走到崔英身边为二人解围:“六妹妹一路上心事重重,可是担心该如何面对荀芜荑?”

    崔英眼睫轻垂,掩下思绪:“不瞒兄长,是有一些。”

    崔瑾便开解道:“她既提出要见你,定会主动告诉你她之所求,六妹妹只需听着便是,无需多做其他。”

    崔英点了点头:“嗯,兄长言之有理。”

    这时先他们一步把荀芜荑押来暗室的狱卒出门来报——“少卿大人,寺丞大人,人犯押好了,书案上也备好了笔墨纸砚。”

    禀报完狱卒还悄悄掀开眼皮瞅了眼崔英,心下暗道今儿晚上恐怕是要白忙活一场,就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娘子能审出什么来?

    裴君慎方才也乱了神,闻声并未注意到狱卒的动作,只侧身望向崔英嘱咐:“本官与崔寺丞就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意外,你只需扯动书案左上角处的红绳,我们就会立刻打开暗室大门。”

    大理寺的水牢早在天后初期便建起,至今已有半百年头,不论是审讯段还是审讯工具皆已十分成熟。

    听见裴君慎此言,崔英便仰头观察了一眼暗室门扉,果不其然在石壁上方看见一块活石。

    她收回视线,朝裴君慎拱作揖:“多谢少卿大人提醒。”

    端得是一副极有礼又极疏离的模样。

    裴君慎藏在袖袍下的不禁紧了紧,只能强压心绪,转身望向暗室门扉,不敢再看崔英。

    崔英这厢却还有疑问未决,临进暗室前,她看了眼站在右边的崔瑾又看了眼站在左侧的裴君慎,谨慎问道:“请恕六娘冒昧,不知兄长和少卿大人是否都认定荀芜荑就是凶?”

    崔瑾闻言愣了一瞬,旋即难得蹙眉道:“难。”

    裴君慎却负而立,双眸沉沉:“未必。”

    *

    暗室,书案旁。

    崔英拉开木椅,缓缓坐下。

    方才那两人一个“难”一个“未必”,听起来似乎是同一个意思,可若往细里深究,便会发现他们的侧重点截然不同。

    伯安兄长心里的答案其实更倾向于“是”,之所以没这么,是因为如今证据并不算确凿,他身为侦案之人必须保持客观谨慎的态度,不到证据确凿那一刻便不会轻易下定论。

    裴君慎的答案则更倾向于“否”,未必,未字先行,他心里恐怕并不认为荀芜荑是少女失踪案的凶,只是眼下尚未出现旁的嫌疑人。

    “六、六娘子”

    一道微弱呼声唤回她的思绪。

    崔英敛神抬眸,倏然瞪大双眸:卧槽!救命救命!这鬼地方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十字架铁链锁身,鞭斧刑具血淋淋地挂墙,铜炉烧烈火,铁烙片发红滚烫——好家伙,这到底是审人还是杀人?

    “六娘子、可是害怕?”

    刑架之上的荀芜荑却比崔英要镇定,见她这番神色眼中竟露出些许关切。

    “不是。”崔英不想现怂,闻言连忙压下心底震惊,轻吸口气,提笔蘸墨:“荀女医想什么,这就吧,我准备好了。”

    荀芜荑瞧见她的动作怔了怔:“六娘子是要自己写询案证词?”

    崔英轻吸口气,迅速让自己进入正常状态:“荀女医,即便我此刻不写,出去之后也不会向兄长和少卿大人有任何隐瞒。”

    她着抬眸,看向伤痕累累的荀芜荑叹了口气,她相信荀芜荑不会天真的想不到这点,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荀芜荑为何执意要见她?

    “其实荀女医应该清楚,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只要告诉我,就等于告诉门外的两位大人。”

    听见这番直言,荀芜荑嘴角顿时溢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是,我清楚只是未到最后一刻,趁我这身残命还有几分价值,我自然要搏上一搏”

    搏什么?搏活路么?若她当真为少女失踪案的幕后凶,别是找来她,便是找来天王老子也搏不出什么活路。

    崔瑾想着蹙了蹙眉,垂首将荀芜荑言行概括于纸面。

    见状,荀芜荑心底仅存的缥缈希望几乎就要散尽。

    然而除了崔六娘,她已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她的人了。

    她生于洛阳,长于长安,从就看着父亲行医救人。六岁那年她便发下宏愿,长大后一定要跟父亲一样做大夫行医救人,那时父亲分明很高兴,称她有大志向、称她巾帼不让须眉,出门为达官贵人看诊时总会带着她做药童。

    可这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却忽然变了。

    父亲不知为何竟认了罗子甫做弟子,倾囊相授,爱护有加,渐渐不再让她跟着行医,还给她找了门亲事让她嫁人。

    但罗子甫此人天赋平平,荀芜荑自认父亲绝不会忍耐他的平庸,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发现她才是最有资格传承他医术之人。

    所以她听父亲的话,不吵不闹的嫁了人。

    夫家待她很好,夫君也尊重她的志向,从不阻她外出行医,有时下值后得了空闲,还会特地去她坐诊的药堂去接她回家。

    那几年,荀芜荑曾一度想过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她不必在乎父亲如何看她,也不必在乎父亲隔三差五就劝她归家相夫教子的闲话,反正夫君都会替她挡着。

    未曾想上天却不肯放过她,八年前徽帝登基,肃清党野,她夫君一个在城门守值的兵卒莫名就背上了叛军之名,抄家斩首,叫冤无门。

    而当初她的命,是父亲散尽家财才侥幸保住这世上,心善之人终究是太少。

    近三十年的岁月如上元烟花般闪过脑海,荀芜荑闭了闭眼,两行浊眼怆然而下。

    “六娘子,不管他们要给我按什么罪命我都认,只求六娘子发发善心,为我女儿留一条活路。”

    女儿?崔英提笔的一顿,荀女医怎么会有女儿?府中的人明明过荀女医一直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啊!

    *

    出了暗室门,崔英把询案笔录往裴君慎中一塞便急急问道:“少卿大人,你的人是在何处抓到的荀女医?还请大人快快带我前去——”

    一旁崔瑾闻言顿时满眼诧异:“六妹妹,荀芜荑对你了什么?”

    崔英回道:“都在询案笔录之上,兄长一会儿看过便知,但是眼下事态紧急,还请少卿大人相信我,莫再”

    她到这儿顿了顿,将“对我诸多隐瞒”这几个字吞回了肚里,此地毕竟是大理寺大牢,若将这话出来多少显得有些逾越。

    而裴君慎则趁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迅速看完了崔英攥写的询案笔录,继而急声吩咐狱卒:“丁乙,备马。”

    话落他便将笔录交给崔瑾看,同时大步朝牢外走去。

    崔英见状紧跟上前:“少卿大人,我答应了荀女医会让她见到活人。”

    裴君慎:“六姑娘,嫌犯之言不可全信,你就不担心那里会有埋伏?”

    崔英:“担心,但这不是还有少卿大人在吗?我相信少卿大人定会护我周全。”

    着她跑两步,凑到裴君慎身边低声:“我记得明白,昨夜少卿大人那番话中清清楚楚的有句“护之”,所以我此言应该并未逾距分寸吧?”

    裴君慎闻言轻怔,微一偏眸就看见崔英眼中闪烁着狡黠又灵动的碎光。

    其实有点逾距了。

    巧借“护之”之名来掩盖她妄掺刑案的心思。

    但裴君慎今夜躁动半晌的心却在此刻忽地平静下来,他好像更习惯她这般胡搅蛮缠的对他。

    是以——须臾后他轻声:“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