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似有不虞 也不知他是为了……
崔英一路奔进阁中,临上楼梯前却倏地止住脚步,捂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两口气。
稳住稳住,别慌别慌,就算簪秋和谢嬷嬷真发现了那滩血,那找个理由遮掩过去就是
她边想边提步迈上楼,最后将视线落在自己包裹着布纱的右上,才过两日,如果不心磕着碰着导致伤口裂开滴血应当十分合理吧?
这般打定心思,崔英扯了扯两边袖袍盖住双,强装从容地迈上最后一层台阶。
书房的门大开着,谢嬷嬷正在窗棂旁收拾杂乱无章的矮几,上头胡乱堆着笔墨纸砚和书册,书册旁边还有崔英醒时从卧房带过去的点心和乌梅浆。
完了完了。
崔英心头又是一紧。
她怎么忘了还有杯盏,一个人在书房倒了两杯乌梅浆却两杯都没喝,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啊!!
“六娘——”
正在崔英心头愁苦之际,谢嬷嬷抬头看见她出现在门外,立即垂首向她福了一礼。
崔英忙走上前虚扶住她:“嬷嬷,我不是过么,无人时咱们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与此同时,她目光飞快掠过几处重要地点——先前裴沅受伤流下的那滩血迹早已被人清理过,此刻上头除了两道浅显的脚印便再没有任何痕迹,矮几上的杯盏里也没有乌梅浆,仔细数来,甚至还少了一只杯盏。
崔英立刻便明白,裴君慎走前大约是清理过了“案发现场”,拿走一只杯盏便是留给她的暗号。
毕竟跟突然出现一滩血和两杯没喝的乌梅浆相比,少一只杯盏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往往就是找它的时候找不到,等不找它的时候它又会凭空出现。
此时谢嬷嬷闻言不禁笑了笑:“礼数不可费,六娘有这份心,老奴便很开心了。”
这两年在安平,崔英曾有意无意地向谢嬷嬷一家表达过许多次“平等相处”的意愿,可除了簪秋年龄,潜移默化的受了她一些影响之外,谢嬷嬷和簪叔都还如从前一样固守繁文缛节。
他们彼此谁都不动谁。
崔英无奈失笑,遂半跪在矮几旁跟谢嬷嬷一同收拾起来,“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这么多年都是您和簪叔照顾我,我早将你们当作是我的亲人,您不必跟我见外”
她着着话音渐低,视线不由被自己那张叫书册压住一半的分析图吸引住。
那上头多了两行字,笔锋苍劲,应是裴君慎的字。
谢嬷嬷不识字,但她一瞧便知崔英这是在沉思大事的神色,当即便脚麻利地端起半碟点心和不剩多少的乌梅浆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而先前迫于谢嬷嬷压力老老实实地趴在书案前习字的簪秋和荀满,却在谢嬷嬷走后迅速“活泼”了起来。
荀满立马拿着一张大字献宝似地跑到崔英跟前道:“姐姐,簪秋姐姐刚刚教了我怎么写我的名字,您看看我写得好不好?”
崔英闻声敛神,暂且压下将分析图抽出来看的心思,接过荀满写得大字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继而笑着称赞:“满写得很好,比你簪秋姐姐初学习字时写得还要好。”
那厢伏在书案认真习字的簪秋一听却不乐意了,努了努嘴道:“姑娘!您怎么还喜新厌旧呢!”
荀满得了夸赞,这会儿正是好学的时候,闻言不由跑回书案前问簪秋:“秋姐姐,喜新厌旧是什么意思啊?”
簪秋:“”
糟糕,她是个半吊子,只会不会解释啊。
一个呼吸后。
她果断望向崔英求助:“姑娘救我!”
*
夜深,临近中秋,天边月色皎皎,愈发圆润如盘。
荀满今晚跟谢嬷嬷睡在一个房间,簪秋早上没睡足,下午又狠玩了会儿蹴鞠,晚膳后便有些昏昏欲睡,这会儿躺在外间卧榻上早已沉沉去见了周公。
崔英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
傍晚时在书房她一直被簪秋和荀满缠着,没找到会看裴君慎在那张分析图上给她留的话,只好趁现在大家都睡了再去看。
听着簪秋绵长的呼吸,她披着帔子蹑蹑脚地打开房门溜去了对面书房。
刑部今日许是很忙,大伯至今未归,霞光院内仍灯火通明。
崔英便未点灯,只借着霞光院的灯火和皎洁月色抽出了压在书册下的那张宣纸。
今日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随列了一张少女失踪案的分析图,把她所知道的事情从人时间、地点、人物等三个方向一一列出,继而汇聚成。
但现在,她在宣纸上发现了不属于她的三行笔迹。
——“仲秋子时,书房矮几,有事相告。”
有事?什么事?他们之间该的不该的都得很清楚了,还有什么事值得让他夜半潜入相告?
崔英匪夷所思,叠好宣纸静静望向几面书册。
好半晌后,她双眸忽地一睁:难不成是要把杯盏给她送回来?
想到此,崔英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拿着宣纸走到房门口,从存物箱盒中拿出火折子,将这张宣纸烧成了灰烬。
比起与裴君慎在中秋子时相见这件事,她如今更好奇少女失踪案的进展。
距离当今皇帝给刑部和大理寺的期限已经不剩几日了,他们真的能在期限到临之前查清此案吗?
次日。
丑正刚过,霞光院便亮起了灯。
崔嵩明昨夜亥末才回府,将将睡下一个时辰便就起身赶回了刑部,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
崔福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崔嵩明上马车前将桃酥和冰镇乌梅浆交给护卫崔威带上了马车。
崔福如今是崔府的管家,事务繁杂旁多,无法时时跟随在崔嵩明左右,但若崔嵩明忙起来,崔福便会将府中事务交给崔勇打理,他自己则全心负责崔嵩明的一日三餐,以及处理崔嵩明需要他处理的一切杂务。
今日便是“崔嵩明忙起来”的情形。
崔福成功将早膳送上马车后,转头就回府叫醒了崔勇,将今日府中要办事项一一交待妥当后又去了厨房吩咐厨娘准备崔嵩明要用的午膳,具体到要什么菜式口味、要什么时辰准备好、又要什么时候派人送到刑部交给他。
总之事无巨细,要求精准又严苛。
好在崔府厨房中的厨娘厮们早就经过千锤百炼,一日三餐,一连三日,没有一次出过差错。
只是这三日她们忙得紧,不止要准备嵩明大人的膳食,还要当心着柏园那位伯安大人的厮崔达也来厨房点菜取膳。
这父子两人嘴巴都叼,若是做得不合口,少不得要被福伯罚月钱。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筹备崔府的仲秋团圆宴。
崔府家大业大,如今府中/共住着九位大人,这九位大人平时并不聚在一起,再加上基本人人都有自己的厨房,所以往日里鲜少来大厨房领膳食。
但时逢中秋,阖家团圆,嵩明大人和大夫人必然是要在霞光院举办团圆晚宴的,这时候各家的厨房就会停火,大厨房则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今日午时,簪秋和荀满在大厨房里等了半时辰都没等到属于淮柳阁的午膳。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眼瞅着厨娘装好膳食马上就要交给她时,八娘子身边的红梓却不由分闯进厨房便从厨娘中抢走了膳食。
簪秋上前拦她,没想到话还没就叫红梓脸色不耐地推倒在地。
满见状急忙上前扶起簪秋,等簪秋再站起来时,红梓早已跑出老远。
淮柳阁,未初时分。
崔英在书房翘首以盼的等了好半晌午膳,没曾想末了没等到午膳却等到两个双眼红红的哭包。
再一看两人空空如也的双,不用问,崔英就知道她们是被人欺负了。
真是难得。
入长安月余,府中的人都知道她备受伯娘宠爱,还没有人敢来淮柳阁挑衅。
不过今日恰逢中秋,这两日伯娘一直脚不沾地地忙着筹备中秋宴,她若现在过去告状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崔英敛眸,看了眼衣衫沾泥的簪秋,安抚道:“今日且先忍忍,明日我就为你报仇。”
簪秋闻言立即就抹了抹眼泪:“姑娘,奴不在意报不报仇的,总归咱们在这儿也待不久,我是担心您饿着,厨房今日忙得紧,方才厨娘与我,若是等他们抽出人给咱们做午膳,至少要等一个时辰”
“你是为了这个哭?”
崔英一听顿时苦笑不得,放下中书册走到簪秋身边,意味深长道:“走吧,那咱们出府打打牙祭再顺便去一趟大理寺,我刚好有事想找伯安兄长。”
簪秋抽噎声一顿。
对呀,她怎么忘了可以出府去酒楼用膳?
这里是长安,大夫人比谢氏待姑娘好多了,才不会拘着姑娘不让姑娘出门。
荀满那双闷闷流泪的通红眼睛也倏然仰了起来。
去大理寺那她会再见到娘亲么?
*
是顺便,其实崔英早就想找伯安兄长问问案情的进展。
只是这两日伯安兄长太忙,时常连早膳都来不及吃便出府上值,晚上又是直到深夜才归,她一直找不到时。
今日膳食被抢虽然可气,但确实给了崔英一个极好的出府由头。
约莫一刻钟后,簪叔驾着马车出了府,崔英、簪秋和荀满都在马车上,谢嬷嬷则留在淮柳阁守家,以防有人借闹事。
一行人先去朱家铺子买了份奶酿鱼汤,又在宝春酒楼带了两份招牌葫芦鸡并着四个炒两个凉菜,然后才提着两个食盒去了大理寺。
菜香扑鼻,鱼香四溢。
簪秋和荀满早在出门时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这会儿闻见这些香气属实有些忍不住,口水都险些流下来。
崔英把其中一些的食盒拿到她们两人跟前,道:“这份是咱们的,里头有半份奶酿鱼汤,一份葫芦鸡,一道炒和一道凉菜,你们俩若是饿了就先吃,尤其奶酿鱼汤是我忌口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拘着舍不得吃。”
簪秋:“”
荀满:“”
若两人起初还有些犹豫,此时听见崔英这番话心里的馋虫顿时就蠢蠢欲动起来。
“那、那奴和满,就先喝半碗?”
簪秋到底是没抵住,抿了抿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崔英问。
崔英见状忍俊不禁,索性主动打开食盒,一人为他们要舀了一碗鱼汤。
她知道,只要她在车里,不管她怎么怎么做,这两人其实始终是放不开的。
时代之压如高山阔海,凭她一己之力,怎敢妄想劈山破海?
——“六娘,大理寺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簪叔通禀的声音。
簪秋立即放下碗,弯腰跑到车门前卸下门栓,打开车门。
簪叔亦早早卸下马凳放在车门外头。
日光正好,崔英提着另一个食盒走下马车,对他们父女二人还有荀满道:“你们就在此处等我,大理寺门守凶得紧,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簪秋轻易就被唬住了,连连点头应是。
荀满目光希翼,双眼一直牢牢跟着崔英转,似乎想什么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
崔英看着她这副模样抿了抿唇,也是想什么但又住了口。
如今她心中没底,还是不要凭空给姑娘希望的好,届时她若办不到,只会让姑娘更伤心。
左提起食盒,崔英转身直奔大理寺府衙。
好巧不巧,今日大理寺府衙的门守竟是两张熟面孔。
数日前崔英来找伯安兄长,便是被这两人拦在了门外。
崔英看见两人,顿时暗骂自己一声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干嘛想不开用门守做理由把簪秋和满留在马车上?
然而这厢她正腹诽着,那厢俩门守瞧见她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少卿夫人?”先前对崔英疾言厉色的瘦守卫刷地一下就冲了上来,笑容极其殷切地道:“您是来找裴少卿?”
崔英吓一跳,连连摆:“不是不是,我不是少卿夫人,也不是来找裴少卿,我是来找”
“来找崔伯安?”话未完,她眼底便映进一角绯红官袍的衣袂,同时还有一道清冷低沉的熟悉嗓音。
崔英闻声扬起头看人,就见裴君慎面色似有不虞,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