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14(二更) 如果周……
周衍遥遥审视着女儿。
女孩站在镜前,忘我地与首席裁缝沟通着裙子的细节设计,她目光熠熠,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自高考后,她变化真的很大,但,她又好像还是她。
其实他的女儿并非一直怯懦内敛。
周衍深刻记得,婵在刚学习绘画时就极有天赋,她的作品总是惊艳业内,而还是女孩的她也总喜滋滋的捧着奖杯跟自己讨要奖励。
那时她眼中闪烁的光芒,便如此刻——沉醉而骄傲。
像极了她的母亲。
可女儿有多久没这样明目张胆的快乐过了?半年,一年,或是自初二后就再也不曾?
尚无结论,周衍的思绪却被打断。
是宋知得知高定是全工至少得等上几个月后,倏尔转首看向他:“爸爸,我想再挑一条参加晚宴的礼服。”
以她的真实身份,这样索取多少有点得寸进尺了。
但宋知有自己的考究。
她忽然想到,以周家的雄厚,周亦婵的精致做派和她对陈焰可能暗存情愫,或许少女根本不会穿重复的礼服去参加这场生日派对。
以防万一总没错!
女孩目光纯粹,有一种他绝对会答应的笃信,就像她儿时讨要奖励。
周衍一笑,如她所愿:“要买什么,都随你高兴。”
算了。
女儿变好变差变得奇怪都罢,至少,这一刻,他不愿去破坏任何。
周衍最后什么都没问,他纵容女儿今日所有的反常,满足她全部的愿望。定制结束后,他又领着战果颇丰的女儿,去往成人礼的下一站。
男人没点明目的地,宋知也不问,只惬意地透过车窗欣赏黄昏。
一幢幢古典白楼飞速倒退,洒落其上的夕照也随之流动,像轻纱飞扬,又似金河流淌;行车是舟,路人们沐光谈笑满载而归。
宛如童话绘本中的世界照进现实。
宋知愈发萌生出一种,自己变成了公主的错觉。
直到——
她与周衍抵达餐厅,被侍者引至一间水晶宫。
是真的水晶宫,而非比喻。
如瀑的水晶幕帘自顶曳地,华丽丽地围了整圈,在房间中央硬生生隔出间宫殿来。待宋知移步至帘幕入口,整片水晶豁然被点亮,灿若繁星,每一处闪烁都像在对她“欢迎”。
绿地白桌,中央一簇粉玫瑰开得热烈,某盏水晶高脚杯反射的白光晃花了宋知的眼睛。
少女在桌旁站定,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梦幻。
宋知想起时候看灰姑娘。同龄人都幻想有一天能走进城堡,遇见自己的王子,而她,却幻想推开城堡的门,里面是她的父亲。
如今,她这个冒牌千金被周衍带到这座水晶宫殿,竟真觉好梦已圆。
但原来她并非公主,而是一个灰姑娘。
“怎么了?”周衍见女儿久久不坐,轻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
他向她解释:“私密性是差了点,但据统计,这餐厅是女孩儿生日最想来的一家。”
宋知才如梦初醒,重重地摇头:“没有!没有不喜欢!相反,是太喜欢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会造梦。”
周亦婵从便控诉他刻板,像个器人。
周衍因而并不觉宋知的表现异常,幽默地回应她:“是你对我误解太深。我过,我们学理工科的一样懂浪漫。”
着,他来到她身边,亲自为她拉开椅子:“公主,请坐吧。”
宋知刚落座,侍者便为她斟上红酒,但没给她菜单。估计,周衍早已安排好周亦婵爱吃的菜式。
思及此,她被羡慕又遗憾的复杂情绪所裹挟,但她努力抵抗这些现实的东西,努力让自己继续沉在梦中。
一道道高级法餐陆续呈上,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宋知却无心欣赏和品尝。
时至此刻,她发现,相较于这些浮华的奢侈品,自己对安排这一切的人更感兴趣。
忍了许久,宋知终于还是大胆开口:“爸爸,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周衍当即放下刀叉,欲认真倾听。
宋知便问:“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劝我念械工程相关呢?”
她不确定周亦婵是否曾已质问过她的父亲,但经过半月有余的相处,她愈发感到周衍其实并非真正专|制的人,她实在好奇他的想法。
周衍陡然陷入沉默,而一双眼静静的看向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宋知微微紧张,以为父女先前已有过类似交谈,正欲找补,男人却又回应了。
周衍:“爸爸应该没有和你讲过,我其实是做技术出身的。刚上大学就加入了校内车队,那时国内的汽动和国外差距还很大,为了在世界赛上赢,我们车队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去跨越。从无到有,从一个零件到一辆车,是一段很美妙的旅程。”
男人提及这些时,充满成熟睿见的魅力:“从选择这个专业的那天起,我人生的目标就渐渐清晰明确了起来,并且理科它非常真实,你投入多少它就回报你多少。”
他最后告诉她:“婵,有目标且生活在真实里,对一个人来非常重要。”
宋知知道,周衍拥有着国内最知名的汽车品牌,在新能源汽车领域,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男人只寥寥数语,她却仿佛窥见一个王朝的建立。
真的,周衍打动她就只需这番话,只需他最后一句,甚至连赛车现场都不必带她去。
他讲得其实有些空泛,但宋知却共振了,她懂他所寻求的真实感。
这些年妈妈宋语默沉溺于她构建的虚幻世界,宋知深受其害,所以她当初在文理分科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科。
她受够了虚幻,她想要真实,一种世俗的真实。
所以她特别能理解周衍。
但周亦婵那样烂漫的人,或许很难懂。
宋知自己动容了,却不能给予肯定的回答,她不能给周衍女儿有所松动的幻觉。
思忖片刻,她掩下所有心迹,犀利地反问:“可是,我学艺术未必就没有目标和真实吧?艺术来源于生活,只要我在这个领域认真耕耘,一样可以获得爸爸的那些。归根结底,艺术和理科,只是不同的两条路而已。”
周衍哑然,他很清楚女儿得没错,但他不会承认。
在很多年前,他的妻子,周亦婵的母亲,也曾神采奕奕地同他描绘过有关创作的浪漫与真实。那时,他们对此都非常笃信,可最后一切却走向衰败和不可挽回。
周衍不希望女儿再重蹈覆辙。
可他绝不能以她母亲为例去服她,他有预感,若那样只会更适得其反。
良久,周衍只道:“我承认,我是个庸俗自私的父亲。两条路摆在眼前,我希望我的女儿能走一条已经实践,风险更的路。”
这个父亲竟承认了他的私心。
然而,宋知发现,自己并没因此讨厌他。相反,她更喜欢他了。
或许是有一位宋语默那样不闻不问的冷漠的母亲,她对周衍这种事事关心的控制狂家长,竟有种病态的向往。
多年以来,宋知都只能靠自己不断试错,在成长的挫折与阵痛之中摸爬滚打。有不少人都如周亦婵一样,羡慕她自由如风不必受家长管束,可单打独斗太辛苦太孤独,她也只是个孩,她也会想要有臂膀可以逃避和依赖。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疯狂地想:如果周衍真的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
意识到怎样的狂想在萌生,宋知陡觉惊心。
再继续放纵私心欲望,事情恐怕会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她及时打住,突兀地:“爸爸,你选的这家餐厅甜到有些过头了。”
周衍闻声微顿。
女儿是最能吃甜的,所以哪怕这家米其林因过甜而褒贬不一,他却还是选择了这里。他知道,他人不满之处,却正是女儿偏爱的点。
可女儿现在却,太甜了。
周衍当然诧异,但只一瞬。
他认为,女儿的弦外之意是告诉自己:你选的路太平坦无趣了。
她还是在抗拒。
先前多年游未果,周衍也并不强求于一时。他没再劝,反而给予肯定:“你不喜欢就直白告诉我,这样很好。爸爸接受你的建议,争取让今后的口味更贴合你的喜好。”
停顿半瞬,他又很认真地告诉她:“毕竟,我的女儿在飞速成长,现在坚持自我又懂得拒绝。爸爸很为你骄傲,也会跟你共同成长。”
宋知遽然一愣,霎时酸涩冲心。
“很为你骄傲。”
这句话,宋知从妈妈那期盼了整整十八年,可对方却只会对她“你懂点事”。她从未料想,如今,自己竟会从“父亲”口中听到。而且这个父亲还会认真回应她随口的一句抱怨,他平等地尊重你、重视你。
曾经的求而不得,好像都在这瞬被满足。
眼角蹦出湿意,宋知抬迅速掩去,又豁然起身走向周衍。
宋知亲自替男人斟一杯红酒,而后重回座位双捧杯,面对面郑重敬他:“爸爸,谢谢你对我所有的肯定,这对我很重要。”
她告诉他:“我会永远记得今天。”
因这一天,她沉沦其中,将周衍真正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女儿如此隆重,周衍倒不觉有异,只当是青春期女孩的仪式感。
他举杯回应,玩笑般道:“怎么得像要出远门似的?丑话在前头,即便你岁了,但要是再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我也还是要教训你的。”
男人无意中道出残忍真相,宋知笑笑,:“可我迟早要出远门啊,不定我大学就去北方念,爸爸那时会很舍不得我吗?”
周衍霎时一怔,他总觉得女儿不像在笑。
不知怎的,女儿近来那些勇敢、包容、懂事的变化,这刻都齐齐浮现。他想起她对赛车作出的忽然兴趣,又想起她主动向前愿意去参加陈焰的派对,包括今夜,从不愿与自己交心的女儿却忽然亲昵地向他敞开心扉。
像是一夜长大,却也像转性变了个人。
尤其,此时此刻,女儿还“我迟早要出远门”。
仿佛她迫不及待要离开,仿佛她不会再做周亦婵。
周衍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婵,你能先回答爸爸一个问题吗?”
宋知处在与父亲闲聊的琐碎幸福里,无所察觉,她轻松地回:“可以啊,今晚就是我们父女的‘畅所欲言夜’,什么都,如何?”
“行。”周衍便更直言不讳,那我就了,“你这次来伦敦,为什么不讲英音改讲美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