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6 “一起去看看我……
午夜时分,场大厅依旧灯火通明。
陈焰推着黑色的行李箱,立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再往前一步就能踏出厅内,踩上故土。
然而,几年未归,或是近乡情怯,他却久久踟蹰,未能跨出这步。
反正无人知晓,无人来迎。
毫无归属感的陈焰,随意寻一张椅坐下。他拿出,下意识点开的竟不是与父亲联系的界面,而是周亦婵。
奇怪地,似乎只要想起她,那些消极与寂寂便自然而然地消散。
回国的决定很突然,走就走,陈焰没知会任何人。以至落地这刻,竟无方向,连回家都一再犹豫。
但这刻,他忽然冒出个想法——要先吓她一跳吗?
脑中浮现再见时女孩或惊或吓或呆的表情,低沉的眼里终于闪过丝笑意,少年立刻拨打“视频通话”。
只转瞬,陈焰却又取消。
他顿感隔着屏幕也差点意思,什么都比不上直接出现在她眼前来得痛快。
如终于寻到了归来的目的地,陈焰豁然起身,边推着行李箱跨出场大厅,边在打车软件输入终点。
一切就绪,刚抬首,故乡的夜风便伴着故人的身影扑面而来。
陈焰猛地驻足,不可思议又意外欢跃。
万没料到,刚想见她,她竟就从天而降,抢先一步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会认错,少女背对而立,欲要从旁边那道门进入场。
陷入沉寂的心掀起波纹,陈焰不假思索奔她而去。
在女孩进门前一刻,他轻拍她肩:“大姐,好久不见。”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顿住周亦婵的脚步,她回首,倏然愣怔。
刚刚那轻快的一声自后传来,她脑中的确有闪过陈焰的脸,可回过头,真的见到他却仍不由惊愕。
周亦婵的确是很多年没见过陈焰了,确切地,是她这些年陡刻意回避着他。
她清楚记得,陈西川出事当年,那个嚣张的少年便突然出国留学。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陈西川的葬礼上。那时的陈焰与自己一样,仿若被抽走全部生,只剩行尸走肉般的一具躯壳。
再之后,周亦婵因自己有罪,对陈西川相关的人与事都避之不及。她甚至,连去为他扫墓的勇气都没有。
先前虽听宋知去过陈焰的生日派对,但此刻真再见,竟觉恍若隔世。
没想,如今再见,少年竟好似已走出旧日伤痛。此刻的他,眼睛里恢复了光彩,一眼看去,整个人充满了生命力。
就好像只有她仍困囿于过去。
那些美好的、破碎的、痛苦的记忆一股脑涌现,周亦婵失神站定,久久无言。
倒真像惊到发怔。
陈焰便上前靠女孩更近,抬在她眼前打个响指。
周亦婵陡然惊醒,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一步,与少年拉出她的安全距离。
这戒备的姿态,是宋知与陈焰相处时从未有过的。
女孩似乎只有惊而没有喜,这与陈焰所想相去甚远。
他微顿,戏谑道:“大姐贵人多忘事,该不会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吧?”
少年的语气流露出熟稔,但宋知此行其实很少对自己提及陈焰,应该都是在他生日上的交集。
这样短的时间,周亦婵并不认为两人能真有多熟,只当是少年算上了他们儿时的交情。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周亦婵回应一句,便又无话。
时隔多年重遇,她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而陈焰也忽然缄默,只拿那双犀利的眼逡巡她,仿若审视。
伦敦一别,他们彻底失联。但他以为,她应该和自己一样,对于再见是期待而惊喜的。即便不是,至少也不该像此刻这般戒备和疏冷。
陈焰凝住她,就像女孩在伦敦主动凝向他的每一次。如先前在赛道,在拍卖会,在游艇之上。
他目光深深,传递暗号,要她给出淡漠的原因。
可惜,周亦婵并不懂。
女孩其实不善交际,只觉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习惯性地将目光下垂。脑中,陈西川地身影也开始不断浮现,她想逃了。
“我——”
周亦婵正欲告辞,少年却同时开口。
陈焰问:“你半夜来场做什么?接人吗,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周亦婵一怔,似是惊讶于他的提议。
她摇摇头,语调是婉拒半生不熟之人的口吻:“谢谢,但我是来找朋友吃夜宵的。”
“在这儿,场,吃夜宵?”
少年颇有惊疑,周亦婵以为他不相信,欲要解释。
却听对方紧接着便道:“挺有意思,大姐,介意加一位饭友吗?”
“可能不太行。”周亦婵想也不想的拒绝,“今晚不太方便,下次,下次好吗?”
她没给少年回答的会,又:“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先去找朋友了。陈焰,我们有时间再聚。”
“下次再聚”,她竟会拿这种托词来敷衍他。
女孩态度疏离,言语之间充满客套,仿若只将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点头之交。
她看起来甚至不愿再与他多呆。
若陈焰方才只是对她重逢时的态度而意外,此刻,他已是错愕与不解。毕竟他们在伦敦分别时气氛还算融洽。难道,她还在为那个吻而生气?
那夜,他确有冲动。
陈焰一贯尊重女孩的意愿,按他性格,那晚他该提前征得宋知同意。但,酒精与暧昧作祟,而且他直觉她不会排斥。暧昧是真,他知道她亦有所感,于是冒险一吻。
蓝色金酒作赔,他那夜也借派对之名掩盖这越界的一探。他以为,她已经原谅他,再见,他们也许会默契地对此缄口不言。
然而,现在看来,女孩似还在介意。
心下狐疑,但陈焰终究没有问出口,最后只轻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却见少女真就利落转身,掉头就走,他所期待的再见,她竟似毫无留恋。
异样情绪陡升,如心被什么轻蛰一下,陈焰将她叫住:“周亦婵。”
女孩驻足,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陈焰也不知为何,就只是单纯想叫她停步。
四目相对,隔着几步的距离,周亦婵的面色渐露疑惑。
“陈西川。”陈焰半真半假,为自己寻了个借口,“一起去看看我哥吗?”
猝然间,周亦婵的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即便她清楚,少年应当没别的意思,就是陈西川忌日已近,想叫自己一起去扫墓而已。但她就是克制不住的心虚惶恐,她会害怕是试探,是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不了!”
周亦婵不敢再继续呆下去,丢下这二字便仓惶离开。
而女孩的过度反应,落在陈焰眼里,是冷漠的疏离,是迫不及待要逃离自己。
目送纤细背影,他亲眼看见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就仿佛一秒都不愿再多留。
陈焰失神,久立原地,最后他远目望向厅内值台。
也许少女是对的,异国他乡的际遇不该带回故土,他本不该归来。
*
陈焰最终还是决定先留下。
他修改乘车的目的地,回到了阔别几年的,他的家里。
夜色深重,衬得白色的楼又旧又静。
陈焰推开铁栅栏,穿越入户草坪来到家门前,他试着输入了一串密码。滴的一声,门开了,大门的密码仍是哥哥的生日。
最初设定这个密码,是因父母想要纪念哥哥的降生,后来又有了自己,密码便改成了他的生日。
本来,若陈西川没出事,现在这个密码该是一个新生命降临的日子。但因为那场事故,妈妈怕哥哥不能顺利回家,特意又将密码改了回去。
第五年了,妈妈还在等他。
此念才刚起,边听里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向陈焰袭来。
门被自内豁然推开,憔悴的母亲望向他,眼含热泪,错愕狂喜又痛心。
陈焰正欲开口,母亲却一把抱住他,百感交集道:“西川!妈妈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会回来”
陈焰一僵,字字句句全堵在喉咙。
而母亲捧住他的脸,泪水蜿蜒,声音哽咽:“西川,快告诉妈妈,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回家,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妈妈每晚都在客厅你等着你,就怕你回来而我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女人越情绪越不对劲,庆幸撕心又恐惧,当她讲到那场事故,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刹那,陈焰也被拉回那个窒息的雨天,没顶的水将他包裹,侵入五脏六腑,难言的绝望。
他紧紧拥抱住母亲,一时竟不忍告诉她,自己不是哥哥。
最后是闻声而来的父亲,伸将他们分开。
陈文栋抱住妻子双臂,冷静地:“清和,你看清楚,他是陈焰,不是西川。”他近乎冷酷地,跟她重复现实,“西川已经走了五年,他不会再回来了。”
陈母侧头,再度看向屋外的儿子。
少年颀长而单薄,清冷月光下,他的锐气与野性被掩藏。夜间寂寥的薄雾之中,他的眉眼怆痛而温柔。
十八岁的陈焰,确有六七分像二十二岁的陈西川。
“怎么会是焰?”女人不信,笃定而激动地喊道,“明明就是西川的样子,焰没这么高,这就是西川!”
旋即,她侧头心翼翼地跟儿子求证:“西川,妈妈没有认错,对不对?”
对上母亲渴盼的目光,陈焰只感左胸钝痛。他可以予她片刻的希望,但他知道,那根本毫无意义。
沉默的对视中,他最终:“妈妈,我是焰,好久不见。”
少年话毕,伸拥住了母亲。
而母亲却尖叫一声,狠狠推开他:“你还回来做什么?还回来做什么!”
嘭——
大门被用力摔上,将他孤零零隔在门外,如同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陈焰没有再去输入密码,他背过身,在阶梯上坐下。
满月将至,可再如何盛亮也只是冷光。他只盯一眼,便疲惫地低头,转而望向浓浓的夜。
孤坐约莫十分钟,门才被重新打开,应当是母亲被安抚妥当。
父亲在身后:“进来吧。”
陈焰起身,却没动。
他问:“这么几年了,妈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吗?”
从陈西川身故那年,母亲承受不住打击,精神状态就时好时坏。
陈焰本以为,自己的流放能换来妈妈的痊愈。
“如果好转了,她会去为你庆生,会亲自去英国接你。”
陈父意有所指地问,“今年怎么会回来,我的建议,你考虑好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要求他放弃赛车转学商科,然后回国接他的帝国。
那日他们不欢而散。
此刻,陈焰看向父亲,仍未妥协:“如果答应才能进门,我现在就走。”
陈文栋目光深而晦暗,他凝儿子片刻,最终轻叹转身。
“过了你哥的忌日再走吧。”他。
陈焰目送父亲的背影,终究还是提着行李箱,时隔五年,再次踏入家门。
*
翌日,宋知刚醒就发现微信顶端从周亦婵变成了陈焰。
昨夜凌晨,他向她拨打了一次[视频通话],但点开却显示“对方已取消”。
宋知睡眠浅,夜晚习惯开勿扰模式,所以她不能确定,这究竟是误触或久久无人响应后才挂断。
但她清晰地感知到:发现少年也曾想起过自己,她竟有些窃喜。
不过,陈焰为什么会忽然拨来视频?
有什么事情?亦或,她看一眼通话邀请的时间,只是午夜无聊想要一点消遣?
宋知指尖悬在白色的来讯条上,只需轻轻一碰,便能立即回拨过去。
正犹豫,正踟蹰。
叮咚一声脆响,周亦婵为她发来了今日的行程安排。
宋知猛然回归现实。
她想起,周亦婵已回到海市,她们之间的期限不再是两月,她们随时可能要回到原位。
算了。
她便干脆左滑陈焰的对话框,而后,点击“删除”。眼不见,便不想。
宋知迅速将不该有的妄念赶出脑海,转而将注意力投向科目一的题库,距报名驾校已一周,她预约了今天下午的科目一考试。
这点理论于学霸而言菜一碟,她准备充分,原本成竹在胸,抵达驾校时没有半点紧张之感。
然而,始料未及地——
宋知在踏入考试房时,竟恰好迎面撞上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自里面出来。
陈焰的茶色头发染成了黑色,白t黑裤,比起派对上风流的他,更多了几分清爽。
早上想联系的少年,此刻竟空降眼前,她的心几乎立刻凌乱鼓动。像一阵强风过境,吹翻那些刻意的压抑与掩藏,令内里的期待与雀跃重见天日。
直至这刻,宋知才不得不承认:伦敦一别,她其实很想与少年再见。
阔别半月却像失散多年,其实在寂寂深夜里,宋知曾多次幻想过与陈焰的重逢。
在海市的f大奖赛上,或者,在更遥远无期的某个国外的赛道上,都是隐秘而杳杳的希冀。却独独没想过,会这样快,会是如此出人意料的地点不期而遇。
宋知猛地驻足,心掀巨浪,她怔于原地,等着少年的靠近与寒暄。
未料——
陈焰却神色淡漠,只盯她一眼,便与她错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