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hapter 39 “是我害死了陈……
宋知登时正襟危坐,欲要审谛视频中更多的蛛丝马迹。
然而——
恰是这刻,今日特限的专属铃音便响起来。
在寂静的此刻,铃音刺耳又不礼貌,宋知仓惶地摁掉声音,抱歉地弯腰暂离。
心中挂念着关键影像,她以最快的速度在别墅花园找到一个无人角落。
“亦婵?”
甫一接通,那端周亦婵便开门见山地问:“我在陈家附近,宋知,现在交换吗?”
周亦婵终于决定,然而,宋知侧首盯一眼影像放映的客厅,却开始迟疑。
真相近在咫尺,倘若今次错过,或许再难探寻。
影像肯定不止这一段,只要她稍微拖延点时间,再去与周亦婵互换,应该就能双赢。
踟蹰间,那端周亦婵以为不方便,又道:“果然,已经错过了对吧?”
“算了。”女孩失落认命地,“正好也不用麻烦你再为我冒险,宋知,你当没接到过这通电话吧。”
“可以交换!”宋知一刹有了决断,“现在立刻,去别墅背面那棵银杏树后等我。”
罢她便立刻收线,怕多一秒自己就会后悔。
比起所谓的真相,宋知更愿意让周亦婵释怀。
既然全部的悲剧都来自于那场旅行,那么,或许最适合观看这段影像的人是真正的周亦婵。
思及此,宋知不再耽搁,当即绕着花园心翼翼往别墅外走。
别墅只有一道门可供进出,她必须先从正门出去,再迂回去到别墅背后。幸而正值影像放映时刻,所有人都几乎聚在室内。
宋知依旧走一步观三步,心极了。
然而——
如履薄冰地刚绕至别墅侧面,忽然一道身影闪现,将她拉进了一排芙蓉葵花灌之后!
宋知心脏骤然狂跳,差点以为是失踪的陈焰从天而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戴着口罩的周亦婵。
接头成功,女孩揭掉口罩悄声解释:“别墅顶楼可以看见银杏树周围,不安全。”
宋知这时才发现,原来花灌墙壁之后竟留有缝隙,恰好能容纳纤瘦的她们。
“那我们正好在这交换!”她半点不耽误,立刻展开行动。
周亦婵已换好与她一模一样的裙子,此刻,她们只需交换身上配饰。
宋知摘下胸前白花为其佩戴,又解下腕间表给女孩,最后还细心地与之交换了鞋子。
做完这一切,她旋即又道:“现在客厅刚开始放陈西川的影像没多久,我坐在谢俞梦身边的位置,等你决定离开时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联系我,那时我们再商量换回的地点。你先进去,别错过!”
全程没有任何寒暄,也不再探寻任何,只唯恐她会错过会遗憾。
宋知推周亦婵,她却并不行动。
“怎么了?”她问,“还有什么我忽视的东西吗?”
周亦婵却忽然抱住她,郑重地:“宋知,谢谢你,真的。”
宋知一顿,回环她,轻拍她背:“快去吧,肉麻话晚点再讲也来得及。”
“嗯!”周亦婵微微一笑,转身欲去。
“等等!”宋知却又将她拉住。
周亦婵不解,只见女孩抬点点她耳垂:“我今天没戴耳环。”
她震惊于这样的缜密,而宋知已摘下她的耳环,推她:“这次真没破绽了,你先出去。”
周亦婵这才矜矜探头,确认外面无人后她不再逗留,果决地冲了出去。
而宋知亦从花灌墙稍稍探身,目送少女背影消失,她才闪身而出,朝着与之完全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今日毕竟人多嘴杂,宋知谨慎地绕出很远,一直到绿意盎然的银杏林掩去身后稀疏坐落的别墅楼,她才停住脚步。
她走进林中,自觉已做到万分安全,刚舒一口气在长椅坐下。
却忽听有窸窣脚步踏叶而来!
宋知心微悬,又豁然起身预备离去,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她找了一天也不见踪影的少年,这时竟从林深处走来,将她逮个正着。
四目相对里,她定身而立,陈焰越靠越近。
宋知登时些许紧绷,想了想,她开口主动探寻:“陈焰,你不去参加纪念会么?”
少年在她身旁立一瞬,:“你希望我去?”
宋知不禁侧眸看他。
“行。是该再去受点罚。”陈焰罢与她错肩,真要往回走。
想起早上陈母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当下身在陈宅的周亦婵,宋知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作出行动。
她伸捉住少年腕。
陈焰倏然停步,凝视她,等她的解释。
幽深目光投来,掌心腕骨微硌,宋知其实也没想好今日此刻能点什么。
但她绝不能让陈焰现在回去。
相视半晌,宋知只好问他:“陪我呆会儿,好吗?”
话毕,她仍紧紧攥住少年的,一副不打算松的姿态。
幸而陈焰对她一向惯纵。
他撩眼扫向木质长椅,应允了:“坐吧。”
宋知这才放,两人并肩而坐。久久,相对无言,好像就真只是作伴呆在这儿而已。
直到她冷静下来,将思绪重新理清。
“陈焰,”宋知终于开口,“为什么你妈妈会那样?”
她试探得些许隐晦。
因为她不确定,对于“陈焰害死陈西川”这件事,周亦婵本人是否清楚。毕竟,那场旅行,女孩也有亲身参与。
也许周亦婵其实知晓其中内情呢?
她因此只能含蓄提及陈母的激烈态度,看能不能从少年口中得到点信息。
然而,陈焰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他呵笑一声,反问她:“你关心的是我哥,还是我?”
听起来,少年竟似在他哥忌日这天,也不忘风流做派。就像早晨,他在母亲面前的混不吝,透出一种漠然乖戾。
宋知却知他并非冷漠之人。
她偏头,盯向他道:“陈焰,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不想笑就别笑,不想就沉默,没必要作出这种姿态。”
陈焰倏地一怔。
宋知朝他俯近,循循善诱:“但只要你了,我就会相信。”
陈焰果真收起那流气姿态,直勾勾注视她眼,良久不语。
他嘴唇微启,就在宋知以为自己成功卸下了他的防备之时,少年忽而低笑,抬以食指抵她额尖。
陈焰点着她后移,拉回先前距离。
“美人计用得不错。”他着起身,最后告知她,“但不巧,我没什么要的。”
宋知不甘,微仰头,叫视线跟随他。
而少年单抄兜,另只揉下她发顶,又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
“与其想这个,大姐,你不如再考虑下我在驾校的提议。”丢下这句他便迈步离去。
宋知疑惑回忆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她开口,他就留下教她学车”的提议。
思忖间,少年已走远。她不由起立,想叫住他,可已没了再挽留的借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日趋复杂,若再贸然地将他二度叫停,她也不敢保证,事态将往何处发展。
宋知只能先按兵不动,目送他背影,欲待万不得已之时再豁出去。
未料,陈焰却在林口处左转了,而陈宅,是往右。
他还没打算回家。
宋知才终于彻底松懈,安稳地坐回长椅中,她一面庆幸,却又一面叹息。
事到如今,她虽然只是个局外人,但似乎也已无法袖旁观。
有关陈西川身故的往事,她真的很想弄个清楚。
*
在宋知周旋与轻叹之时,周亦婵时隔五年,终于又踏入了陈家。一切都仍是记忆中的样子,仿佛时光冻结,而那个人从不曾离开。
远远地,尚未抵达放映的客厅,她便听见那日思夜念的清朗的男声。
“高三而已,不必畏惧”
随声牵引,周亦婵步步前行,却又于人群边缘站定。
她看见了高三誓师大会的陈西川,可同时,亦看见了他的未婚妻谢俞梦,以及他泣不成声的母亲。
谢俞梦一侧的位置仍空着,想必就是先前宋知落座的地点。然而,周亦婵却钉在原地,未敢上前。
还是会自卑,会心虚,会被无尽的愧疚与自责缠裹。
她不该厚着脸皮过来的,可音响里陈西川少年时期飞扬又清润的声音传来,她确然很贪恋,很想留下来。
周亦婵便继续往前,去到了投影仪侧对面的旋转楼梯之上。
她没有去打扰他的家人们,只静静地站于边缘,偷偷的和大家一起缅怀他。
周亦婵看见身着蓝白校服的陈西川,意气翩翩地立于主席台的正中央。
那一年少年岁,刚上高三,他因优秀被推举为高三代表,上台演讲。少年目光炯炯,全程即兴脱稿,他:“登山之途,苦乐由我;未来风光无限,我信人定胜天。”
温柔且有力量,只这一眼只这一句,周亦婵便庆幸自己今天有鼓起勇气前来。
荧幕上的陈西川,是如此鲜活,与初识那天的他完美重叠。也与,她喜欢上他那夜,别无二致。
望着眼前不可触碰的少年,周亦婵想起那个初夏的夜,眼泪一瞬夺眶而出。
那是她0岁生日的夜里。
唯一的朋友因病没能来陪她庆生,她又因爸爸的严格与之大吵一架。按照惯例,每年生日是自己可以合理熬夜的一天,可那日她负气早早躺下。
或许是心有挂念,周亦婵这天半夜忽然惊醒。
空寂的别墅里,只有挂钟走动的幽幽声。还是女孩的她害怕极了,顾不得在与爸爸吵架,主动去敲响了爸爸的房门。
久无回应,她推门而入,才发现原来房间空无一人。
十岁的周亦婵跑遍全屋,不仅没有找到爸爸,连保姆阿姨都不见踪影。
孤独、害怕与懊悔将她淹没,那时她也不知为何,也许是怕爸爸在吵架后也像妈妈一样离自己而去,她竟在午夜跑出了家门。
结果没有找到爸爸和保姆阿姨,反而碰到可怕的酒鬼,两个高大的男生将她拦在路边。那时的周亦婵绝望而后悔,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结束在0岁生日这夜。
是岁的陈西川从天而降。
少年以一敌二,为了救她和两个酒鬼狠狠打了一架。
陈西川伸将她从地上牵起来时,眼角和嘴边都挂了血痕,但他的笑却很温柔。
周亦婵那时还不认识他,但他却好像认识自己。
他伸擦掉她的眼泪,轻言细语地:“不哭了,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那时的她怕极了,只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胡乱地点头也没自己家在哪里,但他却找到了。
到家后,周亦婵才后知后觉地问他:“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家,你认识我吗?”
“哥哥认识你爸爸。”陈西川蹲在她身前问,“要我打电话叫你爸爸下楼来接你吗?”
“不要!”周亦婵揪住衣角,有些难为情,“我和爸爸吵架了,你可不可以别告诉他,我会挨骂的。”
大人总是不愿放过做错事的孩,其实她都没抱什么期待。
岂料,陈西川温柔一笑,“当然可以。”
“真的?”周亦婵半信半疑。
少年便抬:“那拉钩。”
周亦婵呆呆地抬,和他拉钩盖章。
旋即,陈西川蹲在月光的清辉之中对她眨了下眼睛,他:“现在这是我们的秘密了,你愿意回家睡觉了吗?”
周亦婵望着月色下的少年,怔怔地点头。
陈西川便揉揉她的头发:“男生不能随便进女孩子的家,你可以一个人上楼吧?”他绅士又贴心地,“哥哥可以把电话号码写给你,如果你觉得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其实周亦婵早就不害怕了,但还是撒谎要了陈西川的号码。
后来,爸爸居然真的没有提及过此事。而自那以后,女孩便再忘不掉,皎皎月光中那个笑着与她拉钩的温柔少年。
那样温煦完美的一个人,却被她的自私毁灭。
想到这些,又看见影像中鲜活而有生命力的陈西川,周亦婵的眼泪愈发汹涌。
时至今日,她再看见少年的模样,才发觉——自己在无尽的悔恨之中,还很想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周亦婵宁愿当初身故的是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
世间再无陈西川,而她也将带着终身的悔恨,连祭拜都只敢躲在人群边缘。
整个夜晚,自咎与思念像深水将周亦婵浸没裹挟,她一直在无声痛哭,像要把压抑几年的情绪尽数释放。
想念少年的不止她一人,影像一直从黄昏放至午夜,从陈西川大学毕业,到他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
但周亦婵并没看到最末。
也许是她没勇气,也许是记挂着宋知,又或是担心散场时不知如何面对少年的亲朋。她悄悄来,亦悄悄走,在夜更深时便又不着痕迹地离去。
宋知接到周亦婵的电话时,女孩哽咽得话都不清,她与之沟通良久,才找到对方提前安排好的车。
是在陈家一街之隔的露天停车场中央,她拉开车门进去,看见女孩头抵着前座椅枕,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宋知顿感心痛。
她不语,也不问,只伸将周亦婵拥住。就如她答应与之交换的那夜,她将肩膀借给女孩宣泄。
渐渐,女孩的哭声弱下来。
宋知这时才宽慰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抬替她擦泪,柔声细语地问:“还是很难受吗,今晚要不要我来酒店陪你。”
周亦婵抬眸。
窗外月光朦胧,或许是宋知替她擦泪的动作,触及了内心最柔软记忆。
她忽然憋不住了,泪水潸然中,她:“过不去,这辈子都无法迈过去了。因为——”她看向女孩的眼睛坦白,“是我害死了陈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