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Chapter 43(捉虫) “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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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焰终是没有追到宋知。

    他追出来时,街道上已不见少女踪影,也不知她是乘车离去了,亦或沿道走向别条街。

    时已深夜,陈焰不放心她一个女生独自离开,毫不迟疑地拨打她号码。

    好消息,电话能拨通。

    坏消息,被她无情地拒听了。

    陈焰再拨,分钟两次,这下连“嘟”声提示都没了,直接就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知道,他大概率是被直接拉黑了。

    对在意的人,陈焰一贯耐心又纵容。

    她不想接电话,她拉黑他,没关系,他换个更和缓的沟通方式就是。

    陈焰点开微信对话框,发送了条语音:

    “周亦婵,判我死刑前,总要给个陈词辩解的会吧?”

    语调微喑,几分无奈。

    可惜系统立即冰冷地提醒他:“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他的微信也被删除了。确切地讲,他是被女孩全方位拉黑了。

    周亦婵好像铁了心要跟自己切断往来,态度明确而决绝。

    靠!

    可真有她的!

    陈焰直接气笑,一腔情绪无处发泄,最后他只能抬脚,狠踢一下路肩旁的树根。

    而与此同时,宋知并不比陈焰好多少。

    她十八年的人生中,流离失所,其实已经历过很多不得已的分别。却没有哪次,如此刻般郁悒难解,堪比幼年时第一次与最好朋友隔别。

    甚至,因现在更通情感,只觉越难舍越痛。心涩眼酸,她竟很想哭。

    掌心嗡鸣那刻,宋知不清内心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窃喜却也绝望。尤其,想到不得不将之挂断,她宁愿陈焰真是一个薄情的浪荡子,了再见就会绝情消失、永不联系。

    宋知不想将伤人的话重讲一遍,只好把告别做到最残酷。

    拉黑号码,删除微信。

    一气呵成,怕慢了一秒自己就会恋恋不舍。

    出租车在空旷无人的夜飞驰,她侧目,街道急流闪退的斑斓霓虹,就像她与少年相识的每个瞬间。

    再如何炫丽辉煌,也逃不过现实的洪流。终究只能在渐行渐远中,褪色,消亡。

    宋知忽然不忍再看,升上车窗,关上眼睛。

    与他,真就到此为止了。

    *

    宋知到家时,周衍似乎已经睡了。

    而在她和陈焰辞别时,进来过这位父亲的信息:

    悲伤不是放纵和失控的借口。

    今天爸爸不管你,但是婵,明天起你需要回到正轨生活了。

    所以,这两日她偷溜出去陪周亦婵,又为陈焰深夜不归,周衍其实都看在眼里。

    他允许女儿发泄压抑情绪,却也给女儿下最后通牒,提醒她勿要沉溺。

    宋知看得一时难受。

    不是如周亦婵,认为她父亲的过分理智叫人感到冰冷窒闷。相反,她是向往奢盼求不得,而卑劣不舍。

    周衍,是她的另一个留恋。

    宋知没有回复消息,她躺在床上,却开始为男人挑选礼物。

    在伦敦,她借周亦婵之名,跟周衍去做了高定吃了米其林;后来回国,他因自己的放纵飙车,还特意订了一辆法拉利跑车送她。虽除了那餐饭,这些东西宋知一件也无法带走,但那所有当下的快乐和熨帖却会永存心间。

    离别在即,她也想回赠一点什么。

    然而周衍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男人无所不有。页上,那些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的东西,对周衍来似乎根本都一文不值。

    宋知越看越觉自己渺,索性关闭那些昂贵的页面,转而思考起亲自动的可行性。

    各类工作品入眼,复杂的、巧妙的、精美的她浏览半宿,最后选择了最平凡最幼稚的一件。

    敲定时,窗外已天际微明。

    宋知只憩片刻,便又迷瞪瞪坚持起了床。看一眼时间,已近八点,瞌睡刹那清醒,她急切地奔向饭厅。

    还在旋梯上,就见男人边看财经杂志,边喝着咖啡。

    宋知轻舒一口气,步伐才慢下来。

    这或将是周衍做她父亲的最后一天,她不想错过父女早餐时间。

    刚刚落座,便听男人问:“决定从今天开始重拾早餐了?”

    其实是问她,是否决定从今天放下悲痛,重新步入正轨。

    宋知明白,却答非所问:“爸爸这么晚还没上班么。”

    因她即将离开,她也不知日夜颠倒的周亦婵,会否能保持自己这样的习惯。

    周衍闻声盯她一眼:“今天周六。”

    “啊。”宋知恍然大悟,“那爸爸晚上应该没什么安排,会在家吃饭吧?”

    明知道男人几乎都会回家吃晚餐,但为保万无一失,她还是先谨慎确认了遍。

    结果,周衍还真有“万一”!

    “正要和你。”他道,“我下午有个工作排不开,晚上不回家吃饭。”

    男人顿顿,看向她:“要是你觉得会孤独,就跟爸爸一起。对方也是个很重视家庭的人,他不会介意。”

    若是今天以前,宋知定欣然同意。她喜欢听周衍与自己分享他的工作,那就像,真正的父女会做的事情。

    但今时,她希望,自己和周衍的告别,能够在最温馨的家里。

    宋知沉默半晌,第一次主动去向“父亲”索要,要他的一点时间:“如果可以的话,爸爸今晚能回家吃饭吗?”

    她:“多晚我都等你。”

    女儿神色端凝,周衍轻怔:“怎么了?”

    “爸爸回来就会知道。”宋知故意卖关子,强调,“这对我很重要。”

    周衍看着她,不作声。

    最终,他还是遵从了女儿的心愿:“好,爸爸尽量。”

    宋知便彻底放心。

    周衍只要应承,就一定会做到,他是重诺之人。

    一餐结束。

    她听见周衍在露台打电话调整行程安排,估计,是在晚上腾时间。

    男人永远将工作排在女儿之后。

    这令宋知倍受触动,她便给自己弄了两杯极苦的咖啡,打起精神来先写了一封长信。

    写完少顷,定的乐高正好送达,她飞快地下楼,亲自取了拿回房间。

    其实是简单易上的一款,但因宋知没有玩积木的经验,又要想方设法将信藏于其中,所以拼完已是晌午。

    彼时,周衍已经离开。

    宋知吃过午饭,给保姆阿姨放了假,然后她细细地逛了逛这栋来去都匆匆的别墅。

    看过忆过便回房开始打包行李。交换这月,总觉时光跌宕起伏不停,仿佛已度过一个世纪;然而真正要离开时,她才发现,能带走的东西只屈指可数。

    如南柯一梦。

    她只是个心存妄念的过客。

    堪堪一刻钟,宋知便几乎收拾完毕,除了,那本诺丁山浪漫。

    那是陈焰拍卖会随赠她的东西,价值00万英镑,这样贵重,按理她不该奢想。可,宋知翻开封面,扉页那句对话冲入眼帘,伦敦一切历历在目。

    她踟蹰了。

    宋知想要为这场梦,留一枚勋章。

    她知道只要开口,周亦婵就会同意,一切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理智告诉她,不该肖想。

    但,犹如同意与周亦婵交换那晚,感性打败了理性。

    她厚颜地开了口。

    周亦婵果真爽快应允,宋知郑重地将之收好,才躺上床好好地补了一觉。

    再醒来,日暮西斜,房门被轻轻叩响。

    她赤足开门,屋外,周衍长身而立。此情此景,像极了她刚到这个家的那个黄昏。

    时值盛夏,这次男人没再要求她去穿袜子,而是问:“不是特意叮嘱爸爸回家吃饭吗,怎么又给阿姨放假?”

    宋知粲然一笑:“放心吧,不会让爸爸没饭吃的。”

    她转身,趿上拖鞋,推着周衍往楼下走。

    周衍心中升起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却没破,自始至终地配合着女儿。却见少女果如他想,将他安置于饭桌后,竟系上围裙朝厨房走去。

    男人惊异,起身去探。

    结果,他见女儿居然往锅里打了个蛋,姿态娴熟地煎起荷包蛋。

    但女儿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能分清色卡上百种相近的颜色,却分不清盐和糖。

    唯一一次下厨,是她学六年级,学校布置作业要学生为家长做一件事。那时,周亦婵就给他拌了份西红柿,还把盐当做了糖来使。

    人家都是糖渍番茄,他家女儿给他安排盐渍番茄。

    周衍现在想起来都还想笑,转眼看见女儿此刻精准地往滚水里下面,笑意又在嘴角凝住。

    “你心点。”他几步跨过去,先将女儿往后拉离:“别被开水烫着。”

    旋即,他才道出疑惑:“什么时候学的做饭,你不是最不擅长这个吗?而且,”他直视女儿的眼睛,“为什么忽然想煮面给爸爸吃?”

    因为她要走了,因为只有这些技艺是属于宋知的。

    宋知心中这样答,面上却笑道:“在伦敦时就开始学了,一直学到今天。至于为什么忽然想煮给你吃——”她顿了顿,倒了真心话,“没有为什么,女儿对爸爸好,不需要特殊原因。”

    周衍倏然一怔。

    女儿成熟懂事固然令人欣慰,可自抵达伦敦起,他时常会产生“女儿像变了个人”的错觉。

    但她又保留了一部分的敏感与任性,似乎她仍是她,只是改变巨大。

    宋知见男人久久不语,怕他生疑,开口打断他思绪:“啊,面好像煮坨啦,我怕热气烫,爸爸帮我捞吧!”

    周衍果然收神。

    这一刻,女儿又像极了六年级那个不想动刀,要他帮忙切西红柿的女孩。

    “好。”他便打消荒谬猜测。

    于是,在宋知的刻意安排下,两碗不那么完美的面条出炉。

    女孩满载期待地看向周衍,男人毫不犹豫尝了一筷。

    “怎么样?”她些些紧张。

    周衍微顿,旋即给她比个大拇指:“这次没把糖和盐搞混了。”

    宋知反应一瞬,扑哧笑出声。

    肯定是周亦婵以前干过的傻事,她不服气:“明明进步很大好不好!”

    周衍就又尝了口荷包蛋,咬一口,鲜香汤汁溢开,确然是进步神速。

    宋知以为他又要点评,却见男人一筷接一筷,大块朵颐的姿态仿若正享用的是什么绝世美味。

    不到分钟,女孩还没动筷,周衍就已一扫而光。

    然后他给出宋知最想要的答案。

    他:“非常好吃。谢谢你,爸爸很喜欢。”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喜欢”,却听得宋知鼻酸。

    她怕自己哭出来,干脆丢下句“爸爸你等会儿”,起身上楼。

    再回来,她将一樽由乐高拼就的“奖杯”赠予周衍。

    “这又是什么?”男人愈发好奇。

    宋知坦言:“这是我送给爸爸的礼物。”

    周衍抬目看向她。

    这次,宋知不待他开口便道:“因为我很喜欢爸爸送我的全部毕业礼物,我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爸爸。”

    周衍倏尔怔忪,欲语却被女儿打断。

    “所以爸爸,假如我以后又变得不符合你的预期了,你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好吗?”

    她:“我很需要爸爸的,比你想象中的更需要。”

    周衍一时愈发无言。

    他很感动,但亦更担心。

    良久,当女儿终于不再泪眼汪汪地盯着他,低头开始吃面。

    周衍才终于问:“婵,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简单一个称呼,将宋知彻底拉回现实。

    泪珠不受控地落进面碗,她抬一拭,勇敢地看向男人眼睛。

    “没有。”她摇头,“就是最近想了很多,有点过于感性。”

    女儿不愿,周衍便不追问。

    但他起身来到她身旁,将早已坨掉的面碗强行拿开:“爸爸给你重新煮一碗。”

    宋知拿筷的猛地一顿,酸意冲眼,她忍住了泪意,重重点头。

    周衍许多年没下厨,技艺其实有些生疏了。

    但宋知吃得津津有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最后她终于笑了,了无遗憾地对眼前的父亲:“我现在好幸福啊。”

    周衍以为哄好了女儿,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吃了爸爸的面,陪爸爸看部电影怎么样?”

    宋知自然一口答应。

    然后,男人放了肖申克的救赎。

    而她上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宜安的英语课堂,老师告诉他们,“唯有自己,是自己的救赎”。

    受宠若惊的一位父亲,始终心有挂虑,想要通过电影来激励女儿。

    宋知看着肖申克与瑞德在海边相拥,随之起身:“爸爸,就到这吧。”

    “我走了。”她。

    周衍轻颔首,同她道:“晚安。”

    宋知没再回应,转身,忍着没有回头。

    返回卧室,便见周亦婵半时前发来信息:

    我们明晚见一面吧!

    宋知环视这间奶绿的屋,目光落于的行李箱上,她终于回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