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妈妈也在此处,宋知便立即又给周衍打了个电话，她希望联系上男人尽快离场，以免和妈妈正面碰上。

    然而,再次被那端强制挂断。

    宋知等了会,男人却也没发什么信息来解释。

    周衍以前从不如此，他若不方便接听电话，掐断后至少都会回复个“在忙”。

    虽宋语默和男人根本不认识,但宋知莫名有些发慌，当立断，她又反身匆匆跑回内场。

    随便先找到谁都好，至少先让她确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抱着这种心理,宋知在幽昏的内场搜寻起来，一目十人，步伐极快。

    倏地，她脚步猛顿，眼睛定定锁向前方。

    几步之外,宋语默一袭蓝裙，是她从未见过的光鲜亮丽。

    女人执杯亦顿身，看向她。

    高考毕业至今,母女两人已近两月不曾相见。谁都没料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地点,这样的状态。

    隔空对视，最后，是宋语默主动走向了女儿。

    “聊聊吗？”她征询道。

    宋知轻抿唇，道声“好”，主动在长桌旁坐下。

    她该先问问妈妈有没有见过周衍的,可张口却觉异常古怪，根本问不出口。

    而宋语默已先问她：“高考志愿填了哪里？”

    宋知侧目，看着母亲坦诚答：“t大，械院。”

    宋语默微微一怔。

    其实她料到了女儿也许会选择就此留在海市，但听见她选择了械院，和那个人的志向完全一致，她仍不由感到有点惊讶。

    看来，她的确很喜欢周衍。

    沉默良久，宋语默只：“挺好的。”

    宋知一直看着妈妈，她以为无论高兴或失望，妈妈至少要问一句“为什么”。

    但却只等来不咸不淡的三个字。

    她移开眼看向人来人往的盛典会场，一时不知要再点什么。

    母女相对无言。

    过了会，宋语默又：“现在你毕业了，之后我准备离开宜安。等想好下个旅居的城市，我再告诉你。”

    每一次更换城市，妈妈都总是这样通知她。去哪，什么时候去，都是宋语默一个人的决定。

    宋知其实早就计划好，上大学后，就要选定一个城市落脚，不再跟着妈妈四处流浪。所以，这次妈妈又要去哪，什么时候去，她无所谓知道或不知道。

    但她到底没把这话讲出口，只：“我以为你也会留在海市。”

    “为什么？”宋语默问。

    宋知直言：“你不是很喜欢周亦婵吗？她很喜欢你，她肯定会希望你留下吧。”

    “是吗？”提到周亦婵，宋语默忽而一笑。

    她看起来竟很开心，宋知很少在妈妈脸上看到这样愉快的笑。也不知，是因周亦婵会想挽留她这件事，亦或只是单纯想到了女孩就会开心。

    鬼使神差地，她问：“如果周亦婵请你留下，你会答应吗？”

    宋知以为宋语默会毫不犹豫。

    未料，女人沉吟了片刻，却只道：“或许吧。”

    宋知感到有些意外，一瞬间，她很想追问一句，“那我呢，如果我请你留下呢”。

    但或许是怕答案会令自己失望，话哽在喉咙，却始终都没法宣之于口。毕竟，宋语默那么喜欢周亦婵，却也未必愿为之而留。

    踟蹰间，宋语默已岔开话题。

    “你呢？”她将中心变换到女儿身上，“你喜欢周亦婵的生活吗？”

    虽然宋语默早知道互换一事，但要和妈妈真正去聊自己身在其中的感受，宋知顿感非常古怪。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想和妈妈交心，也许会答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帮周亦婵。

    但——

    “喜欢。”宋知这次却了真心话，她甚至告诉宋语默，“周亦婵的爸爸其实很好，我和他相处得还不错。”

    然后她紧盯向母亲。

    她很想知道，在听自己喜欢其他人的父亲后，她的妈妈，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难过吗？会生气吗？还是，会像从前那样，为了写作素材而追问更多？

    却见女人只是垂目，脸色淡然，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宋语默似有失神，片刻，她忽而一笑，又：“挺好的。”

    原本，宋知就和周衍挺像的，都理智冷静且生活得极有条例。她当然会更喜欢他。

    然而这句“挺好的”，落在宋知眼里，就与方才评价她的高考志愿无异。

    不是真心的高兴，也无生气与探寻，看起来就是单纯的并不怎么关心，透着无话可的敷衍。

    宋知没法不感到失落。

    她忽然倾诉欲尽失，根本不想再与宋语默交谈任何。她觉得，她们母女果然早就失去了交心的能力。

    “那就到这吧。”

    宋知，“我还有件事正在处理，处理好就会离开周家了。今晚，可能要麻烦妈妈稍微避一避。”

    “虽然你们不认识，但还是别碰上更好。”她解释道，“周衍心细，被他撞见也许会不安全。”

    宋知这些的时候，没去看妈妈的眼睛。

    她始终觉得和宋语默讨论这些很别扭，像在求她，像在与她合伙欺骗周衍。

    “放心。”

    宋语默倒答应得十分爽快，她，“就算你不，我也会主动避开他。”

    顿了顿，她看向似有些难为情的女儿又道：“是出于我自己的原因。所以，宋知，你没必要担心。”

    宋知这才诧异侧目：“你的，什么原因？”

    “以后有会告诉你吧，我先走了。”宋语默话毕起身，欲要离开。

    岂料——

    才刚一侧身，便见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从二楼的楼道走下来。

    她现在所处位置，与之相距并不算远，此时此刻，男人所在的恰好是正对她的一截楼梯。

    宋语默眼见着周衍步伐骤停，视线直直向自己投来。

    四目相对，遥隔人群相望的两人，都惧是一怔。

    相逢这秒，仿若隔世。

    “怎么了？”

    直到一旁女儿的声音响起，宋语默才陡然回神。

    “别侧身，周衍来了！”她丢下这句话，便踩着高跟鞋匆匆而离。

    而那端，在楼道立定的周衍也刹那惊醒，他顾不上旁边的合作伙伴，突然一步几梯地急急往下奔跑。

    绝对没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抹蓝色倩影，与初见时一模一样。虽然只是一眼，即便隔着重重的人影，但因她穿了那条叫人记忆深刻的如海蓝裙，他不会看错。

    就是宋语默。

    周衍几步就回到一楼大厅，他穿越人群，大步流星地往女人所在方向而去。

    然而，走近后却什么都没有。他反身，又追逐一阵，却依旧不见其人影。

    不过眨眼的时间，宋语默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如同他们当初的婚姻，快如闪电，结束时都令人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盛典即将落幕，周遭人潮涌动。

    周衍立在这汹涌之中，一瞬间，往事翻卷袭来。

    那些心动的，轻盈的，却又破碎的一幕幕，尘封多年，如今都瞬息解封。

    旧事袭向周衍，他目光霍然坚定，欲要往前，再寻一遍。

    倏地，有谁拍了下他的后肩。

    猛然转身，周衍紧绷而兴奋的神经霎时落低，来者并非他所期待的宋语默，而是女儿周亦婵。

    这样的眼神宋知太过熟悉，她奇怪地问：“怎么爸爸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周衍彻底回神。

    “没。”他失笑否认，立刻转换话题，“刚刚爸爸在聊很重要的工作，忘了发信息问你打电话什么事。”

    男人不愿意讲，宋知挂念着宋语默的事，便也没多问。

    她立即：“就是我玩得有些累了，想叫爸爸和我从这里撤退。”

    如果是往常，周衍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想起那道蓝色倩影。

    男人沉默半晌，难得忽视了女儿的疲乏道：“再多待一会好吗，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办。”

    当然不好！

    想到刚刚自己和宋语默在一起的场面，差点被周衍撞个正着，她就无比后怕。

    想了想，宋知一咬牙，伸揪住男人的西装衣摆。

    如同跟父亲撒娇的女孩般，她尝试放低声音恳求：“不可以改天么，我真的想要回家。”

    周衍几乎就要答应。

    但女儿的撒娇，却令他忽然想到另一点。若宋语默真的在这里，那她呢，她会不会也在盛典之上。

    “婵。”

    他便态度坚决地对眼前的女儿，“是很重要的事，非现在办不可。”

    周衍弯腰，将一把椅子搬到女儿身旁又道：“你先在这休息，再等会爸爸吧。”

    男人这样坚持，宋知便知彻底没戏，她只能忐忑地点点头。

    而周衍转身，走得极快。

    待拉出点距离，她才豁然起身，边跟在男人身后，边给宋语默发信息沟通。

    有宋知实时更新周衍的位置，宋语默本人又无心与之相见。

    周衍自然寻遍全场也未果。

    母女联，他注定不可能在此处如愿。

    一直到盛典彻底落幕，现场人迹寥寥，男人才回到安置宋知的地方。

    远远地，周衍便见女儿仍乖乖的坐在那把椅子上。

    失落之后，愧疚又将他裹挟。他走过去，蹲下身对女儿道歉：“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爸爸下次不会了。”

    宋知跟了男人很久，哪怕宋语默发消息她已乘车离去，她也没立刻结束尾随。

    她早就看出周衍在找人，坚定不移，直至散场才放弃。此时此刻，男人面色疲倦亦怅然。

    宋知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最终，她只将周衍扶起。

    “没关系，”她微笑着，“只要爸爸现在带我回家，我就原谅你。”

    周衍会心一笑，不解释不多言，拍拍她头道好。

    父女俩几乎已是最后离场的宾客。

    回去的路上，同坐后座的两人各怀心事，全程都默契地缄口未言。

    周衍一直沉默望向窗外，而宋知则时不时地悄悄侧目。

    男人似有心事的模样，令她不禁去猜，周衍究竟在找谁，竟那样执着不倦。

    有那么瞬间，宋知怀疑过是不是宋语默，但只一刹，她便迫使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她觉得，这更多的是自己在对妈妈更失望后，而生出的妄念。

    她疑心，自己的潜意识想与这位完美父亲有更多牵连。

    可怕的是，妄念一起便迅速地生根蔓延。

    明知是妄想，宋知这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梦想成为周衍真正的女儿，时而又想起今晚的现实的她的母亲。

    对父亲的求不得，以及对母亲的失落感，交织裹挟，搅得她的心低沉又烦乱。

    折腾半宿，根本没办法闭眼入睡，宋知索性开灯坐起来。

    走下床，她欲打开窗透透气，经过沙发时，她看着被仍在上面的包，倏尔驻足。

    宋知转而在沙发里坐下，她打开包，拿出了陈焰送自己的那串钥匙。

    选择收下它时，宋知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去。

    那一刻，她只是知道陈焰送出就不会再要回，她不忍丢弃，打算妥善珍藏。

    然而，这刹，宋知握住这串钥匙，却突然很想过去那个俱乐部狠狠地发泄一通。

    她才刚收到这串钥匙，他们今晚才刚刚见过，又是这样的深夜。倘若自己现在过去的话，少年绝不会知晓，她应当也不算越界吧？

    宋知细细地分析，不断地在内心服着自己。

    终于，她握紧钥匙，随便寻一套运动衫套上便不顾一切地打开房门冲出去。

    下楼的时候，女孩克制着想要狂奔的心情，将脚步放得极轻。

    她以为，这样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宋知不知道——

    今夜这座别墅里，难眠之人不止她一个。

    周衍亦是。

    黑暗中，男人就立在卧室的窗边。

    指间明灭的星火里，他看见他的女儿，在凌晨两点，蹑蹑脚地走出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