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这一夜,絮雨独坐屋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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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絮雨独坐屋中,对着案头的一盏白瓷烛台,静静等待人归。

    二更鼓起,三更漏响,窗前月影暗移,一直等到四更时分,终于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若靴步踏在甬道上发出的嗦嗦的轻声。

    是有人回来了。

    她起身奔出去,奔到庭院的门口时,停了脚步。

    真的是裴萧元回了。他正走在通往这边的甬道上,若怀着些心事,步伐走得并不快。闯了祸的厮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侧,原本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忽然看到絮雨奔了出来,仿佛终于得了些助力,怯怯看一眼身旁那显是历劫而归的主人,声地没话找话:“郎君郎君你今夜就能回来了,叫我不用怕她的真准啊”

    裴萧元抬目,望见站在院门畔的那道身影,停了脚步。

    虽然明白他能回来的。然而不知为何,当此时真的看到了这道熟悉的身影,絮雨还是感到眼眶暗暗热了起来,便好像他已许久未归,而她也等过他无比漫长的时光了。

    她看到他就停在甬道上,不再走来,定神,自己向他走了过去。

    “你回了?”她道,目光落到他的伤额上。

    他点了点头,朝她一笑,旋即,仿佛留意到她在看什么,便抬起,压了压他那还凝着血污的伤额,略略侧过些脸。

    “你若方便的话,稍再等我片刻。容我更衣再来。”

    “我有事和你。”他道。

    絮雨知他素来重视仪容的整洁,想来此刻自认样貌狼狈,不愿叫她看见。道:“你随我来。我那里还剩有你上次送来的伤药。”

    “怎敢有劳你来,我自己处置便可,你稍候——”他迈步待去。

    “你来!”絮雨不容他拒绝,截断他话,完转身便去。

    他顿住,望着她已入内的身影,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跟了进来,入得外屋,见她端来一盆清水,急忙上去接:“我来!”

    “你坐下便是。”絮雨看一眼屋中的坐床,示意他去。

    裴萧元顿了一顿,终于,慢慢坐了下去,看着她将水端来,取了一块洁净的素巾,下水拧湿,展开,靠过来,就着灯火,轻轻地为他拭去干凝在面额上的血污。

    此前他虽也曾几番接近过她,或抱行或揽她入怀,但每回都是情非得已,他自问坦坦荡荡,心无杂念。然今夜此刻,仿佛有些不同了。

    是她主动靠向他,靠得如此近。当她抬为他擦面,随她在轻动,他便若嗅到些许钻自她腕袖里的带着她体温似的幽幽暖香。她的袖角也若轻轻拂过他面脸上的皮肤,他感到微痒。

    他忍不住闭住了呼吸,带着几分不自然,往后扬了扬面,正想开口,他自己来擦,听到她道:“坐直!你往后仰作什么?”抬目,见她视线落在他伤破的额前,双眉微蹙,神情专注,显是心无旁骛,只在为他擦面而已。

    裴萧元一时暗暗自惭,定了定神,驱散方才不该有的杂念,依言坐直身体。

    她仔细地为他净面完毕,在水中漱净素巾。静夜里伴着一阵清扬的哗啦水动之声,他忽又听她问:“这伤是如何来的?”

    “我自己不心磕碰了。”他应。

    絮雨停望他。他若无其事。

    “我不信。你自己好端端怎会磕碰出这么一道深口子来?”

    裴萧元摇首:“真的是我自己不当心。”

    “你还替他遮掩?我知道,就是我阿耶干的!他怎么了你?你快跟我!”

    这时裴萧元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发声:“是陛下拿火烫的香炉子砸的。”回过神,才觉原是他自己的声音。接着,他看到她的面上显出了气恼又心痛的表情,也登上床,跪坐在他身边,用一根药棒挑出些伤药,举臂向他探来,轻柔地涂抹在他的额伤之上。

    “还很疼吗?”她柔声问。

    “他太坏了,竟这么对你!下次他若再这样,你一定告诉我!”她又愤愤地道,为他上药的动作变得愈发轻缓,仿佛他是什么一碰就会碎裂的琉璃宝物。

    仿佛有一股甘泉自胸间无声无息地暗涌而出,裴萧元感到几许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甜蜜。他不再为昨夜那个陷入狂怒的皇帝作辩白,沉默地应承着她为他伸张的不平。

    皇帝的那一下砸,似乎还是可以再重上几分的。他可以承受。

    “等天亮了,你记得再去太医署,一定要叫太医再替你瞧瞧!万一落伤,就不好看了。”终于,她为他上完了药,低下头收拾着东西,又叮嘱一番。

    裴萧元坐在床上,望着她忙碌的身影,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

    “好的。”他低声应了一句,忽然,仿佛记起什么,眼内的淡笑之意如云被风吹散,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凝肃了起来,等到絮雨整理完毕,向着他走了回来,他起身,下了床。

    “你也累了吧?”絮雨转面,看一眼窗外的夜色。

    “离天亮也没剩多少时候了。你抓紧去睡一觉吧。”

    “我没事,你放心。”她又安慰了他一句,完见他不走,立在她的身畔,不解地问:“你还有事?”

    裴萧元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展目望她,微笑点头:“公主请坐。陛下有话,要我转给公主。”此刻他虽未再口称是臣,但语气已变得恭谨,和自称臣时并无什么两样。

    絮雨盯他一眼,略略蹙了蹙眉,却还是依言,慢慢走到他方坐过的床前,坐了下去。

    “他有何话?”

    “陛下叫我转告公主,他很早便知晓一切了,之所以至今仍未为昭德皇后昭雪——”

    “是他有苦衷!”絮雨打断,偏过了脸,“至于苦衷,是他的朝廷,他的帝王业,天下万民,后世之计!是这些,对吧?”

    “在皇帝的心里,和这些比起来,我的阿娘,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明白。”她用忍下来的平静的语气道。

    裴萧元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陛下,他知道你还不愿认他,他也不会勉强你回宫受到拘束,去面对那些你痛恨不想看到的人。你不喜欢做公主,陛下不勉强。你可以继续做宫廷画师,从前怎样,往后便还怎样。陛下只要你不走,留在他能看的到的地方,别的,全都依你自己的意思。”

    絮雨一怔,扭转回来脸:“他真的这么?”

    裴萧元颔首。

    “陛下还,他一定会给你阿娘一个交待,给你一个交待。”他凝视着她,微微加重语气,出这一句话。

    絮雨慢慢垂首下去。烛台的光盈衍满室,静静地笼着她低垂的覆着睫影的眉眼。

    裴萧元立待。半晌,她抬起了头。

    “这些话,他为何不自己和我?要叫你来转告?”她轻声问。

    裴萧元不知该如何回复她的这个疑问。

    其实不止她,便是他自己,对皇帝今夜竟会和他那些隐秘之事,亦感到吃惊和费解。

    他迟疑着,还在斟酌如何应她的话,见她自己已是道:“我懂了。是他心虚,他不敢面对阿娘。”她不由又想起前夜皇帝分明探指若要触摸阿娘衣裙然而最后又颓然作罢的一幕,轻轻冷笑一声。

    “好,我便看着。我看他如何做。他若是到了最后还在骗我,那就别怪我不体谅他,我自己去想法子。”

    裴萧元听了立刻上去一步,俯身靠向她,低声加以制止:“公主慎言!更要慎行!千万爱惜自己,不可擅动!我看陛下绝非言而无信之人,公主再耐心些。”

    絮雨看见他眼中的关切之色,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鲁莽之人。”

    他端详着她,最后仿佛还是不能放心,犹豫了一下,终于,以更低的声对她道:“柳家人会为他们的恶而付出血价的,我向公主保证。”

    他出这句话,面容冷峻,眼中烁动着剑芒似的寒澈的清光。

    絮雨微微仰面,和立她身前的男子对望了片刻,点头:“裴二,我信你。”

    他对她微微一笑,不再话。在随之而来的一片深沉而温绵的寂静当中,窗外忽然送入了几下隐隐的早鼓之声。

    不知不觉,这一夜,竟就这样地过去了。

    絮雨动了一动。他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早鼓声惊醒,猝然看向她:“公主歇下吧。我先去了。”

    絮雨等了他一夜,然而此时丝毫也没有疲乏的感觉,只觉得人有些犯懒,大约是坐累了,漫应一声,抬起一臂,斜靠在坐床的凭几上,支臂托住自己一侧腮面,看着他朝外走去的背影。他走到门口,忽然停步,慢慢转过身来。

    “还有事?”她不动,依旧托腮,只抬起一双蕴满明光的妙目,望向了他。

    他仿佛没想到她已改如此坐姿,虽仍一身少年郎的衣装,但一夜过去,发鬓未免蓬松,衣裳也是随性,灯下乌发雪腮,人看去懒洋洋的,带着慵来的几分妩娬之态,一顿,立刻低垂眉目。

    “是件事,想起来与你道一声。陛下万寿在即,往后司内的事会比从前更多,此永宁坊距皇宫还是有些路的,来回不便,往后若是晚了,我便再宿于先前的住所里。和你一声,你知道便可。”

    她听了,仿佛有些不解。收臂,慢慢坐直,道:“万寿不是还有半年吗?何至于事这么紧?”

    “除此,金吾卫那边也有些事。”他不慌不忙地解释。

    絮雨思忖了下,觉得也有道理。若是太晚的话,他原来的住处比起这里,确实更方便些。

    少一点路上的来回,他也能多得些休息。点头:“我知道了。”

    “公主也歇罢。我去了。”

    裴萧元未再抬目,完为她关门,出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