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城主府的恶毒小少爷(番外) 他很快就……
吱呀。
门开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书房。
窗外夜色浓黑如墨,屋内却只有靠窗的宽大书桌上亮着一盏灯,黯淡的光线投下,隐隐映照出书桌后面一个佝偻着背脊的模糊人影。
再走近些,才能看出桌子后面坐着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只是那人脸色灰败,唇色也是无血色的白淡,看起来就像是被抽离了全部生命力的行尸走肉,甚至连呼吸都好像一并停滞了,没有一点儿活气。
黑色铮亮的军靴重重落在地板上的咚咚声径直停在书桌前。
六年过去,已经二十五岁的裴绍面部轮廓更加冷硬,身上的青涩少年气全部褪去,年少时曾有的不驯桀骜也悉数被时间磨平为沉稳和冷静,只有线条锋利的眉眼间仿佛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冷漠又疏离。
“东西呢?”
像是被裴绍的声音惊到了,书桌后的男人这才从之前那种活死人的状态里勉强清醒了过来,他鬼魂般空洞着眼神,修长惨白的指伸出,虚虚点了点书桌。
无视书桌旁男人难看至极的脸色,裴绍低头扫视一圈,很快就从书桌上找到了一个被密封好的档案袋,三两下拆开后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
——收集到的信息很详尽,证据也很齐全,如果放出去,足够将如今风光无限的魏家一举扳倒,永远翻不了身。
将文件重新仔细地封回档案袋里,裴绍面上冷淡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稍缓和几分,甚至还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隐忍的痛苦。
脑子有一个声音盘旋着在不断地跟他,即使他能顺利将魏家扳倒,即使他能将魏婕那个女人碎尸万段,让她在甚于阮乔千百倍的痛苦里死去,又有什么用呢?
他什么也弥补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
——即使他死,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他深爱着的少爷,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裴绍提起档案袋,转身从这个压抑昏暗的房间里走出去,身后隐约有男人极致隐忍几近癫狂喃喃道‘我好想他’的声音传过来,裴绍向外去的脚步却丝毫不停。
想他?
裴绍冷冷地想,他们有什么资格想他?
当初他们为了自己不可示人的阴暗目的,亲将一无所知的少爷送上了绝望的死路,那么,现在的一切痛苦煎熬和悔不当初,都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甚至于,连私底下偷偷一声想他都不配。
裴绍轻轻抬阖上书房的门,鞋底有些黏腻的奇怪粘连感,鼻腔也萦绕着浓厚的血腥味,对于这些明显的异样他却连问都不问,脚步稳健恍若未觉地径直走了出去。
咔嗒。
门关上了。
宋霖清低垂着头坐在书桌后面,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惨白的侧脸,半明半暗中他干涩的嘴角有鲜红色的血缓缓往下流,再往下他的前胸处,臂,腿,被衣服掩盖住的地方,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同样有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不够。
还不够。
他的少爷一定很疼吧,那么娇气,又胆,看见魏婕冲着他亮刀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大概率是哭了。
冰凉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破碎的,难过的,恐惧的,乞求的,一颗一颗,落到宋霖清的心脏上,砸出许多深浅不一的坑,痛苦埋葬,悔恨埋葬,作为人的感情和人生,也理当一并埋葬。
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宋霖清缓缓站起身往外走去,很晚了,阮乔原来的房间就在他书房的对面,少爷一向胆,窗外的天这么黑这么暗,怎么能没人陪?
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的摆设毫无变化,甚至连曾经主人随搭上椅背的一件睡衣,都还干干净净地待在那,而唯一变化的是,这里再也不会有一位漂亮的少爷,或灵活,或笨拙,或警惕,或泪眼茫然地穿梭其间了。
宋霖清艰难地走到床脚边坐下,他的身上满是从地下赛场里的生死搏斗中染到的鲜血,滴滴答答地,他每一次都会很心地避开阮乔的床,少爷爱干净,自己的床单上要是染上了肮脏的血渍,肯定要嘟起嘴耍脾气的。
肯定,要耍脾气的。
因为,还不够啊。
宋霖清颓然地仰起头,还不够啊,他这六年来在地下赛场里流的每一滴血,他每一次受伤时的极致痛苦,都还不够啊。
不能死地太容易了,要不然,他娇气的少爷肯定会耍脾气的。
宋霖清靠在床脚闭上眼,任由身上的伤口流出长长的血道,感染恶化甚至是溃烂——少爷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自己要比他疼千倍万倍才可以啊。
魏家已经交给裴邵去解决了,他这些年收集到的证据也足够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理由了,希望他的少爷别太生他的气,黄泉深处见到他时,还愿意施舍他一个憎恶的眼神,甚至于再幸运一些,他还会得到少爷一个怜悯的眼神。
毕竟,他的少爷最心软了。
宋霖清靠在床脚,意识渐渐模糊,冷白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浓黑的夜色完全笼罩了他,男人面上诡异地露出一抹笑容,他喃喃道:
“少爷,你理理我啊。”
***
地下室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夹杂着女人高亢尖利的诅咒声:
“裴邵!你不得好死!我死了变成鬼也要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堵上她的嘴。”裴邵面色冷凝地扯下上染满了血的套,随意地扔到一边,高大的男人微偏头对着身边他这些年最衷心的下属林繁,眼神森冷,让人不寒而栗:
“记住,别让她轻易死了。”
林繁听着底下凄厉的惨叫声,面色不变,态度恭谦地:
“城主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魏婕姐的。”
裴邵点点头,大步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想起来什么似地转过身去:
“还有,以后,你就是无象城的新城主了。”
林繁错愕地抬头,然而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男人高大的身影却已经越走越远了。
***
今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裴邵照旧从自己院的花园里采了一束花精心扎好,往不远处阮乔的墓前走去。
他让出城主的位子,来阮乔的墓旁做守墓人已经三年了,三年时间长不长,短也不短,他院里种植的花草已经繁荣凋谢经历了三个春秋,而他的少爷,也依然永远不会回来。
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裴邵还没走到阮乔的墓前,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笔直挺拔地立在那里,垂在一旁的臂上缠着道白色类似绷带一类的东西,偶尔有风,便会颤巍巍地飘动起来。
感觉到有人靠近,男人回过头来,裴邵见过这个人,是曾经被阮乔关进过地下室的下等奴隶,不过后来他作为城主,也得到了这人身份不一般被顺利救出的消息。
——上将之子,帝国最前途无量的将军沈离。
裴邵的脚步滞了滞,继而十分警惕地大步往前奔去,不论是谁,都别想来破坏和打扰阮乔长息之地的安宁。
大约是察觉到了裴邵的敌意,沈离主动对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裴城主,我叫沈离。”
裴邵已经走到了沈离的面前,以一个防御的姿态挡在阮乔的目前,不话只视线凌厉地上下审视着对方。
沈离知道他应该是误会了,主动解释:
“我今天只是来看一看少爷,不会做些其他的什么。”
裴邵视线落到阮乔墓前一束新鲜的花,神色放松了几分,也颔首回应:
“沈将军,我现在已经不是城主了,你可以直接叫我裴邵。”
沈离点头答应,没再和裴邵多什么,而是摸了摸臂上那个被系成蝴蝶结的奇怪绷带,在阮乔的墓屈膝半蹲下:
“我要去战场了。”
“不过这次战况不大好,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沈离走后,裴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很奇怪的预感,而一年后沈离的死讯传回帝国的时候,他的这一预感到达了顶峰。
“是时候了。”
裴邵的脑中毫无预兆地闪过这一句话,他身边的整个世界突然像光点一般分崩离析,尽数涌入他的身体里。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裴邵突然笑了,他知道,他很快就能见到他的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