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个爹 千古一帝,莫慌。
李陵是个遗腹子。
李陵的父亲乃是李广长子,名李当户,十年前便已早逝。李当户走后没多久,夫人便发现有孕,次年诞下李陵。
这么一算,李陵今年也不过十岁,瞧着却比李禹那个只会莽的傻蛋成熟多了,甚至隐隐还透出一股杀气。
卫无忧有些茫然的往他兄长身后退了一步,悄悄咬耳朵:“大兄,上次套麻袋揍人的时候,有这个李陵吗?”
卫伉往李家的队伍里头随意瞥一眼,懒散道:“哝,是后头那几个废柴子带着李禹来的,李陵向来不掺和这种事儿。”
卫四:“那他干嘛用这种吃人的眼神瞪我们?”
卫伉摇摇头,搞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只当是李陵护短。他刚要催促幼弟进门去,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司马迁。
少年司马迁今日也是一样的哪吒头,跟卫不疑和李陵哥仨正好凑成个哪吒方队。
只不过,司马迁还多挂了几道彩,一双熊猫眼异常醒目。
卫无忧这只狐狸十分敏锐,眼神在李陵和司马迁之间流转一圈,很快就反应过来——
李陵这哪是在瞪他们,分明是冲着写史的少年郎来的呀。
确认安全之后,卫四就端出了吃瓜看戏的优良传统,恨不得现场搬几个板凳,让大伙儿都坐下嗑嗑瓜子看个乐呵。
这可是司马迁和李陵之间啊。
想必司马子长一定相当欣赏这位,引以为友,才会在下狱受宫刑的情况下,也要坚持己见,为李陵投降匈奴一事求情。
卫无忧正脑内分析着,就听见李陵冷声问:“我上次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是打得还不够狠吗。”
卫无忧:“”
合着司马迁那熊猫眼是你打的!
卫伉这时候总算想起件事。
咦,阿父不是叫他们照看着司马谈的儿子嘛,这子现在好像就被欺负了,不能不管啊。
卫伉扭过身子看向司马迁,丢给李陵一个背影:“他打你了?要不要我二弟出帮你?”
卫不疑两正交叉揣在后脑勺上,闻言炸毛:“大兄怎么有事总让我上!”
“你跟李家公子年纪相仿,打起来不会被骂以大欺。总不能让三弟和四弟去吧。”卫伉着瞄了卫登一眼,这家伙就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卫无忧看着自家阿兄大庭广众之下吵嚷起来,叹了口气,选择亲自出马。
他低声问司马迁:“到底发生什么事?上次请你帮忙收购短麻,回来之后你便有了这些伤,莫非是因为这个才与李家公子起了冲突?”
司马迁刚来长安落脚,又被做太史令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长安遍地勋贵,行事要稳重些,吃亏也莫要起了龃龉。
念及此处,少年只能将背在身后,攥了拳回道:“无碍,不过是短麻的用途引起一点误会。我初来乍到,且先避着他就是。”
李陵还不想就此作罢,只是没等他有动作,学院内中庭那只巨形汉锣便陡然被敲响。
锣响九声。
紧跟着,外头道两旁的禁卫军列队警备,帝后车驾便遥遥行至大道前。
因着只是学院典仪,刘彻这回并未动用大驾和法驾,只有十二辆驾的出巡规格,仪仗从简,警跸也不过八百余南北军。
旌旗飞舞中,这二位大汉朝最尊贵的人自然是可以慢悠悠入院观礼,可卫无忧这帮孩儿可就惨了。
董仲舒带着一群夫子们,直接将这帮公子赶羊似的,圈在了正殿孔庙前的天街上。
至于排队分类,就更粗暴简单了——
来,披头散发的站一堆,都是蒙学的豆丁;
哪吒头再站一堆,这是要开始打牢基础的中学生;
至于卫伉这种束发的成童,已经有资格考取太学了,就站在最靠近孔庙的地方好了。
一切妥当,唯独多出来一个卫无忧朋友。
老董扶额,毕竟这发型陛下都没什么,他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批评,连忙推着卫无忧去了蒙学组。
学生们吵吵嚷嚷,磨磨蹭蹭的,总算是按着老董的想法站好,夫子们这时候早已经是口干舌燥了。
好在,能让敬爱的皇帝陛下看到一幅不算太乱的典仪现场。
不多时,刘彻携皇后卫子夫走中门入了学院。
在场都是长安城中长大的贵公子,旁的不,礼仪总归是像模像样的学过一遍。一时间,天街上鸦雀无声,只余下行跪拜礼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所谓的跪拜,其实与这个时代皆是矮型家具有很大干系。
从先秦起,人们便习惯了席地而坐,其中一种跪坐姿势,双膝着地,腿贴地,屁股置于脚后跟之上,称为“跽坐”。
拜礼便是在跽坐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挺直腰板,臀部离开脚跟,再配合上作揖或是稽首,便成为了“跪拜”。
这种姿态礼仪更多偏向对对方的尊敬,而非高低贵贱之分。因此,卫无忧在了解过后,也勉强算是适应下来。
不过,私心里,他还是想尽快让长安城内的高型家具萌芽,好让腿脚松快些。
这头,刘彻与卫子夫并肩,准备往孔庙内行祭拜大礼了。
刘彻这些年尊儒很是有些成效,这回自然要借着会再让儒学上一个台阶。
帝后二人从中道一路前行,卫子夫路过时,卫无忧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
别,姑母的五官是与阿父有些相似之处。卫家人五官生得俊,卫青带着一分正派,这位皇后姑母却更显柔情温婉一些。
想到这样一个人将来会被逼的自尽,仙童不禁有些唏嘘。
“如何,你姑母好看吧?”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道稚嫩的童声,卫四先是一怔,继而侧目望向右位——
是个装扮精致,礼仪颇有君子之风的萝卜丁。
卫无忧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不记得认识这么号人,一边恨大兄不在身边提醒,一边试探问:“敢问公子是哪家的?我们似乎没见过。”
稽首跪拜的豆丁闻言怔愣,很快,掩饰掉眼中流露出的不好意思,轻声道:“没有及时自报身份,是我的不是。吾名刘据,无忧,按照辈分,你还得喊吾一声表兄呢。”
卫无忧:!
想过今日能见到刘据,没想到就这么随意地见到了!
五岁的刘据除了气度比他看起来牛掰一些,其他也不差什么嘛。
好像就连长相都有些相似?
卫无忧甩甩脑袋,想起卫青和刘彻可是互相娶了对方的姐姐。
那他们表兄弟之间长得有些相像点,倒也没什么。当务之急,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得慎重对待。
卫四露出个天使的笑容:“表兄,还以为你要待会儿典仪结束,才能见上面呢。”
殿下看着这么招人喜欢的弟弟,心中一时欢喜又怜惜。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兄弟呢,原来有弟弟在身边是这么快乐的事情嘛?
很快,刘据就忘记了母后对他的叮咛,拉着卫无忧的胖高兴道:“吾,吾听舅父家中有个同龄的表弟,早就想见你啦。往后能一同跟着董夫子修习,便能同进退了。”
同不同进退的,卫四是不知道。
但刘据日后上学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想到这,卫无忧善心大发,拍了拍刘据的:“放心吧,日后据表兄遇到什么难事就找我,我一定会保护你哒。”
萝卜丁自带的童声奶呼呼的,让刘据越发喜欢了。
殿下略作踌躇,想起父皇前日命四喜传来的任务,有些为难的开口:“其实,我还真有事想请忧弟相帮。”
卫无忧挑眉,果然,这才是送礼物背后的含义吗?
不等他问,刘据已经脸通红:“就是能否将你今日新制出的草纸,匀出一些来?”
卫无忧:“”
我跟你谈学习,你跟我谈擦屁股纸?
刘据见可爱的表弟一脸震惊,连忙又补充:“吾知晓这般不好,但父皇好像十分喜爱此物,表弟只要愿意割爱,吾愿以珍宝互换,可以吗?”
卫无忧:“”
不不不,割爱谈不上,珍宝互换更离谱。
倒也没必要把个厕筹捧着么高。
卫无忧心情复杂,想起了他爹拒绝将草纸献入宫中的表情。
爹,您对当朝皇帝陛下还是了解不够深啊。
刘彻这皇帝,疑心重归重,但还是打从心底在意每一个发展生产力的会的。
认识到这一点,他心中对刘彻的观感逐渐复杂起来。
家伙骤然想起,这几日看过司马迁在史记里的一句话。
叫“汉兴五世,隆在建元”。
建元正是武帝登基后初定的年号,经历了文景之治的积累,刘彻上场之后大幅进举,外攘夷狄,内脩法度,书写了西汉年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要问汉武帝是否算得上千古一帝,卫无忧即便再偏心卫家,也愿意将刘彻列入千古一帝的行列;
但是,若要夸赞武帝一朝为盛世,卫无忧却有一万个不认同。
在他看来,刘彻这人,就像一个横跨五十余年的矛盾制造。
不论是与匈奴、闽越,抑或朝鲜,战争的花费从来不是数目。
在这样频繁征战的环境中,西汉一朝又不幸赶上了天灾泛滥的时代。
大量的钱财、资源在一次次天灾人祸洗劫下,被富商豪强收入囊中。即便武帝这时站在百姓的那一头,甚至实施了许多对策,经济依然成为了西汉的最大诟病。
经济关系便是生产关系。
没有充足的生产力,国力如何昌盛繁荣,又如何保住祖宗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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