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12章 该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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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内春睁开眼时外面正飘着雪。

    和室里暖炉烧得旺,麦茶的香在鼻尖转啊转,两个姑娘正围着炉灶叽叽喳喳,没一会响起一道声音。

    “再等等。”

    “夏油大人不想吃吗?”

    “菜菜子你不要问这种傻瓜问题啊。”

    “嘁,问问也有错喽?”

    黑发少女还愈再却有一只按上她的肩,夏油杰温声道:“好了。”

    没一会他冲两个翘首以盼的女孩:“你们先出去一下。”

    “诶?”性格更为活泼的菜菜子瞪大眼睛,不等多问就被美美子拉了出去。

    和风门发出一丝响动,庭院外的风雪一股脑涌入,几乎将炉火熄灭,但在关上那刹又重新燃起。

    夏油杰凝望着虚空,似乎在确认什么,许久才道:“春。”

    竹内春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视野是俯视的状态,脚不沾地,显然成了阿飘。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有别于记忆里的夏油杰。

    得不到回应,夏油杰冲他招,“不记得我了么?”

    身体不受控制地靠过去,就像风筝,等落在男人旁边竹内春才开口:“杰君。”

    披散着长发的男人露出了笑,眼窝尤深,穿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一片寂色下唯有耳钉亮着幽深的光。

    “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竹内春呼叫系统,可脑袋里一片死寂,空茫中回想起了送五条悟离开时的情景。

    好像是周三的晚上。

    入秋了,在降温的大雨落下前他去阳台收被子,五条悟从身后接,还没放下东西就将他抱进怀里吻,吻得他险些跌倒才最近不会回来。

    他当时有回什么吗?

    竹内春想不起来了,夏油杰还看着他,只能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吗?”

    “阿飘?”

    就看见那双狭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冲淡了扑面而来的成熟气息,多少有点少年时期的味道了。

    竹内春松了口气,又奇怪起自己的反应。

    “要这么也没错。”夏油杰道,“饿吗?”

    竹内春摇头,“鬼是感觉不到饿的。”

    末了又:“但能闻到味道。”

    “什么味道?”夏油杰好奇的看着他。

    “茶香,还有炉灶上的饼。”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在竹内春茫然的神情下,他勾唇,“给你烧一点?”

    “可以吗?”

    “试试不就行了。”

    然而失败了。

    竹内春蹲在炉灶旁,满脸惋惜地看着焦成一团的饼,头也不抬的问:“杰君现在在干嘛?”

    “如你所见,是这片庭院的主人。”

    “原来是隐形富豪啊。”

    夏油杰顿时哭笑不得。

    忽然他:“为什么我没有成佛呢?”

    屋子静下来,只有柴火噼啪炸开的声音。

    夏油杰倚在沙发上,平淡道:“可能是有未解的心愿吧。”

    竹内春又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盯着人看了半天,突然认可的点头,“悟在哪儿?”

    夏油杰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

    “杰君,你的头发好长啊,打理起来不麻烦吗。”

    是动物的敏锐吗?无论是什么冰冷的面容恢复成常态,“我有按时护理哦。”

    竹内春又一次感叹:“有钱人啊。”

    “你那是什么语气。”

    “是超级哇塞的意思。”

    夏油杰被逗笑了,感叹道:“果然还是活着的春更有意思。”

    竹内春飘到门口,头穿过了门。

    庭院被一片白雪覆盖,天色阴霾,檐下结了一排排冰雕,大风正刮着他却感受不到冷,倒是突然窜出的头吓到了屋檐下冻得跺脚的两名少女。

    在尖叫声响起那瞬竹内春惊慌地躲进夏油杰身后,紧接着门被拉开,菜菜子冲进来高喊:“夏油大人!有——”

    “菜菜子。”

    狂风卷着雪花飘进来,不一会就打湿了榻榻米。

    “这是我的朋友,不可以失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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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我们负责一只诅咒的日常起居啊又不能吃也不用睡,什么叫体会一下人间美好,上大街时带着去转转!”

    “菜菜子你不要再抱怨了,被大人听见会不高兴的。”

    “什么嘛,美美子你总是在装好人。”

    黑发少女叹了口气,不再与她争执。

    八年前她们俩被夏油杰从一群村民中救下后,从此便与他一起生活,见证了夏油大人是如何走到今天,对他既是崇敬又有着亲人般的依恋。

    无论对错,只要是夏油大人的决定她们都会遵从——没有他的话,她和菜菜子早死在那个夏天了。

    世界变了。

    这是竹内春的第一个想法。

    高专毕业那会儿城市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高楼大厦,他盯着面前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两名少女发现他没跟上扭头催促起。

    他的身体穿过了密集的人潮,临近新年,大街巷摆满了装饰物,喜庆的音乐从街头流到巷尾,菜菜子举着,似乎在找美食店,美美子一双漆黑的眼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竹内春不敢乱动,直到路过一家店,他停下了脚步。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2月26日,晚间点东京西区接诚凛高校一带居民楼意外坍塌,造成6死3伤,未来政府是否将对地产公司进行改整”

    “喂!”

    回过神,他在菜菜子的爆吼下终于挪开了脚。

    菜菜子恶作剧的将食物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美美子试图阻止她的幼稚行为,显然越阻止越起劲,在发现这家伙完全不会回应后又无趣的坐好。

    她们丝毫不避讳的聊起天。

    菜菜子:“是不是傻子啊?”

    “诅咒也分傻和不傻?”

    “没准呢。”

    “这话你可不要在夏油大人面前。”

    “知道啦知道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美美子盯了她几秒,咬着寿司:“他已经死了,不会带走大人太多注意的。”

    菜菜子抿嘴,许久才低低的哼了声。

    回去后没多久便熄了灯,竹内春不用睡觉,屋里呆着心烦,他飘上屋顶,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夏油杰出现在身后。

    “今天玩得怎么样?”

    竹内春想了想道:“城市变了好多。”

    “还有呢?”

    “吃得也有好多。”

    夏油杰哑然,“就只有这些?”

    竹内春沉默,半响道:“杰君,我想成佛。”

    空气沉静下来。

    “那么迫切么?”

    望着漆黑的夜空,明明没有实体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酸涩,竹内春轻声道:“吃不到好吃的,摸不到想要的,这个样子没法好好和大家相处啊成佛后就能再次团聚了吧。”

    “只是为了这个?”他显然不信。

    抿紧嘴,竹内春实话实,“毕竟我死了也没人会伤心。”

    “有哦。”

    竹内春不相信,况且没有系统在身边他有些心慌。

    为什么会在夏油杰身边,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才苏醒,答案竹内春隐隐察觉,但那些显然不重要,因为现在的他只是个阿飘。

    任务失败了。

    而他无法脱离夏油杰的束缚,更不能被其他咒术师、通灵者发现。

    “我想回家看看可以吗?”

    夏油杰没话,竹内春形容不出他的样子,只觉得喘不上气。

    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降,庭院时不时来一些外人,都是咒术师,他们在看见竹内春时脸上或多或少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感受不到冷,竹内春时常蹲在回廊下,他身上的衬衣不会坏也不会脏,弓腰时脊梁突出大块,看着就硌。

    但谁会在意一只阿飘的感?

    他呆呆地望着天空,寂寂天色下快成一块石头了。

    菜菜子对他的敌意稍褪,无聊时会埋汰他像块望夫石。

    竹内春笑起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弯的让人不由自主软下态度。

    “笑什么笑啊,都成鬼魂了还能笑出来。”

    是啊,他怎么还能笑出来?

    于是竹内春沉默起来,又被人念叨,“做什么死气沉沉、哦你已经死了。”

    显然他并不介意菜菜子的态度,看她时眉眼温和,询问道:“你知道怎么成佛吗?”

    菜菜子无端涨红了脸,埋头嘀咕着什么没一会态度强硬起来,“这种东西找夏油大人啊,对吧美美子。”

    被喊到的黑发女孩怀里抱着娃娃,看着他们闷闷应了声。

    可是夏油杰根本指望不上啊。

    只要提起离开他就一副耳聋的样子,而且变化太大了——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新年时美美子与菜菜子换上了夏油杰买来的衣服。

    鲜红的裙装,看着就很喜庆。等换上后菜菜子来到竹内春面前,转着圈,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喜悦。

    竹内春只笑,眉眼温润看着她们打闹,没一会两人就随着来道贺的咒术师们一块玩去了。

    “看上去你和菜菜子她们相处的还不错?”夏油杰穿着袈裟,双兜在袖子里。

    他飘在空中,没是也没回不是,只笑,转头看见她们蹲在庭院的桥上放烟花,可风大怎么都点不燃。

    “杰君,最近我老想起高专的日子。”

    “嗯?”

    “高一那年我不是感冒了吗,没什么意识醒来已经在医务室了,看见五条悟时总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到什么他露出苦涩的笑,又道,“再后来那些人不许我回家,你们要上北海道滑雪时我也好想去啊,但是不行。试验试验没完没了的试验,肚子被切开又缝上,体能训练时我总睡着也是因为夜里太疼没法合眼。”

    “可是,五条悟感应到了我的痛苦。”

    栗发青年飘在空中,明明是漂浮的状态却因灯火渐渐凝实,他看着夏油杰,眼睛明亮仿佛住着星星。

    清澈一如从前。

    夏油杰没吭声,盯着他似透过他在看什么。

    烟火于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竹内春:“新年快乐,杰。”

    睫毛轻颤,终于男人移开了眼,他望着天空,绚烂的光映在那张俊朗成熟的面庞上,不远处穿着新衣服的菜菜子正拉着美美子冲他摇呐喊。

    “你也是。”

    最近竹内春隐隐有种一切就要结束的感觉。

    他虽然不用睡但有时候意识会陷进一片混沌中,听见有人在喊他,一声接一声。夏油杰似乎也察觉到了,近些日子几乎不让他离开视线。

    “杰君是害怕寂寞吗?”没记错有一次他和五条悟拌嘴时被这么过。

    他明显愣住了,许久失笑道:“你就当是吧。”

    没两天床上出现了美美子亲缝的娃娃,菜菜子知道后闹了好久,硬是拖着他去拍大头贴,然后往枕头下放,喜不自禁道:“夏油大人要是孤单了,可以拿出我们的合照看哦”

    不好拒绝他只能点头,苦笑间回头,蹲在廊下的青年掩嘴似乎在偷乐。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但没多久柏木春再一次提出了离开。

    “我想见五条悟。”

    毛笔在中滞了瞬,夏油杰满脸平静道:“被祓除了也不怕吗?”

    那张秾丽的脸露出迷惑的神情,显然没考虑过这个情况,许久才认真点头。

    “不怕。”

    “是悟的话,理所当然吧?”

    陪柏木春离开那天,人间还没入春。

    空气冰冷,夹在狂风与干燥之间,一路上柏木春不停的往前飘,没一会又因为束缚回到他身旁,似乎觉得好玩,他乐此不疲地朝前冲,又不断回到原点。

    望着这样的他,那些心底的话徒然收不住,如水闸般往外涌。

    其实他也有想起从前。

    死去的,活着的。

    周遭的行人一点点消失,他陷进了回忆里的那个冬夜,在宿舍的走廊上询问对方为什么会梦到。

    梦到什么?

    梦见和你拥抱,在冬天一起跨年,在夏天一起看烟火,在被窝里话,在教室里接吻,梦见你老生气,又不吭声,被折腾得满脸发烫却只会哭,不拒绝的接受我每一次偏离轨迹的胡闹。

    就像纵容悟那样纵容着他的伤害。

    夏油杰停下来,前方是十字路口,红灯隐隐闪烁,远处夹在人群中的白发何其醒目。

    察觉他没跟上,柏木春疑惑的回头。

    他笑了笑,没离别可场景却满是分别的气味。

    柏木春却品不出,还停下来等他,直到绿灯亮起,那道身影停在他身后。

    这是奇迹。

    是向无姓神明借来的光阴。

    他贪恋着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如一场独角戏,自导自演,自我欢喜。

    该归还了,然后一切回到原点,也是时候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