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晋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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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隆,轰隆隆!”

    外头雷声阵阵,仿佛万马奔腾般不断地响起,夹着“哗哗”的落雨声。

    躺在榻上的佘氏辗转难眠。

    这都三更天,佘氏还是没睡着,忍不住就在床上又翻了身。

    “咳咳。”内室外响起祝嬷嬷提醒的轻咳声。

    佘氏的身子僵住了,这才意识到,祝嬷嬷几番叮嘱过,睡觉时是不能翻来覆去的。

    祝嬷嬷掀帘走进了内室,径直走到了佘氏的榻前,挑了挑花白的眉梢:“睡不着?”

    榻上的佘氏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有些难堪。

    祝嬷嬷就又道:“那就起来看书吧。”

    佘氏顺着祝嬷嬷的目光看向了那几本放在床头的佛经,最上面那本封皮上赫然写着佛善恶因果经。

    这几天,佘氏一直在看佛经。祝嬷嬷她性子急躁,要她多读佛经,还特意给她找来了几本浅显易懂的,让她一遍遍地读出来。

    一遍,两遍读的遍数多了,有些句子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像什么“短命者从杀生中来为人”,“今身破塔坏寺反戾师僧不孝父母者,死堕入阿鼻大地狱中”云云。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一世犯下的这些罪孽不仅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连儿女子孙后代的福运都会受到影响。

    祝嬷嬷还天天在她耳边:“舅太太,今生孽,来世报;今世缘,前世修。可见你我能有这缘法,那也是前世的缘分。”

    今生孽,来世报。

    这些话像是深深地铭刻在了佘氏心头,挥之不去。

    心里存着事,佘氏这几天夜里就一直睡不好。

    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殷老爷中风倒下的那一幕,在梦里,殷老爷倒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家里很快就办起了丧事,没多久,婆母殷太太也没了。

    大爷殷焕自此当了家。

    没等三年孝期满,她的儿子殷皓死了,是被汪姨娘推下河淹死的;女儿殷妍被许给了汪姨娘表兄的儿子,被生生磋磨死了;而她自己一次染了风寒后,暴毙而亡。

    梦里,她和一双儿女全死了,当她被黑白无常押到阎罗殿时,阎王判她堕入阿鼻大地狱。

    跟着,佘氏就从噩梦中惊醒了。

    连着两天,她都在做这个噩梦,每每想到这个噩梦,她就觉得胆战心惊,近乎无声地惶惶自语道:“不是我做的。”

    给老爷子喝的那“药膳”是大爷亲自“求来”的方子,当时大爷是想让她去熬的,可她不敢。

    大爷还为此骂了她一通,她无用,她胆。

    大爷就躲在船上的房间门里亲熬,再悄悄替换了老爷子的药膳,连续吃了五天,到了第五天,老爷子就中风了

    祝嬷嬷看到佘氏的嘴唇动了动,其实没听到她了什么,但看她心虚的样子也能猜到不过是那些个乏善可陈的推搪之语。

    祝嬷嬷拿起那本佛善恶因果经就往佘氏上塞,淡淡道:“不过是打雷而已,舅太太有什么好怕的。会遭天打雷劈的,那都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滋啦啦!”

    她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炸起一道亮白色的闪电,伴着隆隆的闷雷声,那巨大的闪电宛如一道利剑劈开阴云密布的夜空,把外头的院子照得亮了一亮。

    那闪亮的光芒直照进了内室中,亮如白昼。

    闪电与闷雷声惊得佘氏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这么大的雷?!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惶惶地往窗外的夜空看去。

    雷声不止,且越来越响。

    佘氏捂着左胸口,不由攥住了胸口的衣料,只觉得掌下的心跳越来越快。

    “大奶奶!”内室外响起了大丫鬟尖利的声音,又把佘氏吓了一跳。

    佘氏蹙起了眉头,就见大丫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佘氏不由瞥了祝嬷嬷一眼,觉得大丫鬟这急惊风的样子实在是丢脸极了,正要斥上几句,大丫鬟颤声禀道:“大奶奶,涵青轩方才被雷劈了!”

    涵青轩是大爷殷焕在外院的住处。

    殷老爷打算在京城开几家茶铺,这几天吩咐殷焕整理下京城最有名的几家茶铺的资料,比较优劣,再为殷家的茶铺择址,强令他必须在三天内做出来,为此,他这几日都在前院熬夜,累了也直接在书房睡下。

    大爷被雷劈了?!

    佘氏的脸色更白了,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忍不住垂眸去看她里的那本佛善恶因果经。

    天打雷劈?!

    殷焕这是遭报应了?!

    佘氏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丫鬟见佘氏迟迟没有反应,咽了咽口水,心翼翼地问道:“大奶奶,您要不要去涵青轩看看?”

    “隆隆!”

    外头又一次响起了沉闷的雷鸣,

    佘氏惊了一下,连连摇头:“不去,我不去。”

    她不想被雷劈!

    佘氏魂不守舍地朝窗外看去,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如瀑布般落下。

    “下去吧。”祝嬷嬷随口打发了呆若木鸡的大丫鬟,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佘氏失魂落魄地坐在榻边,目光一直望着窗外,下意识地把里的那本佛经捏得更紧了,仿佛抓着她的命根子。

    佘氏几乎一夜没合眼,一会儿坐起,一会儿又躺下,等到天刚亮,她就起了身。

    下了一夜的雨渐停,佘氏就匆匆地去了前院的涵青轩,地面湿哒哒的,没走一会儿,她的裙裾已沾染了一片泥水污渍。

    涵青轩内,一片狼藉。

    书房的屋顶直接被雷劈掉了一半,一侧的墙体也坍塌了不少,砸到了旁边的一棵梧桐树,树上被压折了一段粗壮的树枝,一地的碎石、尘埃以及落叶。

    空气中还隐约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烧焦味。

    这一眼望去,眼前的这一幕颇为骇人。

    佘氏的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惊骇地想道:这这一定是大爷的报应吧!

    不孝子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涵青轩的一个婆子犹有几分后怕,对着佘氏禀道:“大奶奶,您放心,大爷没大碍,就是昨晚雷劈下来的时候,书柜倒了,正好砸在了大爷的胳膊上,大夫看过了,大爷也就是右臂骨折,养上月余就会好了。”

    “这书房的屋顶被雷削掉了一半,也只能重修了。”

    话间门,一阵凉风吹过,点点雨水从摇曳的树枝间门滴落,仿佛又下起了一场雨。

    那残缺的梧桐树梢挂着一个破损的蝴蝶纸鸢,随风飞舞着,猎猎作响。

    那婆子嘀咕道:“也不知道哪个丫头玩纸鸢时断了线,这纸鸢昨晚好像就挂在那里了。”

    不过是一个纸鸢而已,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没在意。

    佘氏同样没在意,只扫了那破损的蝴蝶纸鸢一眼,就走进了堂屋。

    “大奶奶,大爷就歇在东暖室里。”婆子指了下东边的屋子。

    佘氏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脑子里很乱,也很害怕,她想告诉殷焕,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他挪用海贸银子的事。

    想劝他收,免得再遭报应。

    这一回,雷劈得偏了,殷焕才能逃过一劫,只伤了胳膊,可下一回呢?

    守在东暖室外的丫鬟对着佘氏福身行了一礼,又为她打帘。

    佘氏便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汪姨娘就坐在榻边,而殷焕躺在榻上,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右臂包着几圈白布。

    汪姨娘正在慢悠悠地给他包扎伤臂,娇生娇气地着:“大爷,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妾身这还不满三个月呢,您若是有个万一,让妾身和这孩子可怎么办啊!”

    着,汪姨娘停顿了一下包扎的动作,一捂了捂自己尚且平坦的腹。

    殷焕感动极了,没受伤的左覆在了汪姨娘的背上:“倩儿,有我在,一定不会亏待你和孩子的,你们都是我的命根子!”

    刚走到多宝阁后的佘氏瞬间门顿住了脚步,透过多宝阁的空隙望着屋内的一男一女,原本惶惶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

    佘氏咬了咬牙,没有继续往屋内走,而是决然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又往外走去,后方传来殷焕宠溺的声音:“倩儿,你没惊着吧,待会儿我让大夫给你请个平安脉。”

    佘氏走出了屋子,后面殷焕还了什么,她就听不到了。

    她的眼眸越来越冷。

    除了她生的一双儿女外,殷焕膝下还有两个庶子三个庶女,从前他对那些庶子庶女也就那样,还从没见他这样心翼翼。

    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果然不一样。

    从汪姨娘被抬进门后,殷焕大部分的时间门都歇在她那里,可以是捧在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等来日汪姨娘诞下麟儿后,自己和一双儿女会怎么样?!

    这一瞬,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又浮现在佘氏的脑海中,她的儿女死了,她也死了!

    佘氏不由打了个寒战,感觉似有一把铡刀高高地悬在了她头顶,脚下越走越快。

    祝嬷嬷好言安慰道:“舅太太莫急。”

    “舅太太生的是长子嫡孙,可不是区区庶子能比的。”

    佘氏倏地停下了脚步,转头朝祝嬷嬷看去,苦笑道:“殷家只是商贾”

    商贾人家哪有官宦人家那么讲究,素来就没有嫡子才能继承家业这样的规矩。

    要么看几个儿子谁更优秀。

    要么就是谁能讨人喜欢。

    “舅太太,我瞧着老爷子挺喜欢皓少爷的,应该不会看着大爷乱来。”祝嬷嬷道。

    起儿子,佘氏终于展颜笑了,频频点头:“对对对,老爷子喜欢皓哥儿,也没有因为我和大爷恼了他。这趟怕耽误皓哥儿的学业,连先生也一起从江南带到了京城。”

    只要老爷子在,她的皓哥儿地位肯定稳稳的

    可要是有朝一日老爷子没了呢?

    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冷水,佘氏的心突然间门就冷了,浑身发寒,彻骨的寒。

    先前,殷焕要害老爷子,口口声声地对她,是生怕老爷子发现他偷挪了那五十万两的海贸银子,可真的是这样吗?

    若是没了老爷子,日后可就没人帮着她的皓哥儿了,那么,殷焕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家业全传给汪姨娘生的贱种?!

    汪姨娘这一胎都快三个月了,到底是什么查出喜脉的,是不是他们在江南到京城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却唯独瞒着她一人。

    但凡有了一点点的疑心冒出头,就再也压不住了,一个又一个念头控制不住地涌上了佘氏的心头。

    祝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舅太太,庶子这种事,防是防不住的。跟个妾似的,整天想着法争宠是没用的。在这个府里,老爷子才是家主。老爷子但凡上一句,大爷可敢争辩?”

    “您可不要因失大啊。”

    没错没错。佘氏连连点头,思维完全被祝嬷嬷所牵引。

    “那、我该怎么做呢?”

    她讷讷道:“父亲母亲最近都不待见我”

    祝嬷嬷放下语速,提点道:“如今,老爷子和太太最内疚、最想补偿的人就是姑娘了。”

    佘氏眼睛一亮,激动地抚掌道:“嬷嬷我懂了!”

    “马上就是外甥女的定礼了,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她一定要让老爷子和老太太看到她的诚意!

    “舅太太明白就好。”祝嬷嬷一脸欣慰地颔首道。

    “全赖嬷嬷了!”佘氏感动而依赖地看着祝嬷嬷,一度惶惶不安的心又有了主心骨。

    幸好自己能得遇像祝嬷嬷这样的贵人提点自己,否则自己怕是现在还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怕是有一天真会落得梦里的那个下场!

    想明白后,佘氏当下就行动了起来,跟着殷氏忙前忙后,就算殷氏对她不冷不热,也毫不在意,天天用热脸去贴。

    反而弄得殷氏一头雾水,不知道佘氏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私下里,殷氏不免就与女儿和双亲嘀咕两句,得了女儿俏皮的一句安抚:“娘,您别管她,有什么事,尽管让舅母去忙吧。”

    这些天,殷氏看着女儿和老爷子爷孙俩总是偷偷摸摸的,有的时候是凑在一起悄悄话,有的时候是在一块儿偷笑,有的时候指着天空比划来比划去的。

    这一老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见他们爷孙俩这么投缘,殷氏最是高兴了,莞尔一笑。女儿这么,殷氏也就听女儿的,不再理会佘氏,由着她帮忙。

    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殷氏也越来越忙碌。

    她不仅要修改萧燕飞的礼服,还要准备下人们当日要穿的新衣,以及布置正堂,装饰宅子

    殷家的下人们也都一个个忙得喜气洋洋。

    直到这一日,一个婆子神情激动地跑来禀:“老爷,太太,皇上有赏赐来了!”

    上回皇后只是派了个姑姑。

    可今天却是正正经经地由宫中的大太监带着赏赐而来。

    殷家的大门敞开,下人们紧张地迎接一众天使的到来,生怕有哪里礼数不够得体的。

    宫里来的这一行车马将整条葫芦胡同占满,一箱箱的赏赐被宫人们抬进了殷家,从金银玉器,到药材香料,到丝绸锦缎,到古董字画,到器皿摆设等等,看得人目不暇接。

    “恭喜萧一姑娘了!”

    今日奉皇帝口谕来送赏赐的人是梁铮,梁铮面对萧燕飞时,客气殷勤得不得了,连连拱,还对着萧燕飞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些赏赐都是皇上对姑娘的看重。”

    梁铮带来的一箱箱赏赐堆满了正厅以及外面的庭院,每个箱子都沉甸甸的。

    “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萧燕飞大大方方地也对着梁铮拱了拱,交换着唯有他知她知的眼神,又把装着布洛芬的红包塞给了梁铮。

    梁铮满意极了,既然办完了差事,就笑着告辞了,殷氏连忙吩咐金大管家送一送梁铮。

    如今殷家的中馈都是由殷氏帮着殷太太打理的,殷氏连一个侯府的内务都管得井井有条,更何况的殷家了,下人们都被管事妈妈约束了起来,没人敢跑来围观。

    从梁铮来,到他走,整个过程不足一炷香时间门,一切顺顺堂堂的,礼数周全。

    梁铮一走,佘氏就迫不及待地环视起周围这些华贵不凡的赏赐,眼睛都快挪不开了,讨好地对殷氏道:“大姐,皇上给的这些赏赐正好给燕飞添妆。”

    “到时候,就连国公府都会高看我们燕飞一眼。”

    佘氏越看越羡慕,目光流连再三,她正想自告奋勇地帮萧燕飞把这些东西造册入库,却听一个支支吾吾的声音:

    “姑奶奶,萧大姑娘来了,正好在大门前撞上了梁公公他们。”

    厅堂内,静了一静。

    萧鸾飞来了?佘氏神色微变,转头朝堂中禀话的婆子看去。

    坐在上首的殷氏深深地蹙眉,眼神一沉,淡淡道:“我不是了,不见侯府的人,让她走!”

    来禀话的婆子有些为难地道:“萧大姑娘不肯走,还在大门口跪下了,是要跟一姑娘赔罪!”

    婆子也是头疼。萧大姑娘怎么也是侯府的姑娘,他们只是殷家的下人,哪里敢冲撞了侯府的姑娘。

    末了,婆子又支支吾吾地补了一句:“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殷氏浑身绷紧,一紧紧地握住了太师椅上的扶,背上凸显根根青筋。

    萧鸾飞早不来,晚不来,这么巧“正好”掐准时间门堵那些宫人,又跪得这般大张旗鼓,引人注目,分明就是谋划好了,想“借力使力”地逼迫自己回侯府去呢!

    殷氏感觉胸口如同被塞了一团东西似的,梗在了心口。

    “娘,莫急。”萧燕飞走到殷氏身边,一轻轻覆在了她紧绷的背上,浅笑盈盈地看着她。

    少女的笑容犹如拨开乌云的晨曦,璀璨明丽,弯弯的眉眼仿佛银月一般清亮皎洁,透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气度,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事都不值得她忧虑动容。

    只是看着女儿,殷氏心口的那股郁塞之气就消散了不少,平和了不少,对着女儿微微一笑:“我不急。”

    她的燕飞那么好,她又何必因为别人的女儿心梗。

    殷氏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沉淀了下来,毅然地起了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娘,我跟你一起去。”萧燕飞笑吟吟地挽上了殷氏的胳膊。

    看着殷氏母女离开的背影,佘氏一时没动,心神还乱着,就听祝嬷嬷提醒道:“舅太太不去吗?”

    佘氏如今对祝嬷嬷唯命是从,对方这么一,佘氏就忙不迭地点头:“是该去。”

    没错,她这几天一直忙里忙外,就是为了要让老爷子和太太念着她的好,现在出事了,自然不能不管不顾。

    佘氏赶紧去追前方的殷氏与萧燕飞。

    越靠近大门,周围就越是喧嚣,鼓噪的声音自大门外传来。

    殷氏提了下裙裾,迈出高高的门槛,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大门外的萧鸾飞。

    眼神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不免有些复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是她亲养大的“女儿”。

    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刹那间门远去,此时此刻,殷氏的眼里只看到了萧鸾飞一人。

    一袭月白罗衫的萧鸾飞就跪在大门前方台阶下的青石板地面上,腰杆笔挺,仰首看着正前方的殷氏,那秀美的脸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如上空的烈日般明亮。

    梁铮等几个内侍的车驾还停在胡同里没有离开,马车里的梁铮挑开窗帘一角,打量着萧鸾飞,似乎是在审视着什么。

    整条胡同里都十分喧哗,住在附近的百姓、周边店铺的客人以及经过的行人都闻声而来,聚在胡同口往这边看热闹,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投诸在跪在地上的萧鸾飞身上。

    “这位姑娘是谁啊?”有人好奇地问周围的其他人,“我瞧着眼生得很,不像是住在附近的。”

    “确实不认识。”

    “这殷家是这个月刚搬来的吧?”

    “”

    人群中的人大都摇了摇头,全都不认识跪在殷家大门口的这位姑娘。

    直到后方一个一十几岁长眉细目的青衣学子站了出来,激动地喊道:“是萧大姑娘!”

    几个直裰纶巾的学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后方,他们奋力地拨开人群往前走去,其他围观的百姓都朝这几个学子看了过去。

    那青衣学子崇敬地叹道:“萧大姑娘为了流民一掷千金,乃奇女子也,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这些学子本来在不远处的清泉茶楼开诗会的,其中一人之前经过时看到了跪在这里的萧鸾飞,就去清泉茶楼告诉了其他学子。

    那些学子们听闻那位不惜变卖首饰家当捐出五万两白银的萧大姑娘在这里,就动了心思,一起过来了,好几个没见过萧鸾飞的人都想一睹芳容。

    “这位就是萧大姑娘啊,”另一个三十来岁留着短须的蓝衣文士将折扇在掌心反复敲击着,含笑道,“果然生得国色天香啊,人美心又善!”

    其他好几位学子也都赞叹不已,那细目的青衣学子又道:“可萧大姑娘怎么跪在这里呢?”

    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看,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娘!”萧鸾飞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凝望着站在石阶上的殷氏与萧燕飞,哽咽道,“我错了!”

    话的同时,一行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她柔嫩的面颊淌了下来,脸色清淡如雪,泪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娘,您随我回去吧,娘喜欢一妹妹,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一妹妹争了。”萧鸾飞神情真挚地道,寥寥数语得语焉不详。

    “一切都是女儿的错。”

    萧鸾飞半句话没为自己辩解,可她这楚楚可怜、忍辱负重的态度,又仿佛在诉着自己的委屈。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殷氏的心口扎了一针,殷氏的眼神越来越冷。

    胡同里的无数道视线都朝大门口的殷氏与萧燕飞望了过去,也包括那几个学子。

    有学子道:“我记得这萧大姑娘是武安侯府的贵女。”

    过去这几天,萧鸾飞在皇觉寺的义举经由学子们、香客们口耳相传,不少人都听过,也知道了这位慷慨解囊的萧大姑娘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

    这么来,站在台阶上的这位夫人就是武安侯夫人?

    一众学子上下打量着殷氏与萧燕飞,也有几个去过皇觉寺的学子认出了萧燕飞,那细目的青衣学子以折扇指着萧燕飞惊呼道:“是她!”

    “那个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姑娘!”

    “原来她也是萧家姑娘!”

    青衣学子以及旁边的三四个学子曾在皇觉寺的碑林中见过萧燕飞,想起那天她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们蠢,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长姐如此大义,这妹妹却如此哎!”那青衣学子眯了眯那双细眼睛,轻蔑地摇了摇头。

    这话一出,自有一些人好奇地找这几个读书人打听起来。

    胡同里的众人骚动不已,而前方的殷氏依然一动不动,深深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萧鸾飞,几乎都气笑了。

    这是她亲教养长大的女孩子,她在这孩子的身上付诸了那么多心力,给她启蒙,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可现在,她觉得这个女孩子是那么陌生!

    记忆中那个捏着她裙摆喊她娘的女娃娃仿佛只是浮光泡影的一场梦。

    风一吹,梦就散了。

    她也该彻底醒了。

    萧燕飞悄悄地拉了拉殷氏的袖子。

    “”殷氏这段时间门也渐渐与女儿有人默契,把几乎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在唇间门发出了一声冷笑。

    殷氏的冷面相对,萧鸾飞的委曲求全,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两相对比,便显得殷氏有些不近人情。

    那些学子本就先入为主,觉得萧鸾飞如此大义,定是个心善之人,不由对萧鸾飞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这位武安侯夫人为何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待自己的女儿?”那细目的青衣学子有些不平地道,“萧大姑娘多好的人啊!”

    话语间门,胡同口围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的一片。

    “一妹妹,”萧鸾飞抬以白玉般的指抹过眼角的些许泪花,又对着站在殷氏身边的萧燕飞道,“你也劝劝娘吧。”

    “姨娘她病了病中也一直惦念着一妹妹。一妹妹就半点不”

    萧鸾飞抬眸时,泪珠再次滚滚落下,眼圈发红,那秀丽的面孔上满是泪水,如明月般皎洁,显得那么高洁。

    青衣学子看着萧鸾飞的眼神愈发心怜,上前了两步,激动地道:“萧大姑娘高义,萧一姑娘,你有此等长姐为楷模,应该心向往之才对!”

    萧大姑娘品性如此高洁,大善大义,为了流民,不惜变卖自己的首饰,而这位萧一姑娘没学到长姐一分仁义,反而惯会颠倒黑白,不明事非。

    在皇觉寺里,她就不见不得长姐受人崇敬,如今想必也是如此,趁着萧大姑娘为流民奔波之际,在侯夫人这里争宠呢。

    又有另一个学子接口叹道:“五万两白银不知能帮助多少流民,侯夫人有女如此,也该庆幸才是。”

    “侯夫人可别因着一时喜恶,就大义不分啊。”

    萧鸾飞在皇觉寺的义举,早就传遍了京城上下,这会儿有了这些学子起头,不少人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人群中时不时地飘来“五万两”这个词,犹如一把把刀子射来,直把站在殷氏后方的佘氏刺得心口抽痛不已。

    佘氏停在了大门的门槛后,目光恨恨地盯着门外的萧鸾飞,眼睛几乎在冒火。

    那五万两是自家的!

    是自家的!!

    本来就算大爷被一老逐出家门,以老爷子的心胸,肯定不会收回当年给的这份见面礼的,这庄子和良田足够自己的儿子读书科举娶妻生子了。

    这本该是自家余生的仰仗!

    祝嬷嬷忽然往前走了半步,轻轻地给佘氏抚平了袖子上的折痕,佘氏下意识地站得笔挺,挺胸收腹。

    祝嬷嬷轻轻叹道:“哎,姑娘受到这样的委屈,老爷和太太必是要伤心的。”

    佘氏下意识地朝殷氏与萧燕飞母女看去。

    萧燕飞浅浅一笑道:“五万两银子很多吗?”

    “能有多少功德?”

    瞧她这副“何不食肉靡”的态度,就有学子气不打一处来。

    “五万两足够让这京畿的上万流民,不用挨饿了!那可不是一条命的功德,那是上万条性命!”

    “像萧大姑娘这等大善之人实在是生生平罕见,有朝一日,生也要像姑娘一样为这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呵,拿着勒索来的五万两银子做好事,这就是叫大善了?”

    勒索?!不少人都狐疑地瞪大了眼,寻声望了过去。

    佘氏提着裙裾从高高的门槛后跨了出来,腰背挺得笔直,道:“那这善心也太不值钱了。”

    殷焕犯下那等弑父大罪,这因果是要报应到她子女身上的!

    要是她自己拿着这五万两去做功德,菩萨不定就会免了她儿女的报应。

    都怪这萧鸾飞!